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当真是荒芜的很,罗朝走了半日方寻到一小面馆。面馆就在官道旁,一座两间黄泥夯成的黄土泥屋似是住屋。大门两侧一侧是灶台,一侧支着草棚,放了两张四方桌。四方桌上油腻腻的一层黑色,上面满是尘土。老板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厨子就是那妇人。
“客人吃点什么,我们这里除了面还有卤豆干。”老板拿了抹布插桌子,只是他那条抹布也不见得比桌子干净。
“老板可会做长寿面,一根面一碗的长寿面。”罗朝问道。
“客人说笑了,这样的面,大约也就官家的御厨能做,咱这小面馆可做不出来。”
“不知可否借厨房一用?”罗朝取出一锭碎银丢给老板。
“使得使得,客人尽管用。”
罗朝洗了手,清理了台案,当真舀了面粉开始和面。他揉面揉的很认真,只是专注地盯着那面团,目光柔和满是孺慕,就好像一个赤忱稚子想起了家中的慈母。
马蹄声想起,官道之上一骑转眼到了眼前,马上跳下一个配剑的年轻人。这青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褪色的青衣,甚至还打了补丁,一侧腰上挂了一个酒囊,一侧悬了一把宝剑。那剑虽在剑鞘,只一看便觉不凡,约是名家之作,价值不菲。
青年将马栓在椿树下,大步走向了面摊,隔着灶台道:“没想到今儿面馆竟然换了老板!”
罗朝抬眸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了眼睑:“我不是老板,只是想吃一碗面。”
“老于头的面确实不好吃!”青年朗声笑道,接下腰间的酒囊扔给罗朝,“我请你喝酒,你请我吃面如何?”
罗朝接了酒囊,侧眼看了过去,打开酒囊喝了一口,眉头微皱,下一瞬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苍白的脸色微微发红。随手将酒囊盖上丢还给对象,洗了洗手继续和面:“我不会喝酒,不过面还是可以请的,只是我的面只请朋友吃。”
“那要怎样才能成为你的朋友?”
“若没有一点过命的交情,又怎么能够算得上朋友呢?戚寨主说是吗?”罗朝手下的面团已经开始变成了细长的面,一个面团,两根面却是两碗。面下锅,另一面已经煎了荷包蛋。
一根面条一碗的面,加上卧蛋,地地道道的长寿面。这样的面唯有两种人会做,熟能生巧的面点师傅和懂得厨艺的武林高手。前者靠的是熟能生巧的技巧,后者靠的是内力。若没有过人的技巧,那就只能揉面时用些功夫,让面团变得更劲道。可是天底下有几个习武之人,会用内力去揉面煮面呢?
“你认识我?”
“五寨主遇到我原本不是偶遇,本该我上连云寨拜访戚兄,只是连云寨人多嘴杂,委实有许多不便。”罗朝将一碗面放在了八仙桌上,戚少商明白这是请他的。
只是罗朝脚下一转,做到了另一张桌子。
“你请我吃面,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戚少商见他与自己分桌而坐,疑惑道。
“自然!”罗朝将筷子擦赶紧道,“只是,一个人一年只过一次生日,吃一次长寿面,我希望这碗面能够吃完,所以只能请戚兄坐的离我远一点了。”
“原来今日是罗兄弟的生辰!”戚少商嘴角带出了几分笑意,觉得这个年轻人委实有趣的很,“那我就恭祝罗兄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
罗朝却摆了摆手:“这样糟糕的生辰过一次就够了,我们还是先吃面吧!”
罗朝说完,就当真专心开始吃面,戚少商亦坐下吃面。
只是面才吃了一半,头顶的草棚忽然而裂,一根棒子自上而下砸了下来。戚少商迅速后退,只是到底失了先机,那碗面自是吃不成了。戚少商微微抬头却见罗朝带着凳子退到了三丈外,手上依旧捧着面碗,面竟然还没有咬断。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十,他本人不是历史人物,提示是他爹在正文出场过,答对有奖~
小顾为什么要吃面呢?因为他娘在时,每年生辰会给他煮长寿面。可是他是个洁癖症加完美主义,所以只好自己动手了。
小顾是个腹黑货,坑人比她娘还胜一筹。(至于石慧坑了谁,哈哈番外都会一一揭晓。)
戚少商:那年那天,我嘴馋讨了一碗面吃,还没吃完。然后……【泪目】
宋徽宗:那年那天,我看了一场破碎虚空,然后……【到死才知成仙是骗局】
左武王:那年那天,我就是心生了一时恶念,然后……
第494章 青衫动人(番外二)
戚少商看着那碗已经落在地上,面条与棚顶干草混在一处的长寿面略有些惋惜,他还没有吃饱,现在却要他打架了。面做的很好吃,他是个节俭的人,可惜了!
六人,两人在屋顶,四人地上,已经将他的所有退路锁死。虽未动手,可是来者都是高手,否则不可能让他毫无察觉的接近。戚少商看了一眼他的新朋友罗朝,他还在吃面,仿佛那一碗面不吃完,他就绝不会从凳子上站起来,当然也不会动手或者说话。
方才,罗朝的反应比他快了一瞬,却不知道罗朝比他更灵敏亦或是他与这些杀手本就是一伙的。
“戚少商,交出逆水寒,留你全尸!”黄金麟暴喝道。
戚少商不由笑了,这真是个有趣的杀手不是吗?戚少商解下佩剑,横于身前道:“剑就在这里,想要就得凭自己的本事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六人几乎是同时同刻发起进攻,这六人的武功算是极好,论单打独斗并不比他手下的几位寨主差。可是以这六人来追杀“九现神龙”戚少商到底是差强人意了些。果然,不过攻出十几招,对方已经觉察到危险。
他们六人合围之下,戚少商的剑甚至没有出鞘。
“罗朝,还不速速前来帮忙!”黄金麟喝道。
戚少商一边反击,一边看向了罗朝,这里唯一能够让他忌惮的也唯有这个年轻人了。因为他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亦看不透对方的武功。
罗朝终于吃完了他的面,站了起来,放下了面碗。他的腰际挂着随身兵器,那是一把精致的小斧。这天下兵器千万种,奇门兵刃更是不少,但是罗朝这样一个英俊的青年却以一把斧子作为兵刃,却委实有趣了些。哪怕这把小斧再精致,也不能改变它是一把斧头的事实。
罗朝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道:“黄金麟,你以为自己凭什么一路上对本公子吆五喝六还能好好活着?”
“罗朝,你敢背叛相爷!”
“背叛,傅宗书还不配!”罗朝慢悠悠地取了自己的小斧,瞄了一眼戚少商道,“烦请戚兄让让!”
戚少商不知就里,也不知道罗朝到底在玩什么,却还是足下一点,飞身上了屋顶,退出了包袱圈。杀手并没有去追戚少商,而是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突然反水的罗朝身上。罗朝手中的小斧已经脱手,直奔黄金麟而去。其余五人心下骇然,立即向罗朝扑了过来。
戚少商站在屋顶上,他倒是想看看这是另一个局还是真的窝里反了。然而没想到,罗朝竟然真的痛下杀手了,没有丝毫的犹豫。罗朝虽然比他年轻许多,可是武功已经不再他之下,甚至他出手更快更狠辣。
戚少商自信这六人联手亦为难他不得,可是看到罗朝将这些杀手一一诛杀,只留下了重伤的黄金麟,却还是觉得意外。戚少商素来自信,便是面对铁手,戚少商也自信自己能赢。可是面对这个年轻人,戚少商竟然觉得自己连四成把握都没有。若是为敌,他定然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最厉害最难对付的人。
戚少商飞身下了屋顶道:“我以为他们是你的同伴。”
“就在方才之前,他们也这么以为。”罗朝慢条斯理道。
黄金麟靠在泥墙上,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罗朝,我舅舅对你器重非常,还把表妹相许,你、你——”
黄金麟爱慕傅宗书爱女并非秘密,可是傅晚晴却与诸葛先生的弟子铁手相恋。虽然未得善缘,傅宗书也不曾想过将女儿嫁给黄金麟这个外甥,而是看中了被革去探花功名落魄街头的罗朝。这次前来取逆水寒,傅宗书也将主事之责交给了准女婿,而不是他这个忠心耿耿的外甥。
罗朝挽起衣袖,走到灶后,将他的小斧依旧清理干净,依旧插在腰间:“秦御史表面上与诸葛先生相交,实际上却是傅宗书的人。而我乃流人之后,出身贱籍,本是诸葛先生故意透漏给秦御史的。可笑傅宗书当年构陷我外祖一家上位,竟然异想天开要我为他卖命,合该他今朝要罪孽到头了。”
黄金麟心下一紧:“你……你是诸葛老儿的人?”
“家母与诸葛先生乃是至交。”
“哈哈哈~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黄金麟大笑道,“你生母不过是卑贱的流民,说什么与诸葛老儿至交,我看你是诸葛的私生子吧!”
黄金麟一向好大喜功,偏偏为人胆小怕事,遇事犹豫不决。这也是为什么派人夺取逆水寒,傅宗书宁愿让新入门下的“准女婿”罗朝为首,而非黄金麟这个知根知底的外甥。黄金麟因爱慕表妹傅晚晴,一路上对罗朝都很是不客气,仗着身份联合了随行护卫对其多有不敬,以己度人,便知罗朝不会放过他,竟然也生出了几分血气。
罗朝的脸色忽然变了,反手一掌打向了黄金麟,黄金麟眼中露出一抹惊色,瞳孔放大,死死看着他。然而罗朝这一掌却没有打到实处,掌力微微一偏,打在了黄金麟身后的土墙上。土墙轰然倒下,黄金麟被这掌风一带,吐出一口淤血。
“你想死?”罗朝忽然笑了,“原本留你性命,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可是偏偏你的嘴太坏了!你这般得罪我,杀了你岂非太便宜了。”
罗朝走到水缸前,拿起勺子舀了水,忽然向半空抛洒上去,双掌一兜一和向黄金麟打了过去。戚少商略眯了眯眼,罗朝的动作很快,可是戚少商却还是看清楚了,那水在罗朝的掌心化作了冰片,打入了黄金麟的身体。
黄金麟猛地滚到了地上,可是原本颇重的伤势让他这打滚的动作越发痛苦不堪:“生……死符,你……你是……yin……”
生死符……yin,因亦或是应?戚少商略有些困惑。
“你竟然知道生死符,倒是令人意外。”罗朝有些惊讶。
她娘总共用过三次生死符,一次是艳无忧,一次是三个打扰了她娘沐浴的毛贼,最后便是十三凶徒了。生死符他娘只传给他一人,便是他的师弟师妹也无人会。见识过这门武功还活着的人不过是氤氲谷和诸葛神侯府的人,然而罗朝自信无论是谷中同门还是神侯府的诸葛先生师徒都不会将这样的事情到处说。
“既然知道生死符,也该知道它的厉害。我只有一个问题,鱼子池在何处?”罗朝微笑道。
“饶了我!”黄金麟惨嘶了一声,“你杀了我,舅父不会放过你的。”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我仗的是谁的势,傅宗书奈何不得六五神侯府,难道还能奈何得了本公子吗?”罗朝嗤笑道,“你若是早早求饶,本也不是不能饶了你,可你也该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的,说了是要命的。”
黄金麟趴在黄土中,全身骨骼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本也不是什么硬汉,比之当初的薛悲狐、杜莲尚且不如,受惯了富贵,又如何忍受这生死符的痛苦。然而哪怕他伤的那么重,哪怕他的兵器就在手边,他却也举不起来自我了断,甚至咬舌都做不到。
戚少商见识过朝廷衙门和江湖上黑道上许多折磨人的手段,可是罗朝这一手却是前所未闻。
“鱼子池在哪里?”罗朝沉眸看着黄金麟又问了一遍。
“信义坊底下!”
“好!”顾惜朝取出一颗丹药塞进了黄金麟的口中,然后一拳打向了他的下颚。
黄金麟霎时滚了出去,略一张嘴,吐出一口牙,然而生死符带来的痛楚迅速缓解,黄金麟喘着气,看着罗朝。
“这是出言不逊的教训,此药可保你三月无虞。若是你所言是骗我,不想再试一试生死符的威力,就在三个月内想一想怎么死吧!”罗朝轻笑道。
黄金麟自然不会去寻死,他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哪怕知道三个月后或许生死符会再次发作,令他生不如死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提前自我了断,现在他却不会去寻死。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人乎?
“罗兄故意设计我五弟,请我入局,难道就为了请我吃面看戏?”戚少商看着拄着兵刃,仓皇逃走的黄金麟道。
“自然不是!”罗朝道,“我请你来,是要和你借两样东西。”
“哦?莫非你也为它?”戚少商举起手中的逆水寒道。
“它,我自是要的,不过我还想借另一样东西。”罗朝道,“那就是戚兄的命。”
“你觉得我会借吗?”
“有借有还,为何不能借?再说了,我说过吃了我的面,就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总少不得做些过命的事情。”
戚少商叹了一口气:“方才,我应该吃完那碗面的,毕竟它值我一条命。”
戚少商不知道罗朝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可是莫名的他竟然想和对方走这一趟。因为“九现神龙”戚少商是个人,而人总是少不得有些好奇心。现在戚少商对这位神秘的罗公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戚兄可是应了?”
“我若是不应,只怕罗兄不肯答应,而我现在并不想与罗兄动手。”
罗朝忽然笑了,自怀中取了一锭银子掷出嵌入了土墙,顾自大步而行,戚少商亦跟了上去:“你那锭银子只怕不止赔了老板的桌椅和一堵墙了。”
“失手打烂了戚兄的地方,多的就当请众家兄弟吃酒赔罪了!”
“你知道这是他们是连云寨的人?”
“此处方圆百里少有人烟,唯有连云寨,面摊开在这里,如何养家糊口。”
普通百姓看到江湖仇杀就是躲起来,也没有这般镇定全无声息,除非老板夫妻原本就是江湖人。这里是连云寨的势力范围,戚少商不会允许别的势力再次安插眼线,故而这处面摊实际上是连云寨按在外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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