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了解么?这孩子从来都是将情绪深深忍在心底,默默咀嚼消化。
察觉到孟祥进屋,孟庭低手放下书卷,转头道:“爹起了。”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清隽有质,又清冷冷的像是积在青花瓷上的寒雪。
孟庭站起身。
孟祥走到孟庭近旁。
孟庭问道:“娘怎么样了?”
孟祥面色惆怅,叹道:“不是很好。”
孟庭微微皱眉,一时无言。
他的娘刘氏,心思重,禁不住事。这段时间他们父子都劝着刘氏不要被外头那些闲话影响,却怎么也劝不住。
刘氏总觉得是自己和孟祥出身不好,才连累的孟庭被韩茹看轻。
这些天,刘氏背着孟庭和孟祥偷偷垂泪。她昨晚上还突然晕过去了。
当时孟祥被吓得六神无主,孟庭赶紧派人去请了郎中来。
郎中到后,给刘氏诊了脉,说刘氏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才会晕过去,不是什么大碍。
后来郎中拟了药方给孟庭,孟庭着人去抓药,也就离开了爹娘的房间,不知后面爹娘都说了什么。
现在看孟祥的神色,似乎娘晕倒之事要比郎中说的糟糕许多。
孟庭心下一沉,道:“娘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了?”
孟祥的神色忧虑而痛心,憋着一口气,终是实话实说:“昨晚是你娘让郎中说她无碍的,后来你去抓药,我又问了郎中。郎中向我承认了,你娘她是……忧愁之下,旧病复发。”
思及刘氏的旧疾,孟庭猝然心惊。
就在此时,府中的下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孟庭稳住心神,喊人进来。
下人推门进屋,规规矩矩施了个礼,说道:“公子,今日辰时,按着拜帖,汾阴侯和江平伯就要来府上。这会儿想必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第7章 腹黑状元郎
孟庭道:“知道了。”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平静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流露。
打发了下人离去,孟庭转头对孟祥道:“娘的身子忌情绪波动,还望您好好疏导她。稍后我去看望她。”
孟祥应下,犹疑了一下又道:“那汾阴侯和江平伯……”
孟庭道:“我心中有数。”
孟祥没再说了,转身离开书房,去陪伴刘氏。孟祥在走出书房的前一刻,听得孟庭说道:“娘的旧疾,唯‘雪山玄芝’可医治。我会尽快弄到手。”
孟祥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哀怜的望着孟庭:“你也别太有压力。”说完,离去。
孟庭将视线从爹的背影上收回来。
他立在窗边,青衫洗旧,渲染得他眉目如画,似月光般清冷素白。
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有意无意抚摸过案上泛黄的书卷,孟庭无声呢喃:雪山玄芝……
他娘刘氏自小就心思重,曾经抑郁成疾,导致心脏不太好。
从前他们一家四口在老家时,当地的郎中就说,刘氏这心脏之症无法靠寻常药物医治。唯有长期服用雪山玄芝,才有彻底根治的可能。
雪山玄芝是灵芝中的极品,数量稀少,价格高昂。
刘氏的爹是当地的县令,尚且买不来几个雪山玄芝。更别说孟祥这个两袖清风的学府主持。
孟庭自小将娘的旧疾看在眼里,他曾立誓,定要早日攒够了钱,好为娘弄到足够的雪山灵芝。
这也是支撑孟庭一路苦读的动力之一。
刘氏这病太危险,说不得哪次发病就可能要了性命。
眼下孟祥离去,书房中仅有孟庭,他再不必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段时间韩茹的背叛和滚滚流言,对孟庭而言如饮毒.药。他痛苦不堪,心中也愤怒不已。
舆论的刻薄,句句锋芒诛心。
孟庭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凡要强的人,他们的自尊都远胜于常人。孟庭便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如果说婚前被绿沦为笑柄这事,对韩嫣的伤害是一刀,那么对孟庭的伤害就是十刀。
他不过是在人前容忍克制,把怨气都锁在心底罢了。
很快就到了辰时。
府里的下人又来报,说汾阴侯和江平伯已经到了。
孟庭道:“这就来。”他将面色重新晕开淡淡的冷清,走出书房。
打从韩茹和曹元亮的奸.情被曝出那天起,孟庭就知道,汾阴侯和江平伯迟早会一起登门。
他必定要让这两家人蜕一层皮!
而这些,爹娘和妹妹都不必知道。
……
孟庭更衣后,在前厅见了汾阴侯和江平伯。
汾阴侯和江平伯已经先被孟府的下人安排着入座了,茶水也上了。孟庭到来的时候,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坐,都托着茶杯在喝茶。
随着脚步声轻而缓的靠近,两人都朝门口看去。孟庭自霞光中走至檐下,身姿颀长清矍,乌发半束于脑后。
晨曦之色落于他的眉目,显得那清冷五官多了一丁点柔光。孟庭从晨曦中走进屋内,周身气质渐渐疏冷下来,仿佛一块素色玉璧,高华内敛。
汾阴侯和江平伯都已不是第一次见孟庭了。但此刻瞧着孟庭的姿仪气度,两个人心中竟生了相似的想法。
江平伯心中直叹可惜。他好不容易为韩茹定下孟庭,奈何韩茹目光短浅,竟看不上此人。
要知道,当初琼林宴上,皇帝初见孟庭,都拍案欣喜道:“文采卓绝,仪表堂堂!正如诗中所言:彼其之子,美如玉!”
这样俊美有才的年轻后生,往后前途无量,若逢运道还能一飞冲天。他做哪家的东床快婿,来日冲天之际,岳家也能跟着雄起。
江平伯越看孟庭越叹可惜,不由在心里又把韩茹来回骂了一通。
至于汾阴侯,他和江平伯一样,都觉得孟庭气度高华。
但汾阴侯在感叹孟庭优秀的同时,心中也颇为担忧忌惮。
他和江平伯那等闲散伯爵不同,他可是要在官场中力争上游的。像孟庭这种前程大好的状元郎,自然是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也绝对不能与之结梁子。
若与这种人结梁子,谁知道未来他会不会爬到你头上去,把你踩入尘泥?
汾阴侯一想到自家儿子让孟庭颜面扫地,就止不住头疼。
但江平伯和汾阴侯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今日也要硬着头皮和孟庭商量解除婚约的事。
曹元亮和韩茹已有夫妻之实,如若不成亲,对两家的影响会更恶劣。
孟庭向两人一一见了礼,然后坐于主位。
汾阴侯和江平伯态度很诚恳,尽量用请示的口吻与孟庭商量。
这两人还备下了厚礼。
三人说了没一会儿,汾阴侯和江平伯就让两府的下人端着厚礼进来。
两份厚礼都是盛放于托盘上,被红布罩着的。孟庭看了眼,也没有起身去掀开红布查看礼物,只道:“还请侯爷与伯爷将礼物拿回去吧。”
两人一听这话就心中不悦了,孟庭这是什么意思?
江平伯道:“难道孟大人这是嫌少?”
孟庭淡淡道:“不是。”
汾阴侯皱起眉头道:“那孟大人的意思是……”
孟庭不语。
江平伯忙看了汾阴侯一眼,说道:“小女不堪教化,有错在先,我豁出这张老脸求孟大人息怒。只是敢问孟大人,要怎样才肯解除婚约?”
孟庭疏凉的视线落至江平伯脸上,静静看了会儿。他好似就等着江平伯这话了,又显得不着痕迹。
孟庭道:“解除婚约,可以。”他一弯唇,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要三十只雪山玄芝。”
江平伯一怔,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看向对面的汾阴侯,发现汾阴侯也露出一脸讶色,江平伯旋即大惊。
两人飞快交换了神色,俱是心下翻腾。
雪山玄芝,这东西可是传说中灵芝里的极品,贵的很!一只两只也就罢了,孟庭一口气就敢说三十只!
江平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耍了,他强维持笑容道:“孟大人别是在开玩笑吧?”
孟庭直视江平伯:“自然不是。”
江平伯心一沉,一股怒火烧上心来,只脸上还维持慈祥的笑容。
汾阴侯却是变了脸色,一手扣住椅子扶手,沉然道:“本侯明白孟大人的心情,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逼得本侯与江平伯倾家荡产。”
汾阴侯到底是家世好腰杆硬,敢敲打孟庭。但听了汾阴侯的话,孟庭不为所动。
面上无一丝怯色,孟庭朝江平伯睇去一眼,面色疏凉清冷。
孟庭开口道:“伯爷可以选择不答应在下,那么在下就不与伯府退婚。在下不着急娶妻生子,拖上三年五载,亦是无妨。就是不知韩茹小姐拖不拖得起。”
江平伯心下一凛,脸上的肌肉一抽。
孟庭再看向汾阴侯:“令郎染指在下的未婚妻子,名声俱毁。若在下拖着韩茹小姐,令郎打算娶谁?不管娶谁,都要落个始乱终弃的恶名。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侯爷会因令郎之故被看成是治家不利,进而影响政绩考评,难以升迁。”
汾阴侯双目大张,扣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不觉狠狠用力。
打蛇打七寸!
这个孟庭,直接拿捏了他们的命脉!
韩茹未婚偷情,若是嫁不成曹元亮,还有哪个正经高门要她?
汾阴侯府势大,两家结亲对江平伯府也算有好处。可若是韩茹被孟庭拖上几年,万一几年后汾阴侯府变卦不娶她了呢?到时候韩茹完蛋不说,江平伯府也失去了侯府这个强大姻亲。
而曹元亮眼下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京城里的小姐不会嫁他,他只能娶韩茹。哪怕他能骗到比韩茹好的小姐嫁进门,也会落个“始乱终弃”的评价。
若汾阴侯连家都治不好,门风恶劣,还怎么在朝中升迁?不被贬官就不错了!
江平伯和汾阴侯齐齐逼视孟庭。
这个心思狠毒的后生!
孟庭不动如山,缓缓说道:“三十只雪山玄芝,什么时候到孟府,在下就什么时候签退婚书。”
汾阴侯浸淫官场多年,势力不小,妻子又是皇室女,他何时有这么被一个年轻人威胁过?
汾阴侯几乎要雷霆动怒。要不是孟庭扼住他的命脉,他现下已然暴起。
江平伯却是渐渐消沉下来。他没办法,不管是为了韩茹,还是为了江平伯府,他不得不向孟庭妥协。
带着一丝不甘,江平伯恳求:“我们韩家没有多少积蓄,侯爷也清廉。这三十只雪山玄芝,真是会让我们两府倾家荡产啊。可否就……二十只?”
孟庭道:“不可。”
“那……二十五只?”
“三十。”孟庭停顿片刻,道,“伯爷,您没有讨价的余地。”
汾阴侯觉得孟庭这小子实在嚣张过头,沉声道:“孟大人是打算与我们两府彻底撕破脸了?”
孟庭冷冷道:“不是早就撕破脸了么?”
从令郎与韩茹小姐暗通款曲开始,我们就撕破脸了。
后面一句孟庭没说,但汾阴侯一下子就听懂了。
这一刻,汾阴侯简直要把肺给气炸。
第8章 不给你钱
良久后。
江平伯和汾阴侯与孟庭立了字据,以三十只雪山玄芝为代价,换孟庭解除婚约。
字据一式三份,三人各执一份。
江平伯和汾阴侯拿着各自的字据,共同离去。
两个人一出孟府,脸色就都沉下来。
汾阴侯一拳锤在身侧的墙上,低吼道:“这小子有些手段,倒是本侯小瞧他了!”
江平伯听言,不由跟着苦笑。可不是么?血气方刚的男人被戴绿帽子,没几个能坐得住,恨不得当即冲去对方府上闹事质问。
甚至别说男人,就说韩嫣那丫头,都麻利的退了婚。
可这个孟庭,硬是从事发之日忍到了今天。他死死的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拿捏住他们的命脉,一击必杀。
他们明知道孟庭的要求宛如讹诈,却拿孟庭一点办法没有。
江平伯心中又泛过一阵可惜之感。孟庭年纪轻轻就如此沉得住气,往后必是不可限量。原本这人即将是他女婿啊……
江平伯可惜之余,也深感焦虑。孟庭要的三十只雪山玄芝,加起来可是一笔巨款。江平伯自己的食邑尚且不够大房和二房挥霍,要怎么弄出那么多钱去买雪山玄芝?
江平伯想着,不由把主意打到了身边的汾阴侯头上。
江平伯和善笑着,以谦卑的口吻向汾阴侯道:“侯爷,您看这三十只雪山玄芝,咱们两家要怎么分?”
汾阴侯眸中闪现一抹锐色,他收回按在墙上的拳头:“伯爷有话不妨直说。”
江平伯谦卑笑道:“那我就直说了。我们伯府的情况,侯爷清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就是掏空了家底,也只能买够五只雪山玄芝。”
意思就是,江平伯府出五只,汾阴侯府出二十五只。汾阴侯一听,心中的怒火就翻上来了。
汾阴侯瞪着江平伯,他没怪韩茹勾引他儿子就罢了,这江平伯还好意思让侯府出大头的钱?
要不是韩茹那不检点的东西,他汾阴侯何至于同孟庭结下梁子?
汾阴侯原本就为得罪孟庭而心烦,听了江平伯这话,更是不郁。
汾阴侯怒哼一声道:“伯爷倒是好意思!韩茹毁我儿姻缘,影响我仕途,现在还要我侯府出二十五只玄芝?”
江平伯委屈巴巴申辩:“我知道茹儿有错,但是侯爷,两个孩子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也不都是茹儿的错啊!”
“行了,少废话。”汾阴侯心情奇差,实在不想再和江平伯扯下去,“三十只雪山玄芝,你我两家对半分。”
江平伯忙呼道:“侯爷,不是我家不愿出钱,实在是家底不够啊!”他讨好似的笑道:“要不,我家出十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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