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白锦堂这一支人丁单薄,可白家家境最好的也是这一支。难得族长治家极严,族人除了他们主动送去族里的救济孤寡老弱的钱银物什,并不因白锦堂一支有钱时常上门打秋风。白家原是本地有名的人善之家,白锦堂更是扶危济贫之人,扶助困难族人也不费事,难得族人并不会得寸进尺,且因他们这一房人丁单薄,遇事多有帮忙。
族长与石慧同辈,年纪却要大许多,这位六房老太太更是年逾六旬。年前石慧病了,老太太还亲自上门探望她这个晚辈,如今老人家上门,石慧断没有锦堂不在家就要长辈吃闭门羹的。
“既然是长辈,切莫怠慢。六老太的性子若无事怕也不会上门的,我这就与你去见见她们。”
六老太青年丧夫,好不容易守着儿子长大,不想又是中年丧子,与媳妇养着两个孙子过活。虽然族长多有照应,白锦堂也是逢年过节送些东西。只除了逢年过节的节礼,六老太都不肯收他们东西,怕孙子吃惯了嗟来之食学坏了。
婆媳两个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供养着两个孙子读书,日子过得便有些拮据了。石慧对于这位老太太是很佩服的,正所谓救急不救贫,老太太心中看的明白,才宁愿辛苦些,也不愿孙子做一个只知道伸手的人。
“小的请六老太和六太太在偏厅用茶。”白新原是白家世仆,白锦堂父亲的书童,对白家非常忠心。
留了白玉堂在院子里练刀,石慧与白新去前院见六老太婆媳。与六老太说了白锦堂归期不定,六老太显然有些焦急,六老太的媳妇更是急得要落下泪来。
“锦堂不在家,不是还有侄媳在么?六婶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许是我就能帮忙呢?”石慧见婆媳两个迟迟不肯开口,便才道,“可是林堂秋闱缺了银子?”
白家是大族,白林堂的家境大家都知道,关系秋闱族长也不会不管的。且若只是缺银子,也不该一定要等白锦堂回来,便是白玉堂都能做出了。别看白玉堂才七岁,只他要从账上支银子接济族兄也不是问题。
“不是,林堂秋闱的银子我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林堂娘有些为难道,“嫂子可听说过城北兰若寺?”
“兰若寺?”石慧挑了挑眉,这个地方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却又没什么相关记忆,“是与兰若寺有关?”
六老太缓缓道:“这兰若寺在城北二十里的山脚下,原本也极为兴盛的。只先帝晚年笃行道教,佛寺就没有道观那么热闹了。兰若寺僻静慢慢人气少了,渐渐地庙里和尚也散了。”
“先帝时期,距今该有十多年了,与如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石慧不解道。
“这几年坊间一直又传言兰若寺闹鬼,听闻前些年还有人在兰若寺失踪,闹得人心惶惶。如今许多人都不敢往城北那片山里走了。”六老太痛心道,“再过几个月就是州府解试了,林堂嫌弃家里吵闹,说要寻个幽静的地方读书,就和几个同窗相约出门了。这一出门十来日都没个人影。我就让森堂去林堂的同窗家中问问,问了许多人,才听说林堂和几个胆大的去了兰若寺。”
“去了几人,有几日,可有人回来?”
“这到底去了三人还是四人,我们也不知道,算起来今天是第十一天了,一个也没有回来。我们去官府报案,官府也不管。这兰若寺闹鬼,也不敢让普通人去看看。”六老太顿了顿道,“这不何捕头与我们说锦堂武功好,年前还帮官府破了什么鬼童的案子,我们就想请锦堂帮忙找找人。”
“锦堂去开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六老太若是放心,不如就让我去看看吧!”
六老太却有些不放心:“侄媳妇,我知道你年轻时练过,可你一个女人家能对付鬼吗?”
“您就放心吧!锦堂的功夫还不是我教的。”石慧劝道,“您和弟妹先回家去等着,有消息,我就让人来报信。”
“从前而只知道侄媳妇功夫,当年子均在外面遇险都是侄媳妇救的,没想到还会抓鬼。哎,子均没福气,走的这般早。”六老太叹息道。说来白家男丁还真少有长寿的,且也不都是病死的,没病也多灾。难为白家人一直修桥辅路广积恩德,用处是没看到。
石慧吩咐了府上的婆子送了六老太婆媳回去,又将管家叫来问起有关兰若寺的事情。听管家一说才知道这兰若寺确实邪乎,本地人前些年就不太去了,但凡男丁只要在兰若寺过夜,便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石慧虽有一双可见到鬼怪的眼睛,只是想着鬼没有实体,真遇到鬼怪,怕是武功招式也没什么用。好在经历鬼童之事,她到底知道灵气能够让她接触到鬼怪,只保险起见,还是要带些克制的东西才好。
因不知道什么管用,石慧就让官家准备了黑狗血、公鸡血、桃木剑等等。黑狗血只取一部分,并不需要杀狗,公鸡个头少,少不得杀了一只公鸡,晚上就让厨子烧了公鸡,也不浪费。黑狗血和公鸡血用竹筒装好,石慧加了药剂不让它凝固。
“老夫人真要自己去兰若寺?小的看,不如等天亮寻几个壮小伙去看看妥当些。”
“六老太都这年纪了,难得上门求人,不好不管。不是说失踪的人都是过夜才出事吗?怕是白天也发现不了什么。”就算不是出于关照同族,想一想除魔卫道的五万积分,石慧也少不得走一遭。
至于害怕,什么尸山血海她没有闯过,丧尸都对付过了,还会怕一群孤魂野鬼不成?再说了,有时啊人比鬼怪都可怕。
石慧并不急着出门,陪着小儿子用了晚膳,怕自己回来晚,叮嘱他明日自己去学堂不必请安,才出门。白玉堂也是个胆大的知道她要去兰若寺,并举得可怖,听话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管家将东西准备好,石慧也没有骑马,自己夤夜出城往兰若寺去了。因管家说遇害的都是男人,石慧还特意扮作了赶考的书生。原是考期将近,有穷书生赶考选择破寺栖身也就寻常了。
兰若寺已经荒废多年,从官道入寺百余丈的路几乎都被荒草覆盖了。为了扮演好一个穷书生的角色,石慧并没有表露出会武功,还是以木棍探路,深一步浅一步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见道旁有路碑,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兰若寺三个字。远处隐隐传来歌声、丝竹之声和欢笑声,宛若经过花街柳巷。石慧驻足略倾听了片刻,便继续往兰若寺走去。
走到近处,就见那寺庙大殿宝塔十分壮丽,东西两侧是僧人居住的房舍,地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蓬蒿,好像好久没有人来过。殿东角有一片修竹,台阶下有大池塘,里边野藕丛生,不过四月竟然已经打了花苞。
第637章 阴阳殊途(四)
进了院中就见两面僧舍门都虚掩着,东侧两间和西侧一间共有三间屋子有烛火透出,到了近处丝竹歌咏之声反而听不到了。兰若寺闹鬼多年,本地人避之不及,不想这里不仅住了人竟然还不止一个,倒是稀奇。
石慧循着亮灯的房间走去,敲了敲南边第一扇门,里面就传出一声不耐烦的暴喝:“深更半夜,吵什么吵?滚!”
这时代娱乐活动少,亥时确实不算早了,不怪人家如此生气。石慧精通易容术,也善于模仿各种人的声音。从对方的声音推测,此人不仅不是鬼怪,还是有些武功的汉子,只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打扰了!”石慧略有些歉然,退开两步便向下一个房间走去。
只她才走出两步,身后门突然开了,一个络腮胡大汉走出来,打着哈欠道:“怎么又是个穷酸?晦气!走走走,你再往南走二十里就是金华府了,这里已经没有你的房间了。”
“这位大哥,如今时辰不早了,怕也是进不了城了。这往前走是坟地,我一个人不敢走啊!”石慧道,“你看着庙挺大,多我一个也不多不是?”
“你这穷酸好生麻烦!”大汉吹胡子瞪眼道,“人家说宁可坟地过夜,不可独住荒庙,没听过吗?”
一个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走夜路,情愿坟地过夜,不可独住荒庙:其一是荒庙很容易有末路豪强栖身,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不安全;其二则没有香火的寺庙镇不住鬼神的,妖魔鬼怪容易在此聚集;最后,寺庙是供奉神灵的,未经允许,凡人进去休息是对神灵的大不敬,有损气运。
“我看大哥你住的也挺好的,这里不住了不少人吗?也不是独住啊!”石慧好脾气地笑道。
“酸书生,你懂什么,快走快走!总之不要在这里吵老子睡觉。”络腮胡不耐烦道。
两人正说话,对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粉面书生不耐烦地看着他们道:“大晚上的吵什么呀,打扰人看书。”
“兄台,在下错过宿头,欲在此借宿一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房间这么多,自己挑,别吵了!”粉面书生“砰”一声关上门道。
“我劝你还是早点走,要是打扰老子休息,对你不客气!”络腮胡示威性地扬了扬拳头,也“砰”一声关上了门。
石慧也不生气向里面第三间有亮光的屋舍走去,不待她敲门,就有个书生开了门。这书生倒是生了好相貌,虽然比不得她的长子白锦堂,亦是相貌堂堂。哪怕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衣,也遮不住书卷气。
“兄台可是到婺州(金华)府赶考的,在下与对面那位兰溪生也是本届考生。考试还有几个月,租不起屋舍,就暂住在此。兄台若是不介意,今晚不妨与我住一间,可一道探讨学问,明日再洒扫一间屋舍不迟。”
“如此多谢!尚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石慧拱手作揖道。
“不敢当,在下宁采臣,永康县人。” 宁采臣忙抬手还礼。
“在下浦江县任慈。”
“原来是任兄,外面风急天冷天冷,里面请。”宁采臣笑道,“住最南面的那位义士叫燕赤霞,陕西人,他喜欢安静,不太愿意被打扰,看起来凶巴巴并非恶人。对面那位是兰溪来的考生,傍晚才到,主仆两个也喜欢僻静,就选了西面僧舍。任兄若要住下不妨选了我隔壁的屋舍,到时我们也可一处温书作伴。”
“如此甚好,多谢宁兄。”石慧随着宁采臣进门。
解试三天考三场,虽说就在州府,可为了了解同届考生的水平,一道赛诗论学以及了解主持考试的学使风格,许多考生都会早早来到州府。只因解试将近,州府物价高,许多寒门学子付不起租金就会选择住在郊外。
宁采臣家境贫寒,便选了此处读书,连租金都省下了。屋舍简陋,宁采臣洒扫干净,又在板塌上铺了些蒿草当床,架起木板当桌子。桌上一盏豆大油灯,摊着一本《中庸》。
石慧扫到他正看的一页,与他说起学问,宁采臣对答如流,显然是用心读书的。却不知宁采臣也为这位新来的任生折服,只几句对答便知对方也是腹有诗书之人,只恨不得可以秉烛夜谈。
这兰若寺不要租金虽好,只到底冷情了一些。昨日来时,遇到燕义士亦是满腹经纶,只是燕义士却总劝说他离开兰若寺。离开兰若寺,到哪里去寻个不要租金还如此幽禁之所读书栖身?至于那兰溪生似乎不太爱和人讨论学问,只喜欢独自苦读。
兴之所至,石慧从书箱之中取出茶叶,两人煮了茶对饮:“宁兄在兰若寺住了几日,除了你们三人,可还有其他读书人暂住此地?”
“只比任兄早一日到罢了,我来时南边那位燕义士已经住着了。除了任兄与兰溪生,其他读书人没见到。”宁采臣忽然皱眉道,“倒是北边小院似是住了女眷。”
“我见宁兄神色,莫非这女眷有何不妥之处?”
“读书人不可背后道人长短,任兄到时便知了。”宁采臣叹息道。
石慧见他这般说,也没有追问,两人只煮了茶,说学问。石慧目能视阴阳,视力却不佳,然耳力却极为过人。正与宁采臣说话,就听到北院传来喁喁私语,似是有妇人说话。
到了子时听到对面兰溪生开了房门,语带惊喜地低语:“姑娘,半夜来此,所为何?”
石慧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宁采臣,见他神色自如显然没有听到。以她的武功若是有人经过院中去兰溪生门口,当能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听到脚步声却听到了兰溪生开门和说话,若非兰溪生发了癔症,那么来人不是武林高手就不是人了。
三更半夜,荒野古庙,哪里来的姑娘?
心中疑心一起,石慧放下茶杯起身道:“宁兄稍坐,在下出去方便一下。”
宁采臣并不疑心,温声道:“任兄请自便!”
石慧自出门往兰溪生门前而去,却见兰溪生牵着一貌美少女正要关门。那女子见院中忽然有人,略有些吃惊,下意识往兰溪生怀里钻了钻。
“方才进庙,竟不知附近还有人家。姑娘为何人,家住何处?”石慧看着兰溪生怀中女子,笑吟吟问道。
“这位兄台,此事与你无关,夜已深了,还是各自安寝的好。”兰溪生揽着女子,警告道。
“道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慎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故君子慎其独也。(注)我观公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家中有无妻室暂且不说,出门在外总要惦念一下父母。”石慧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姑娘,在下的问题,你可想好了?”
“小女子小倩,就、就住在兰若寺后。”
“如此说来小倩姑娘也算久居此地了,不知小倩姑娘十多日前可见过几个书生来此地读书?”
“没、没见过,兰若寺少有人来。”
“小倩姑娘还是想好了再说!”石慧温声道,“我这人看起来脾气很好,只有时候打起人来,是不管不顾,管他男人女人在我眼中均是一般。”
“小倩真没有见过!”小倩摇头道。
“我说你为何来此纠缠,莫非是看上了小倩姑娘,要与本公子争抢不成?”兰溪生大怒,喊道,“本公子可不是一人出门的,方童,还不快出来,将这酸腐打将出去。”
石慧没有在意兰溪生的话,只看着小倩道:“不妨我再与姑娘提个醒,这几位书生都是金华府人士,相约寻一僻静之地读书。其中有个俊俏公子叫白林堂,相貌与我有几分相似。”
白林堂与白锦堂是刚出五服的族人,只白家人相貌很有特征,也有两三分相似。石慧如今的模样就是照着白锦堂和白林堂相似的那几分为基础易容。若有人见过白林堂,怕死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同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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