少女渐渐走远,贺寻不禁松了口气。
这小子。
勾了下嘴角,少年笑意苦涩。
他生平第一次庆幸时辰看自己不顺眼。
*
天色渐晚,大人们开始收拾床铺准备睡觉。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得槐树唰唰作响。
时晚给时辰裹好衣服:“冷吗?”
被裹得只露出两个眼睛,时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应声:“不冷。”
“那你快睡吧。”时晚拍了拍时辰的背。
毕竟是小孩,才躺下没多久,时辰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秋天萧索,院里不比家里暖和,看着时辰缩成一团,时晚又给他盖了一层被子。
一共拿下来两床被子,全部都给了时辰。不过也没打算这一晚能好好睡,坐在槐树下,靠着槐树,时晚看向荷花池的方向。
依旧站在荷花池边,昏黄灯光被风吹得飘摇,少年的影子也随之摆动。
长长短短。
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跟她说话呢......
困意渐渐涌来,视线慢慢模糊,彻底闭上眼之前,时晚迷迷糊糊地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次睁眼时,怔愣地盯着头顶浩渺的星空看了好一会儿,时晚才反应过来今夜大家都睡在院中。
北方的秋天,夜里温度低,就这么沉沉睡去,然而却似乎并不觉得怎么冷。
时晚低头去看。
身上盖着件校服。
蓝白校服格外宽大,带着略高的体温,轻易罩住她整个人。
第42章
秋夜萧瑟,凉风却被阻隔在外,鼻尖是浅淡的草药香味,愣了愣,时晚抬眸去看。
是夜。
明月高悬。
或许是因为提心吊胆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夜深,在院里的住户基本上已经沉沉陷入梦乡。就连守在门房外的老林头也靠在墙上昏昏欲睡。一旁的收音机依然在咿咿呀呀:“关于地震的不实消息......”
风吹动槐树。
叶片簌簌作响。
所有人都沉睡着,月光洒下,将在钢丝床间穿行的少年身影照得明晰。没有睡觉,他悄无声息地在院里走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时晚抓紧身上的衣服。
有些好奇,低头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时辰,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朝贺寻那边走过去。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这次一点儿声音也没出。
总算安安稳稳站在他身后。
贺寻正立在钱小宝的钢丝床旁边。
“鸡腿鸭头大肘子......”睡相极其糟糕,小胖腿儿大大咧咧地伸在外面,梦中的钱小宝流着口水喃喃自语,“糖糕炸饼热包子......”
或许是梦见好吃的即将长翅膀飞走,钱小宝迷迷糊糊地挥手蹬腿,硬是把被子蹬掉大半,露出雪白的小肚皮。
皱了下眉,贺寻伸手。
想要把被子给钱小宝重新盖回去。
然而凑得近,钱小宝一顿乱挥,终于在醒来之前抓到了即将飞走的大肘子。于是当机立断:“啊呜!”
手一抓嘴一张,拽着“肘子”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实在没忍住。
时晚抿唇。
少女轻轻的笑声在背后响起,贺寻动作一滞。
来不及挣脱,钱小宝的血盆大口就这么咬了上来。
“呸呸呸!”没想到这破肘子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软,钱小宝嫌弃地吐出来。翻了个身,继续昏昏沉沉地睡去,“大肘子......”
沉默着。
贺寻右眼直跳。
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把手抽回来,轻轻给钱小宝盖上被子。
“你一直没睡吗?”
身上还披着少年的校服,时晚轻声问。
她没有想到贺寻会偷偷来给她披衣服,更没有想到他会大晚上还不睡,忙着给院里的小孩一个一个盖被子。
家属院里大多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孙女的配置,小孩儿睡相基本都不好。秋夜凉,这么露腰露背的睡一晚上,吹了风,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要感冒。
总归头疼脑热是少不了的。
贺寻不吭声。
未曾想到小姑娘会在半夜醒来,一时间没有任何准备,来不及摆出白日里冷漠抗拒的姿态。沉默一会儿,他淡淡应道:“嗯。”
也不知道段秀娥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整个院子的住户都睡在外面,稍微不注意就能病倒一大片。
时晚眉眼弯了弯。
“谢谢。”她轻声说。
浸着月光,少年素来冷硬的眉眼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令人生畏的模样。
然而到底反应过来两人还在闹别扭,片刻后,贺寻冷冷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声音一如既往不耐烦,凶巴巴的。低头看了看还披在自己身上的蓝白校服,时晚抿唇:“哦。”
怎么还在闹脾气。
少女应得很快,并没有出声反驳,贺寻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在月亮下站着。
影子一长一短。
过了一会儿。
时晚先开口:“中午的红豆糕......”
她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毕竟当时直接塞进了抽屉里,倘若粗心一点儿,很容易就会漏掉。
“以后别送那种东西。”
话还没说完,便被强硬打断。
想起齿间绵软细密的口感,贺寻板着脸,眉头皱得很紧:“甜得要命,难吃死了。”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这么说。不然小姑娘还会继续送。
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语气严厉,仿佛真的很不喜欢红豆糕。说完这一句,身侧许久都没有传来声音。院内安静,只有老林头的收音机还在坚持不懈地播报辟谣新闻。
大概终于伤心了吧。
贺寻敛眉。
这样也好。
早点让她知道他是个冷心冷情的废物。
赶快离得远远的。
这么想着,几秒后,少女的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欣喜:“原来你吃了啊!”
时晚不禁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他没看见呢。
至于嫌弃红豆糕甜......
想起中秋节贺寻来抢月饼的事,时晚决定一个字儿都不信。
总归最后吃了就好,免得中午饿肚子。
她说得极其自然。
一旁。
贺寻却愣住。
全然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小姑娘套了话,几秒后,也不管院子里剩下露肚皮的小孩儿,少年咬紧牙关,大踏步地朝楼道里走去。
背影气冲冲的。
再也不肯出来了。
*
在院里睡了整整一夜,令家属院上下都惴惴不安的地震到底是没有来。清晨,大家打着呵欠把铺盖收回家,然后压着不情不愿大声哭闹的小孩们去上学。
“我爸昨天愣是从隔壁市跑回来把我和我妈拉到郊区那院子里去!”到了班里,姜琦拉着时晚一个劲儿地抱怨,“那破院子什么都没有!哦不对!这么冷居然还有蚊子!”
捋起校服袖子,她给时晚展示自己手臂上星星点点的包:“我可是被咬惨了!”
时晚不禁抿唇:“好了好了,你快放下吧。”
昨天的谣言传播力度很广,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被折腾得没睡好觉,上课时通通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连站在讲台上的任课老师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然后被学生们传染得呵欠连天。
“今天我们讲习题。”楚慎之倒是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站在讲台上冷冷扫视一圈,然后点名,“时晚,你来讲一下最后一道大题。”
毕竟睡在露天的大院里,昨夜休息得不算很好,即使是楚慎之的课,时晚也隐隐有些困倦。
睡意朦胧地垂着头,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蓦然惊醒:“哦,好......”
其实压根就没听见楚慎之说了些什么。
拿着习题册一头雾水地站起来,正在犹豫,一旁传来很轻的声音。
“最后一道大题。”
盯着自己的习题册,秦秋轻声提示。
“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是这样的......”
不禁松了口气,时晚连忙开始讲解。
解题过程没有问题,十分顺利,一道题讲完,楚慎之并没有说什么,只让她坐下。
“谢谢你啊。”
下了课,时晚感激地看向秦秋。
楚慎之上课规矩严是出了名的,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她成绩好就格外宽容。倘若今天被发现走神,挨训倒不至于,却也不会太好过。
弯了弯嘴角,秦秋笑容温和:“没事。”
“说起来你那个新同桌还挺受欢迎。”最后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姜琦继续跟时晚分享八卦,“学习好性格又温柔,好多女生喜欢他呢!”
姜琦嘴里提到的男生基本都会被盖上一个“好多女生喜欢”的戳,认识时间长,时晚已经从最开始的万分惊讶变成了处变不惊:“嗯。”
她淡淡应道。
能在一中拿年级第二,秦秋的成绩自然很好,坐同桌这几天可以看出来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脾气也不错,对前来问习题的同学总是很有耐心,一连讲上好几遍都不会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
至于长相......
回想着对方习惯性推眼镜的动作,面容清隽,确实是秀气文弱的类型。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很招女孩子喜欢。
“你这个人就是不开窍!”面对时晚平淡的反应,姜琦没忍住,气得狠狠戳了下她的额头,“下次不和你说了!”
“别戳这么重啊......”时晚伸手捂住额头。
她倒是不担心姜琦不理她,反正过不了几天,就能听见姜琦高高兴兴夸别的男生。
体育课下,上午的课结束。趁着午休间隙继续往十班送了盒红豆糕,依旧没有见到贺寻,时晚并不气馁,转头和姜琦一起去食堂吃饭。
下午的课都是主课,课业重,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时间过得飞快。
今天时远志和向洁依旧得在研究所加班,去接时辰的只能是时晚。最后一节课结束,她连忙收拾书包,准备前去附小。
却在即将离开班级的时候被人轻轻拦了下来。
“周末有空吗?”推了推眼镜,秦秋语气温和,“我想约你一起出来做习题。”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听说你是男二?
杜威:听说你是男二?
真男二:(冷冷)......
秦秋: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qwq
第43章
时晚愣了下:“什么?”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年风气还保守,没有后来表达情感那么直接外露。男生对女生说上一句“一起出来做习题”,几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极直白的示意。
然而秦秋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神色光明磊落,即使看见时晚往后退去,也没有半分不自然。
蓝白校服散发着干净的洗衣粉香味,他的语气镇定自若:“马上就要竞赛了,我想好好准备一下。”
时晚这才反应过来秦秋说的是年底省里统一举办的理化竞赛。
声名在外,每年一中的学生都会包揽竞赛的大部分奖项。学校也很重视,从高一下学期就会组织学习。只不过她来得迟,没有赶上统一培训。
这么一来倒是自己想得太多,有些不好意思,时晚低头:“抱歉......”
好丢脸,怎么会突然想歪。
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神情,秦秋唇角微弯,淡淡笑道:“那你有空吗?”
和大部分男生低沉粗哑的嗓音不同,他的声音带着种管弦乐器的优雅柔和,听上去犹如微风拂面,亲和力很强。
犹豫了下,时晚开口:“有什么问题......还是到班里一起看吧。”
分班没多久,即使是同桌,彼此间也还有几分陌生。她并不愿意跟才认识几天的异性单独出去。
拒绝得委婉,秦秋笑了笑:“也行。”并没有再坚持。
“那......”着急去接时辰,时晚冲他点头,“我先走了。”
因着先前猜测错误,少女有些窘迫,脸颊沁着一层薄薄的红,眼睫轻颤。眸子里几分潋滟水光。
秦秋眼神暗了下。
视线掠过稚弱纤细的脖颈,他轻声应道:“嗯,再见。”
再次点头,背好书包,时晚离开学校。
走得匆忙,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
站在窗边,秦秋眯了眯眼。
夕阳渐沉,整个人大半浸在阴影里,看着少女慢慢走远,他推了下眼镜。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害羞啊。”有些怀念的语气。
*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雨过后,温度降低,天气骤然冷了起来。绵绵细雨敲打着问诊室的窗户,看不清窗外忙碌嘈杂的世界。
谣言散尽,专家组终于进驻医院。贺寻先前的主治医生第一时间联系了他。
“哟,”坐镇精神卫生科的是个白胡子的老专家,笑眯眯的,一进来就冲贺寻打招呼,“小朋友长得可真俊。”
早就过了被人叫小朋友的年纪,被这么一叫,贺寻有几分不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站在原地。
看出少年的窘迫,老专家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来,自己搬个凳子坐。”指了指放在墙角的凳子。
贺寻依言坐下。
没有摘眼罩,他盯着问诊室洁白的地面。
窗户半开,耳边是沙沙雨声。
“这两天眼睛情况怎么样?”一上来,老专家就单刀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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