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剑法》讲求的是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长河落日剑法》则是刚柔并济,重在变化二字。剑法一变,连城璧浑身的气质仿佛也变了。他与萧十一郎一战时,哪怕在对战中都宛如一个翩跹公子,可今日的连城璧仿佛成了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存在,甚至有几分正邪难辨。
在江湖上,风四娘的武功也算是数得上的好,在连城璧看来,至少比那位以不近女色著称的“见色不乱真君子”厉刚要高出很多。只是日常习惯了被母亲压着打,再面对风四娘这样普通的江湖高手,连城璧完全感觉不到压力。
然而连城璧并没有立即击败风四娘,他在等,等一个可以让他杀鸡儆猴的人。
风四娘接了七剑,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她知道连城璧的武功高,也见识他与萧十一郎动手,可没有亲身经历却远远感觉不到其中的可怕。最让风四娘愤怒的时,她感觉到了连城璧没有尽全力。
风四娘不怕输,也并非输不起,可是当她觉得连城璧手下留情时,心中却生出极度的愤怒和悲愤。一种宛如自己在敌人眼中只是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一般的悲愤。
风四娘想要暴喝,想要咒骂,几乎在一瞬间,街道两旁四道人影扑向了马背上的“割鹿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风四娘的出现对于藏身暗处的人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风四娘是不是连城璧的对手不重要,重要的是风四娘已经缠住了连城璧。
“手下容情”的连城璧让风四娘愤怒,可是这些趁火打劫的同样让她生气。想她风四娘什么时候竟然也成了鹬蚌相争的那只蚌了。风四娘这一走神,便觉察手腕一凉,已经被刺穿了手腕,手中的刀也脱手。
连城璧反手点了风四娘穴道,手中长剑已经向扑向马背的人刺了过去。明明是比四人慢了一拍才出手,可是对方的手还没有碰到马背上的“割鹿刀”,连城璧的剑已经先刺到了眼前。
四人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只看到一道华光爆裂开来,没有看清楚对方出手,已经被连城璧击飞出去。只一瞬间,连城璧已经刺出了两剑,杀了两人,另两人却只是被踢伤而已。
萧十一郎略有些诧异,他诧异的不是连城璧一瞬间打退四人,两死两伤,而是这伤的人和死的人。死的是绿林中赫赫有名的大盗,手上沾染鲜血无数,伤得两人在今日之前却并没有太多恶迹。
连城璧在出手一瞬间就判断了什么人适合用来杀鸡儆猴,什么人放过也无妨。这已经不是武功高可以做到,他还必须对江湖上的事情了如指掌,以至于能够一瞬间认出两个杀人如麻的恶盗。
连城璧解下风四娘身上的纱巾绑在了她手上,封住她的内力解开穴道,将纱巾另一头绑在了萧十一郎的腰带上,便重新跳上马背往前走了。
内力被封,风四娘连那纱巾也无法挣脱,只能跟着萧十一郎被马拉着往前走。
“四娘,你的伤没事吧?”萧十一郎低声问道。虽然知道连城璧应该不会下重手,可是看到风四娘手上的血迹,萧十一郎还是有些担心。
伤?风四娘忽然愣了一下,连城璧一剑将她的手腕刺了一个对穿,竟然丝毫没有伤及筋骨,就连血也在连城璧封住她内力的时候顺手止住了。
“不过小伤,死不了!”风四娘怒声道,“不是说出城么,为什么你会碰上这个煞星?”
“知道煞星你还一头撞上来。我与你眨半天眼睛,你都不知道跑,到底有多笨啊?”萧十一郎叹息道。
“你什么时候对我眨眼睛了?自己跑,我风四娘是这么没有义气的人吗?”风四娘怒声道。谁能够在与连城璧过招的时候去看其他人的表情,找死吗?
“有些事情,你不用这么讲义气啊,我没有那么小气。”萧十一郎无奈道。
风四娘闻言越发想抽他,只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很快,他们就到了沈家庄,见连城璧带着大盗萧十一郎和“割鹿刀”回来,沈家的管事激动地去禀告沈太君了。
“连庄主,这两个贼人就让我们押下去吧!”管事激动道。
“不用了,大盗萧十一郎,女妖风四娘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绿林高手。你们看管太过危险,还是由我带去见过老太君再决定如何处置吧!”
连城璧取下马背上的“割鹿刀”,拉着萧十一郎和风四娘进门。沈太君已经亲自迎到了门口,见了连城璧很是激动:“好好,果然还是城璧你最能干!”
“城璧幸不辱命,请老太君验刀。” 连城璧双手奉上割鹿刀,温声道。
“不用了!管家,你去通知外面的人,就说沈家的招婿宴已经有结果了。”沈太君笑望着连城璧,不曾分出分毫注意力给那把“割鹿刀”,显然割鹿刀从未失窃,“既然你已经完成了老身的考验,那么——”
“老太君且慢!” 连城璧忽然开口道,“城璧虽然抓到了萧十一郎和他的同伙,可是拿回来的割鹿刀却是假的。老太君出的题目是抓到盗贼追回割鹿刀,如此说来城璧还没有通过考验。”
“老身说你寻回来的是真的。”沈太君开口道,“那便是真的割鹿刀。”
“老太君说这把割鹿刀是真的,还是说割鹿刀一直在沈家从来没有失窃?” 连城璧问道。
沈太君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很聪明,将割鹿刀和璧君交给你,老身很放心。”
“老太君只是考校了城璧的武功和机变,对城璧只是数面之缘,如此仓促决定将沈姑娘下嫁怕是不妥吧?” 连城璧提醒道,“世上多的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老太君应该多考虑一些日子才是。”
“你这孩子,哪有这般贬低自己的?无垢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响当当,城璧更是江湖上有名的青年才俊,老身有什么不放心的?”沈太君想到前些年无垢山庄的老夫人推拒了联姻,脸色阴沉了几分,缓缓道,“莫非城璧是看不上我家璧君不成?”
“晚辈并无此意!只是在晚辈看来,婚姻之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家母常用晚辈说,江湖儿女很是不必守着盲婚哑嫁那一套,合该两情相悦才是美满姻缘。晚辈与沈姑娘对对方的脾气秉性一无所知,如今决定婚事未免草率了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沈太君略有些迟疑。
“老太君若是不介意,不妨允我与沈姑娘见一见。若得沈姑娘垂青自是城璧之福,可若沈姑娘并不喜欢城璧,仓促定亲,岂非耽误彼此。” 连城璧忙道,“此事还请老太君三思。”
第623章 公子无瑕(十五)
沈太君沉吟片刻,方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江湖儿女,确实不必太过拘泥。徐丫头,去将璧君唤来。”
“是,老太君。”
“多谢老太君体谅!”连城璧没有阻止沈太君去请沈璧君来相见,起身作揖道,“其实晚辈这次前来,另有一件事想与老太君商议。”
“沈家与连家世代交好,城璧你太客气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此事许有些唐突,晚辈想要借贵府割鹿刀一用,半年内必当奉还。”
沈太君有些意外,不是意外连城璧想要借割鹿刀,而是连城璧为什么要借:“你当知道,只要娶了璧君,割鹿刀就是你的。为何却要来与老身借割鹿刀?”
“晚辈与沈姑娘的婚事不论成与不成,割鹿刀只属于沈家和沈姑娘。且沈姑娘是一个人,割鹿刀只是割鹿刀,不该成为割鹿刀的附庸。若晚辈为了割鹿刀娶沈姑娘,不仅辜负了老太君一番苦心,亦是有违家训。”
沈璧君曾经见过连城璧两次,一次是在街上差点被疯马所伤,是连城璧救了她。一次是与杨开泰回城路上被小公子追杀,亦是遇到连城璧相救。像连城璧这样文武双全,风度翩翩还生得如此英俊的年轻人自然是最讨女孩子欢心的,沈璧君也是女孩子。
只是有好感与喜欢、甚至是爱还是不同的,素来温顺孝顺的沈璧君骨子里却藏着几分叛逆,渴望自由、渴望无拘无束的爱。连城璧虽然好,可他是奶奶邀请来参加招亲宴的,甚至两次“英雄救美”都是有心人刻意设计的。
虽然连城璧自己揭开了真相,然许是见过了连城璧这类世家公子,沈璧君对连城璧的印象只限于连城璧果然如江湖人对他的评价一般,君子谦谦,温润无暇。
沈璧君跟着徐姥姥走到门外,恰好听到连城璧那句“沈姑娘是一个人,割鹿刀只是割鹿刀,不该成为割鹿刀的附庸。”刹时生出一股喜悦,宛如遇到了一位知己。无关情爱,只是欣喜于有人明白她,尊重她。
沈太君听到连城璧的话,心中一震,却开口问道:“割鹿刀的价值大家都明白,只是这把刀除了是武器,难道还能做其他事情?你只借刀半年又有什么用?”
“城璧既然要借刀一用,自然不敢隐瞒老太君。想来老太君也听说过十多年前,家父与家母带晚辈省亲归途遇刺之事。这十多年来,家母教导晚辈勤练武艺,希望晚辈为父报仇。然而十多年来,凶手一直缥缈无踪,近日方有些眉目。晚辈得到消息,当年刺杀家父的组织意欲夺取割鹿刀,故晚辈欲借割鹿刀引出杀父仇人。”
“原来如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事已经过去近十五年,你能不改此心追查凶手,可见孝顺。”
“奶奶!”沈璧君自门外进来,急声道,“割鹿刀虽然是我沈家至宝,可是藏于密室不见天日,不免令宝刀蒙尘。连世兄一片孝心,奶奶何不成全了他。”
“成全成全!”沈太君早已经发现沈璧君立于门外,见沈璧君这么说,心下只觉得女生外向,却也很是高兴。
“多谢老太君、沈姑娘高义!” 连城璧也没有想到沈太君竟然真的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甚至都没有趁机提什么要求,“当沈姑娘一声师兄,无论城璧与沈姑娘的婚事成与不成,城璧愿意为沈家守护割鹿刀,直到沈姑娘寻到命定之人出嫁为止。”
论武功、出身、人品,在没有比连城璧更让沈太君满意的孙女婿了。若说之前沈太君心中也隐隐担忧求亲之人看重刀胜过人,心怀不纯,如今听了连城璧之言,沈太君心中越发中意他了。
“你当知道老身最看好的只有你!” 沈太君叹息道,“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到底还要看缘分。割鹿刀可以借,不过老身有个条件,那就是璧君要与割鹿刀在一起。他日若是你们生出情谊自是最好,若是无缘,只当你护着璧君往江湖上闯荡一番了。”
“老太君看重城璧是城璧的荣幸,他日若——城璧会请家母认沈姑娘为义女,城璧当以兄长身份护卫沈姑娘出嫁,助沈家守护割鹿刀。”
“好好好,还是你想得周到。”沈太君大悦。
孙女和连城璧都是一等一的才貌,再没有更匹配了。婚事成了沈家多了一个好孙女婿,便是不成,只当多认了一门亲,也无碍孙女名声,极为妥当了。无论两人成了夫妻还是成了结义兄妹,有无垢山庄为靠山,便是她百年之后也不必担心割鹿刀和孙女的安危了。
这样的结果不仅老太君高兴,连城璧和沈璧君也很高兴。哪怕他们这会儿并不讨厌对象,可是娶(嫁)一个几面之缘的人,也生不出许多期待。如今老太君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们,可见到底还是疼爱孙女占据了上风。
须知沈太君定下招婿宴来决定孙女的婚姻看似独断,然世情却是石慧这般允许儿子自己选媳妇的才是特立独行。这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主流,沈太君愿意在两人无婚约的情况下,同意沈璧君出门与连城璧试着相处,算是极为开明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城璧就随老身去取割鹿刀吧!”一旦做出决定,沈太君也是颇为果决的。
“老太君稍等!城璧另外还有一件事与老太君商议。城璧与这位萧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既然萧兄没有盗走割鹿刀,可否请太君容情?”
萧十一郎也忙举手道:“之前晚辈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老太君宽恕!”
沈太君目光落在萧十一郎和风四娘身上,并没有急着开口。
沈璧君这才注意到了萧十一郎和风四娘,拉着沈太君撒娇道:“奶奶,那日这位萧公子并非有意带走孙女,全因旁人陷害。他并非什么坏人,不如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风四娘听到沈璧君给萧十一郎求情,暗暗踢了萧十一郎一脚。
“你踢我做什么?”萧十一郎低声道。
“我问你对人家做了什么才对!你到人家家里偷东西,还绑架了她,她竟然还给你求情。”风四娘瞪了她一眼,低声嘀咕道,“难怪连庄主这么一个优秀青年站在面前,也没见沈璧君如何心动。”
“这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没做啊!”萧十一郎无辜道,“人家沈姑娘人美心善不行吗?”
“这小贼能让城璧为他求情,可见也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今日放他们离开,怕是明日江湖人都会知道割鹿刀借给你之事。”
“老太君莫忘了,城璧借刀本是要用割鹿刀引出藏于暗处的仇人。” 连城璧微笑道。
至于觊觎割鹿刀的其他人,若是敢找上门,就当他借割鹿刀的利息,帮沈家收拾了也无妨。追逐宝物是人的自然心理,不过觊觎有主之物,想要盗抢,也该有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
沈太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此事就由你自己处置吧!”
“多谢老太君通融!” 连城璧回身解开了萧十一郎的绳子,顺便解开了风四娘被封的内力。
风四娘看的分明,立即明白萧十一郎并没有被封住内力,甚至所谓的被连城璧抓住都是他们合演的一场戏。萧十一郎见风四娘又要问,眼明手快捂住了她的嘴,急声道:“石一郎谢过老太君宽容,就此别过!”
见萧十一郎拉着风四娘离开,沈太君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到底是绿林出身,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拉拉扯扯,委实难看。见萧十一郎和风四娘离开,沈太君再看连城璧心下越发满意了。
“不相干的人已经走了,现在我们去看割鹿刀吧!”沈太君站起身道,“璧君,你一起来!”
“是的,奶奶。”
沈家藏刀密室在此之前唯有沈太君进来过,今日沈太君却亲自带着连城璧和沈璧君一同入内,可见对连城璧的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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