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又另翻阅了几本,从拳法掌法到剑法刀法非常全,能出现在这里的武功秘籍至少抵得上江湖上二流门派以上的传承。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外面,不知道要引来多少江湖人觊觎。
苏梦枕并非氤氲谷弟子却能够随意将他带来看书,想来氤氲谷传承不止于此。毕竟,氤氲谷可是出了一位破碎虚空的前谷主。江湖中名闻遐迩的英雄人物不少,这位谷主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不过近十年的事情。可是在其出现前,江湖中谁知道世上竟然还有破碎虚空这种事情呢?
戚少商走到另一边,上面的书籍却已经不是武功秘籍,而是医卜星相。再往里面甚至还有据说秦朝末年便失传的《鲁公秘录》,失传的兵法,兵器铸造之法不一而等。藏书内容包罗万象,其中有些书册内容所载,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放置兵法之类的书架上,戚少商翻到了一本专门记载火器的书册,只看书中描述火器威力,当真是令人胆战心惊。连云寨多年来寻寻觅觅,便是要寻一位明主成立义军清君侧抗金兵,若是有这火器在手,那什么昏君奸佞,金人铁骑又有何畏惧?
戚少商只看了几页,竟然觉得身上汗出,手脚发软。若真有这样的火器造出来,那江湖上的高手竟有些不值一提。便是绝顶高手宛如诸葛先生,若是火器齐发,大约也难脱身。寻常人一支火器在手已比得上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
“戚兄也对火器感兴趣?”戚少商听到人声,方发觉苏梦枕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戚少商微微一顿,晃了晃手上的手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氤氲谷将这些堂而皇之放在这里,难道就不怕——”
“怕?”苏梦枕笑了,“当今天子是青姨嫡传弟子,这藏书楼有什么,陛下一清二楚。天底下能够不经允许从氤氲谷盗走东西的,不过五指之数。只这些人怕也不屑于做梁上君子。再说了,火器虽然神妙,可是想要将它造出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戚少商呼吸一急:“苏兄的意思是?”
“天下人都道青姨于皇城一战中破碎虚空,先帝才赐下武安侯封号,这武安侯的爵位全是青姨余泽。爵位乃是青姨余荫不假,可这武安二字的封号其实是当时的太子如今天子所选,呈于上皇。”苏梦枕缓声道,“青姨乃是心怀天下之人,当初三位皇子前来氤氲谷求学,独当今入了青姨的眼。当今得了青姨所助,才能越过嫡长子成为太子。早在多年前氤氲谷就开始研制火器,至太子登位,暗中组建了神机营。武安二字是天子对阿朝这位师兄的期望,亦是天子的野心。”
戚少商心情复杂,若非朝廷奸臣当道,君上昏庸,他们又何必心心念念组建义军,推立一位领袖举事。若是这位新君能够做个圣明天子,也算是天下之福。如今看来,他们熙熙攘攘多年,都不如这位氤氲谷前谷主的釜底抽薪来的两全。
天下忠臣义士不是局限于君臣之名,愚忠昏君,腹背受敌地对上奸佞,便是如他这般心心念念干脆推翻了朝廷,另立了明主。前者是看得见的结局,不过是垂死挣扎,后者胜负难料,便是成了这怕这天下百姓也不免受一场兵灾之苦。
在朝廷尚有六五神侯,郝连神府这等忠诚之士在,釜底抽薪,扶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上位拨乱反正,确实是个两全之策。只是无论是培养这样一个清明新君,还是让这位新君越过嫡长兄上位,其中艰辛谋算不足为外人道。戚少商统领连云寨,名动江湖,自恃亦是胸有丘壑之人,可是对于这位搅动皇城风云的前辈还是佩服至极。
“神机营之事闻所未闻,应是朝廷机密,苏少楼主为何对在下坦言?”
“我既然说了,自然是能说之事。金人步步紧逼,大宋已经面临存亡危机。当今天子清明,如今傅宗书落网,朝廷上蔡京独木难支,又有六五神侯弹压,想来定然稳得住。”苏梦枕顿了顿道。
当今天子虽然年轻,却是心有成算的,蔡京、傅宗书之流党羽遍布朝廷。天子登基时,朝廷上十之七八都是奸党。攘外必先安内虽好,只是金人步步紧逼,不会给宋庭这个机会。如今先摁倒了傅宗书,天子也能提拔一批自己人,先留着蔡京,以诸葛神侯等老臣压制,稳定朝局,如此便能腾出手来对付南下的金兵铁骑。
“朝廷准备对金国出手?”
“不是朝廷准备对金国出手,而是金人备战多时,意指汴京。李龄之死,加上傅宗书通敌,边关局势并不太好。天子年前提拔了李纲大人前赴边关。”
宋庭重文抑武,寻常武人难以出头,却常用文臣领兵。赶鸭子上架,倒也逼出些文武双全的将领,诸如前几代前辈的庞籍、范仲淹等都是文臣领兵,硬生生被练出一身带兵的本事,李纲亦是如此。
李纲是上皇在位时政和二年的进士,官至太常少卿。当今上位之后不久,知李纲虽进士出身,却谙兵事,便提拔了李纲为兵部侍郎。李纲也不负天子所期,忠心王事,不敢懈怠。
之前李龄被人构陷,天子羽翼未丰,阻拦不得,下旨李龄进京自辩有意保他,又派了李纲代替李龄。没想到李龄在路上为人追杀,没有活着回京,幸遇到戚少商,将藏有傅宗书勾结外敌证据的逆水寒托付,李纲顺利接替李龄位置,没有给金人可趁之机。
“苏兄在江湖,竟也这般关心朝廷之事?”
苏梦枕反问道:“天下之事何分朝廷与江湖?”
“不错,天下之事何朝廷与江湖!”戚少商朗声笑道。他连云寨身在江湖,不也身怀天下之心,抵御外族之志。
其后,戚少商果然在藏书楼畅通无阻,只是越看越是心惊。依着这其中火器发展,日后难免江湖日衰。一把火器能令普通人抵得上一个习武之人,天下间又有多少人再愿意十年一日的练功?然侠以武犯禁,无论是朝廷上的奸佞,还是江湖上立场各异的江湖帮派与天下百姓而言一般都是恶人。无论什么力量失去了约束都不是好事,江湖人并非各个有一颗怜悯普通人的心。
若朝廷能够政令同通明,江湖人得到适当约束,这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可世上拥有话语权的本事高高在上的权贵和武力值超脱的江湖人,谁又愿意牺牲自己的地位去成全这如蝼蚁一般的百姓呢?
戚少商过去三十年自认将侠义二字为先,可是面临这样的选择也不免生出几分犹豫。每日煎熬,伤没有大好,精神反而憔悴了几分。只看苏梦枕等人显然对天下之势看的一清二楚,或是心中有数已有选择,很是淡定。
如此过了两日,无情却带着师弟冷血再次造访氤氲谷。戚少商知无情过来,被谷中丫鬟引到了水榭。却见水榭之中,许多丫鬟在忙碌却不显凌乱,抹桌擦等,更换花瓶中茶花,摆放果盘点心,一着玫红衣服的妇人在指挥。
这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却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带了几分风尘之味,观其衣着言行也不似谷主管事。
“那是媚姨,玉荷轩的老板,也是阿朝的姨娘之一。阿朝那小子,自小康健,这次受伤不轻,几位姨娘比谁都紧张。他今日出关,只怕有的受。”无情言语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就连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冷血听到此言不知想到什么也露出了个忍俊不禁的表情。
戚少商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人声,抬眼望去,却见桃花树下,站着一年轻人,穿着一身青色锦袍,俊美如谪仙,只是此时模样颇为好笑。因他正被几个妇人团团围着,这个揪耳朵,那个拉手臂,狼狈不堪。
过了半响,不知青年说了什么,才被放过,于是迅速整理好头发衣服,怀中被塞了一个酒坛子,向水榭走来。他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宛如不知愁的富家公子。若非在藏书楼见过那副画,戚少商必然不能将他与那个总是连带愁苦的罗朝联系在一处。
怪道傅宗书也上了他的恶当,只他这几乎判若两人的易容之术加之性格表现出来的差异,若非深交如何能够堪破。
戚少商心中正想着,顾惜朝已大步走进了水榭,将手中酒坛丢给一旁的冷血,向戚少商作揖道:“戚兄,先前形势所限,不便透露身份,惜朝行事若有狷狂之处,还望海涵!”
“顾谷主客气了!”
“戚兄如此称呼,莫非还心怀怨气?”见戚少商冷着脸,顾惜朝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这全怪我,戚兄因我之故受伤,我却兀自闭关疗伤,很是对不住。今日特备了酒席,起了十年陈酿,朝亲自斟酒赔礼,还请戚兄勿辞!”
第502章 青衫动人(番外十)
见戚少商没有说话,无情笑道:“这十年陈酿大可先喝了,原不原谅二说。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报,喝他的酒可与原不原谅他无关。今朝有酒今朝醉,戚兄很是不必多想。”
戚少商:……你们真是朋友吗?
“无情当真是越发无情了!”顾惜朝哀怨地看了无情一眼,从冷血手中夺回酒坛,开封。
封泥一除,酒香很快散了出来,只闻着香味,已经令人醉了。这样的陈酿,大约天底下没有好酒之人能够拒绝。戚少商一向爱酒,不过对于酒要求却不高。他不好美酒,只好烈酒,酒只要够烈,便是浊酒也无妨。只是喝酒之人,便是平日无甚追求,问了这酒香也不免被勾动了酒虫。
顾惜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在下先干为敬,戚兄请!”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对于戚少商而言水牢泡一泡,挨了两刀那都是小事,别扭的还是被顾惜朝以罗朝的身份骗了一回。戚少商原也善谋,非拘泥之人,若非被坑的自己,大约会很欣赏顾惜朝这一出。当然现在也有欣赏之意,否则在鱼子池也不会为顾惜朝挡那一刀,醒来后没有急着离开氤氲谷。
顾惜朝斟满了酒,戚少商也不扭捏,自坐下了。酒是好酒,菜是好酒,朋友是有趣的朋友。他虽生气,却也认这个朋友,朋友斟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酒香,入口醇滑,戚少商也是喝酒之人,只喝了一杯,便知此酒虽然极易入口,却容易醉人。不过相较于出乎意料的烈,戚少商更感觉到了一股灼热感。
戚少商展颜笑道:“当日初识,顾兄弟借口不擅饮酒,看来不会喝酒是假,嫌弃我那浊酒是真。”
顾惜朝闻言不由讪笑了一声。因着多世磨练的缘故,石慧很是习惯了在已有的基础上让自己尽量过的舒服。顾惜朝耳濡目染下,于吃穿上都颇为讲究,他爱酒与戚少商、追命有酒便可不同,喝酒只喝好酒。
戚少商那日带的酒是边关之人才爱的“炮打灯”,酒浊且带算,唯一可取大约就是够烈,入喉火辣,顾惜朝自是难以下口。
“阿朝一贯是挑剔的!”无情闻着酒香,忽然想到了还在外办事的追命道,“幸而今日三师弟不在,否则这酒只怕大半都要被他抢了。”
“氤氲谷的酒窖早已经不住追命大哥的祸害,这十年纯酿能够逃过他的眼睛,委实不易。”顾惜朝笑道。
只这话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因任慈爱酒,石慧不知何时也养成了酿酒的习惯,氤氲谷便藏了许多石慧留下的陈酿。自石慧不在,氤氲谷的弟子也沿袭了这酿酒的旧俗。谷中酒窖,追命来去自如,可是石慧留下的陈酿,除了顾惜朝,却是谁也不会妄动的。
顾惜朝今日拿的陈酿便是石慧留下的,酒再好也总是要人喝的。顾惜朝遇到看对眼的朋友,也不时会起了酒出来。
“这酒很是不同!”
无情笑道:“自是不同,此酒于疗疾修炼内力大有好处。若有旧伤饮之可痊之;若是无旧疾,于修炼内功亦大有好处。这样的陈酿,就算是氤氲谷只怕也不超过三坛。”
戚少商微微一愣,忽然有种赴了鸿门宴的感觉。虽然他很愿意结交顾惜朝这个朋友,可是顾惜朝拿这般贵重的佳酿来招待还是有些令人意外。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他在鱼子池挡的那一刀?以那日的情形,便是没有他,顾惜朝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如他一般受些外伤罢了。
“酒再好,也要喝了才是自己的。”顾惜朝笑看了无情一眼道,“况所谓于修炼内力有利,也不过是对没怎么喝过的,你喝再多也没用。”
顾惜朝说着,另开了一坛桂花酿给无情倒上,将那陈酿重新给戚少商满上:“戚兄,请!”
无情:……
顾惜朝殷殷周到诚意满满,戚少商也不是小气之人,推杯交盏间,心中那点小不快也就放下了。三人自鱼子池中,顾惜朝如何能悬于空中对战九幽神君说到武功,再到朝廷与金国战事,热烈了不少。
顾惜朝化名罗朝的时候,戚少商只他中过探花,文采飞扬。鱼子池一役,戚少商只他智谋武功过人,只是今日坦诚身份,倾心相交,方知顾惜朝与兵道也颇有见解。莫道当今为他选了武安的封号,令他统帅神机营了。只可惜顾惜朝是朝廷的人,否则他定要拉他进连云寨不可。
戚少商往日亦是结交天下义士,交游广阔,今日碰到顾惜朝却生出一种相见恨晚之意。两人顾自说话,竟不知不觉将无情都丢在了一旁,冷血却是一贯不爱说话,宛如背景板,只专心吃菜。只那陈酿当真醉人,戚少商竟连自己何时醉倒都不知道。
待戚少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住的客房床上。宿醉一夜,不觉头疼,还精力充沛,可见无情所言非虚。只是这酒好,无醉酒后症状,对当时酒席上所言,也记得一清二楚。
戚少商伸手看到拇指上的指环,指环上有个暗扣,微微一抽,里面却是天蚕丝。当日鱼子池,顾惜朝便是以此物暗中射入墙上,借此悬浮于半空。只是昨日酒宴上,顾惜朝却将此物当做结盟信物相赠。
戚少商看着这枚指环,想到昨日酒桌上答应顾惜朝的事情,简直想要拍死自己。他倒是希望只是做了个梦,可信物在手,一切都提醒着他,自己竟然真的答应了顾惜朝倾连云寨之力,协助神机营抗金。
虽说连云寨一向不忘国事,关心边关战事,配合边军抵御金兵。然和朝廷通力合作,甚至听从朝廷官员调度打仗,却是从未有过的。说到底顾惜朝是兵,连云寨是匪,匪要和兵玩,那不是与虎谋皮么?
果然顾惜朝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戚少商起身准备去找顾惜朝,却被告之顾惜朝一早被皇帝派来的天使宣进宫了。
蔡京、童贯、傅宗书之流把持朝政于天子而言已是骨鲠在喉,只是这位年轻天子颇有城府,自登基以来一直按耐不动,如今既然动了傅宗书,务求一击必中,根本没有给其奸党反应的机会。
如今距离傅宗书落网,不过四五日功夫,对于傅宗书的判决已经下达。傅宗书因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傅氏一族被族灭。
与此同时,天子还为四十年前的顾氏旧案翻案,恢复了顾惜朝的功名。顾惜朝虽有武安侯爵位,然宋庭重文。天子有心倚重这位师兄,少不得要提一提顾惜朝的身份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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