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来如何知道有人挖墙脚,锄头都挥到我白家墙角跟下了?”石慧看着那妇人道,“这位夫人,我方才听你说话,似乎是我家娉婷的舅母?只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怎觉得自己有些幻听呢?”
妇人见着石慧脸上带着笑容,却莫名地打了个寒噤,只又回过神来,色厉内荏道:“你是什么人?如何擅长别人家宅院。”
“我是什么人?问问我这亲家母啊。”
方夫人嗫喏半响才道:“这是白家的白老夫人,白家大爷的娘。”
“亲家母您这介绍可不好,我家的聘礼都送了,就是一家人。称呼一家亲家才是事儿,该是您女婿的娘才是。”石慧说着已经走到方娉婷面前,“好孩子,你与母亲说说,可是谁让你受了委屈不成?”
“夫……夫人,娉婷对不起白大哥!”方娉婷见了石慧以手掩面,竟然举起剪子向自己咽喉刺去。
石慧伸手一抓,将剪子夺下,一手按着方娉婷道:“你与我家锦堂行了纳徵之礼,那就是我白家的人,我白家人可不兴寻死觅活这一套。”
“我说白夫人,您这话可不对。我兄长方夫子昨日已经遣人去你家退亲,如今已经将女儿许给我儿了。”
“笑话,我家与方家乃是明媒正娶,送了聘书、聘礼的,一句话就说退亲没那么便宜。你说方夫子将娉婷许给你儿子,聘书何在?”石慧冷声道,“便是方家真这般不知礼数,一女许二家,也有个先来后到,就是闹上公堂,老身也自有分说。”
方娉婷闻言却掩面痛哭:“娉婷、娉婷已经没脸见人了,何不让我死了算了!”
“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字,我白家可不兴这一套。两家既然定了亲事,就不是外人,便是见外也要先退了亲。我白家清清正正的人家,也没有糊里糊涂退亲的道理。”
石慧正说道,就见白锦堂扶着方夫子自前院过来。方夫子一见石慧,便长揖到底:“家门不幸,此事是我方家对不住,还请白老夫人准退了这门亲事,都是我家的不是。”
“老夫子这话可不对,也不要觉得老身咄咄逼人。老身这人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今日若是分说清楚,这事没有这般容易过去。”石慧顿了顿道,“老身先问一句,老夫子要退婚,可是我儿有何不妥之处?”
“这金华府再没有比锦堂好的后生。”
“方家要退婚可是娉婷不愿意,心中另有所属?”
“小户人家,比不得贵门千金,可是小女娉婷也是谨守本分的孩子。”
“两家行三媒六聘,我白家可有失礼之处,聘礼可有亏欠之处?”
“老夫人行事周到,聘礼更是丰厚,再没有更好的了。”方夫子越说越觉痛心,只恨不得将头埋在地里。
“如此这般,这门亲事哪里不好,您这空口白牙地就要媒人上门退亲?”石慧道,“老夫子有什么难处,单说无妨,我白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惭愧惭愧,家丑不可外扬!”方夫子摇头道。
“大哥,你这话可就偏心了,如何就成家丑了。难道我家华儿还配不上娉婷不成。”石慧与方夫子一问一答,这妇人在旁早就有些不耐,“这娉婷身子都被我家华儿看了去,不嫁华儿还能嫁给谁?”
石慧一把按住白锦堂,看着那妇人道:“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娉婷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难不成你们还要娶个我家华儿——”
妇人一语未尽,已经整个人被石慧扇飞出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牙。
“我这人啊,眼神不好,耳朵也不灵光,这手有时候却快了点。” 石慧搓了搓手掌,慢条斯理地道,“方夫子不愿意说,就我来猜一猜。这位夫人是夫子的妹妹,她儿子华儿可是夫子的外甥?”
“白老夫人,这事、这事与我娉婷无关啊!”方夫人见方氏那凄惨的模样,吓得要死,上前拉住石慧哀求道,“此事并非我女儿不守妇道,是那方氏的儿子闯入小女闺房,非小女之过。”
“听明白了!”石慧道,“那华生如今在哪里?”
“因着秋试将近,我家老头子好心让他在前院读书,指点他解试。那些想到那畜生觊觎我家婷儿,擅闯后院,偷看我女儿更衣,如今那畜生已经躲到别人家中去了。”方夫人见石慧一掌扇飞了方氏生怕她迁怒自己女儿,忙开口道。
“莫说还在金华府,敢欺我白家人,便是天涯海角,老身也要将人挖出来。”石慧冷哼一声道,对极力克制了怒火的白锦堂道,“娉婷是你媳妇,有人欺负到咱们家头上,再没有这般忍辱负重的。你去将人找出来,我们也不听一人之言。问清楚了,若是真的,哪只招子看了就挖了那只,两只看了,就废一双。若是那张嘴不干净,添上舌头一条。”
白锦堂点了点头,只看了方娉婷一眼,有些犹豫。
“尽管去,你媳妇这里有为娘在,谁也欺负不了。”石慧道,“人家称你娘一声老夫人,可不代表你娘老了。”
“娘照看着,孩儿去去就回!”白锦堂正要离开,却被方夫子一把拖住了。
“不可去,不可去!”
“老夫子这是舍不得那登徒子还是担心我儿惹上官非?”
“那畜生老夫只恨不得锤死了事,可锦堂大好前程,断不可为了那畜生断送。”
“男儿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有什么出息?此事闹到官府,老身自当一力承担。老夫子与我家相交多年,但也知道老身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本就是江湖草莽。今日只要那小子一双招子,便是给足了面子。依着老身往日行事,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643章 阴阳殊途(十)
在大多数时候,石慧都算得上性格温和,提前是不要触犯了她的底线。这方氏的儿子什么华儿显然是已经触犯了她的底线,更是突破了作为人的底线。
不要说礼法严苛的大宋朝,便是往后推千年,偷窥都是人所不齿。可恨这时代对女性如此严苛,有登徒子强闯后院偷窥,不寻思着惩戒偷窥的变态,却要将什么不洁的罪名扣押在无辜的女孩子身上。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他人处置,许就是逼死了方娉婷。依着石慧的性子,只要他一双眼睛已经是极温和了。
“你、你敢动我儿,我不会放过你的!”方氏才被石慧打落一口牙,听到石慧吩咐白锦堂去办的事却立即爬了起来,想去追白锦堂追不上,张牙舞爪向石慧扑了过来。
石慧一脚将她踢了出去:“只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依着老身的性子就要一掌了结了你。今日废了你儿一双招子,你也不必怨恨旁人。要恨就恨你自己养而不教,愧为人母。老身今日给亲家几分颜面,方留了你母子一条狗命,你要报仇只管试试,自己也衡量好了后果。”
石慧甩了她一掌,踢了一脚虽然用了些巧劲,然并没有用上内力。可就算如此,也是要了方氏半条命,怕是不在床上躺几个月是起不来的。
“白、白老夫人——”方夫人只吓得两股战战,小姑子母子几乎逼死她女儿,方夫人心中狠毒了他们母子。可是看到石慧三两下将方氏打成重伤又要白锦堂废去华儿一双眼睛,不由害怕女儿这未来婆婆太厉害。且出了这事,白家若是看不起她女儿,女儿岂非进了火坑。
方娉婷到底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本不是寻死觅活的性子。昨日那事后,她一状告到了父亲面前,听到父亲说要去白家退婚,心中便想着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不想今日一早,姑母竟然还敢上门让她嫁给表哥,她却是宁死也不肯的。
见石慧三两下解决了姑姑,心下却觉得痛快,可又担心白锦堂去寻刘华惹出什么麻烦,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石慧拉了拉衣袖,上前扶住方夫人道:“亲家这是怎么了?可是被这泼妇吓着了?莫怕莫怕,娉婷既然许了我儿,就是我家人,但凡有我儿在,也不会让这些泼皮无赖上门闹事。”
方夫人强行挤出个笑容:“亲、亲家,这婚事不退?”
“作甚要退亲?是我家锦堂不好,还是娉婷有什么不妥?我看这两个孩子天造地设,在没有更好的。旁的畜生玩意难道还能左右我们两家的亲事不成,放心,我白家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收拾几个玩意儿也不在话下。”石慧扶着方夫人进屋,“今日难得见到亲家,正好这会儿有空,咱们看看这日子怎么选才好。我原想着秋收后,这会儿倒是觉得夜长梦多,不如早早定了才好。”
对上石慧方夫人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方夫子陪坐一旁,老夫妻只默默地被石慧饶了进去,说好了日子,迎娶新娘子过门。至于那什么偷窥之事就轻轻带过,听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事情。
在石慧看来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事情,那什么华儿才进后院,就被方娉婷发现叫出声儿引来了家人。所谓窥视,也不过是换衣服时被看到了后背。
当然在这个女孩子的裸足都不能被外人看到的时代,被人看到裸背是非常有辱名节的事情。若是换做一些规矩严苛的宗族之中,方娉婷甚至可能被人逼死。若非如此,石慧也不会出手这般狠辣。
金华府说大不大,刘华是今科考生,又是方夫子的外甥,并不难打听。白锦堂离开方家,没费什么功夫就寻到了人。彼时,刘华正与同窗一处喝酒吹嘘有姑娘自愿和他私相授受,嘴上说的露骨。白锦堂原是一肚子火气,进门就打落了他一嘴牙,将人提走。
这金华府谁不认得白府的大爷白锦堂,白锦堂提了刘华离开,竟无一人上前阻拦。白锦堂畅通无阻的带了人走,寻了一个僻静之地询问,这刘华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三两下就招供了。
白锦堂最后却没有废了他的眼睛,而是将他打了个半死。回家之后又向官府检举刘华失德,只自不能拿刘华偷窥方娉婷之事说话,到底也让官府将刘华从本届考生中划去。
白锦堂没有废去他一双眼睛却不是心软,初时他只恨不得将刘华千刀万剐,可到底怕这事有人追究起来,引出事由。世人迂腐,或许会鄙视刘华,然最易被此事所伤的却是方娉婷。刘华暂且放过,待风头过去,慢慢收拾也是不迟。
石慧回府听到白锦堂所言顾虑却是点了点头,可见她儿子是真将方家姑娘放在了心上。投鼠忌器,要收拾方氏母子怕是还要在其他地方动动心思。只石慧到底担心方氏母子回去乱说,有令人盯着方家,若干胡言乱语,就赐他母子一贴药。
白锦堂虽非石慧一手教养,可到底也没有让她失望,并没有因刘华失德而疑心未婚妻。石慧原想着夜长梦多,早早将婚事办了也好,没想到方家却传话说方娉婷病了。
新娘子病了这婚事自不能立时办了,白锦堂亲自请了大夫去看,石慧又送了个伶俐的丫头床前伺候。按理说媳妇没有过门,她不该过问太过,可有刘华之事前车之鉴,便是知道讨嫌也少不得坐一回。
方娉婷病了,石慧初时没有想太多。大夫诊脉说是忧思过度,石慧只道是姑娘家脸皮薄,因之前的事情吓到了。还叮嘱白锦堂时常上门走动,宽慰一下方夫子一家,不要惦念这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可不成想,方娉婷喝着药,这病却越发重了。
没几日,方夫子竟上门说女儿快不行了,不如退了这门亲事。免得方娉婷一病去了,让白锦堂留下个克妻之名,日后不好说亲事。不说白锦堂和方娉婷郎有情妾有意,只这姑娘病成这样子,此时退亲不是要人性命么?落井下石难道会比克妻之名好听不成!
石慧自然不允,令管家请了城中名医会诊,依旧束手无策。少不得亲自探望,寻机会为她把脉,也是毫无头绪。从脉象而看,方娉婷身体并无不妥之处,可这人却日益消瘦,精神日短。好好一个花季少女,不过五六日功夫,竟然瘦的不成人样了。
为了让方娉婷留着一口气,查明病因,石慧试着给她输送灵力。若然这灵力却有些用的,有了灵力温养,方娉婷的精神便好了些许。可过两日依旧会萎靡下来,仿佛被抽取了精神气。
石慧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方娉婷这模样不像是病了,倒似遭了什么邪法诅咒。可她在这屋中也没有发现什么晦涩之气,着实怪异。
心中有了计较,想到方娉婷白日似乎并无异常,只早上起来就会短了精神,石慧当晚叫上白锦堂夜里守在了方家屋顶之上。白锦堂心中亦是忧心未婚妻的病情,可是对于母亲要他半夜守在屋顶上,还是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却还是照做了。
白锦堂在方娉婷屋顶上守了一夜,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次日看到方娉婷精神竟然还不错,病情并没有加重。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不过这并不影响白锦堂第二晚继续在屋顶守着。
石慧倒是想过替一替儿子,可就算如今是入夏,夜里也不冷,白锦堂也没想过让自己的母亲半夜帮他守着自己的未婚妻。他虽然在意未婚妻,同样也孝顺母亲,少不得亲自守。
白锦堂这一守就是半月,虽然没有什么发现,方娉婷的身体却一日日好了起来。可这病因没有找到,谁也不敢放松下来,却是个烦心事。
因连续日夜颠倒,就算白锦堂年轻也免不得有些倦色。这日才正准备回家休息,却见弟弟白玉堂抱着小灰兔从外面回来。小灰兔很有灵气,平日丫鬟们打理的干干净净。若非如此,依着白玉堂爱干净的性子,哪里愿意抱着它到处玩。
“大哥!”白玉堂一看到哥哥回来就蹬蹬跑了过来,仰头道,“大哥回来许久都没有陪我练刀了。”
“大哥近来有事情忙,等空下来再陪你。”白锦堂弯腰正要拍了拍幼弟的肩膀,不想白玉堂怀里的小兔子忽然双耳竖了起来,龇牙咧齿地看着白锦堂。
“小寺,这是我大哥,不许没有礼貌哦!”白玉堂连忙摸了摸小兔子温声道。
“这就是母亲自兰若寺带回来的兔子?倒是有些灵气。”
“小寺可聪明了,比书函家的旺财聪明。”书函是白玉堂在学堂的同窗,旺财是他家养的猎狗。
拿兔子和狗比……白锦堂笑了笑没有说话。
听到白玉堂的话,小寺并没有放松下来,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白锦堂,如临大敌。
白玉堂心下奇怪,低语道:“小寺这是怎么,难道方才在外面被旺财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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