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嘉带头下楼，张宁也走了，陆远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只得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屋里三个女生，许婷纤反而是最自在的，她坐在椅子上，贺琳琳站在她对面，刘一倩还在门口没动，左看右看。
贺琳琳先开口，她问许婷纤为什么没去上学。
许婷纤答：“没什么，就不想去上了。”
贺琳琳这时候反而冷静了，她问：“马上就要高考了。”
许婷纤：“不考了，反正也考不上。”
贺琳琳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能给我个更充足的理由吗？不然我没办法就这么走。”
许婷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考上了大学又怎么样，会有任何改变吗？”她看着贺琳琳，刻薄道：“你这么爱管闲事，上了大学可以去竞选学生会主席。”
刘一倩听不下去了，想拉着贺琳琳走。
贺琳琳没被激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世界最惨，爹不疼妈不爱，还被男朋友抛弃。”
许婷纤别过头，像没听见。
贺琳琳接着道：“我要说有人比你更惨，你肯定知道，但是你不关心别人，人都只关心自己，这很正常。”她并不是在批评她，“人还有一种天性，就是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把自己拖到一种无法挽回的处境里，比如你现在这样，已经坏了，不如让它更坏，顺流而下，确实比较轻松。”她要是遇到和许婷纤一样的情况，她也会这么干。
看这人生还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会糟糕到让你后悔。”贺琳琳的声音似乎是旋转的，许婷纤的肩膀轻轻地抖动起来。
“我现在就能一眼看到结局。”这句话倒不全是假的，起码她看到了一半。
“你放弃高考，留在这个小县城里，跟着某个现在看着很威风的大哥，混在一起，因为他还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所以还是让你回来了，你们说不定会结婚，然后两三年过去，你就没有原来那么好看了，大哥要是运气好，还是能逞逞威风，骑个摩托车到高中校门口，揍一两个小男生，然后找到个比你更年轻好看的小姑娘，你跟了大哥那么久，肯定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小事，大哥要是运气不好，你以后就能提着保温桶，抱着孩子，去里头看他了，问他最近老不老实。”
贺琳琳说完，屋里静了半天。
“他不会让我回去的，他说他不会再见我了。”许婷纤终于开口，说得却是这句。
贺琳琳真是要朝天翻个白眼，才能不冷笑出声。
傻子！他不让你回去才是救你好吗？！
“这人还算有点良心。”贺琳琳挤到了许婷纤的椅子上坐下，一屁股占了半边，又招呼刘一倩坐下，“你站在门口干嘛？”
许婷纤低着头，说：“他没你说得那么坏。”
贺琳琳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清醒，她承认有杜撰成分，可要说那种人有多好，她真是不信。
她只好道：“我又不认识他···好了好了，大部分是这样的，行了吧？”
刘一倩拖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两人对面，还是左看右看，她额外多看了眼许婷纤。
许婷纤说：“这房子是他给我租的。”
和未成年人同居，这还不坏？！贺琳琳勉强抑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许婷纤说：“我妈不在家，在家的时候···家里也有客人，我爸刚生了个弟弟，我去了，他老婆就抱着儿子在我面前转来转去，这个屋子虽然又破又小，但起码我住得舒服，不用看人脸色。”
刘一倩点点头，贺琳琳也骂不出口了。
许婷纤说：“其实挺多人都知道的····上次···”她欲言又止，贺琳琳立刻明白她说得上次是指哪件事。
许婷纤：“我知道学校里的人怎么说我的···我妈知道我跟他住在一起之后，骂我不要脸，她也没骂错。”
贺琳琳听到这儿再忍不住：“你妈有病吧！”
许婷纤抬头看着她。
贺琳琳气得思路都断了，刚刚想好的劝人的词儿全忘了，大骂了一通。
“不是，我说你妈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啊？她要是负责任···算了，我也不说这种话了，没意义，我只告诉你，许婷纤，你现在干得这些事儿，和你的道德品格扯不上一点关系！你就是和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谈了恋爱，这只能说明你眼光不好，见的男人不多，你今年才多大？十七八岁的时候谁没瞎过眼，踩过屎，丢过脸？我要是长你这样我也去泡陈浩南，大好青春我得留下点回忆！你妈的话完全扯淡！你要是听进去了那你也挺扯淡的！”
贺琳琳一口气说完，心里舒畅了，再看许婷纤，表情挺奇怪地盯着她，刘一倩倒是嘴张得老大，大概率是被她当面骂人家亲妈给吓着了。
贺琳琳自觉很有风采，但是这二人反应都不如她预期，登时丧气。
后头的导人向善的工作，展开的也不算太顺利，许婷纤全程神游，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贺琳琳站起来要走人，她自己倒不怕，打算先送刘一倩回家，自己再回去，反正她家没人。
“你明天不到学校，我就明天晚上再来。”临走前贺琳琳撂下话，许婷纤也不做声，就把门关上了。
贺琳琳这才在门外头叹口气，才知道劝人比打人还累。
俩人下了楼，才发现楼底下还等着人在。
“你怎么还没走？”贺琳琳问祝子嘉，陆远志她明白，他和张宁还站在这儿干嘛？还站在一起？
这画面诡异的她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陆远志问：“怎么样？她明天去学校吗？”
贺琳琳摇头：“不知道，大概率不会去。”
陆远志失望了：“那你们聊什么了？”
贺琳琳懒得理他，拉着刘一倩就走：“我送她回家，先撤了。”
陆远志回过神，拦住她：“我送，有男的干嘛要你送。”
他现在一说话，贺琳琳就想打人，她忍了一下，刚要说不用，后头刘一倩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贺琳琳看了她一眼。
“行吧”，贺琳琳无奈妥协，当事人愿意她有什么办法，只得凶狠地威胁了一番，“把她送到家门口再走，听见没！”
陆远志拍胸脯保证，贺琳琳猜他要主动要送刘一倩，就是想打听许婷纤的事。
走了两个，还剩三个，贺琳琳看了眼祝子嘉，只有他俩顺路。
她对张宁笑了一下，有点不习惯对他好言好语：“那个···你家在哪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张宁比她更不习惯，看见她对他笑像见鬼，头一低，说：“不用···不顺路···”
贺琳琳松了口气，冲祝子嘉使了个眼色，说道：“那我们先走了···谢谢你啊，今天···”
跟讨厌的人道谢，她浑身难受，颠三倒四，说完就拉着祝子嘉溜了。
张宁站在背后看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去之后，才扶着自行车，走出了小区。
“惊心动魄的一晚啊。”路上贺琳琳还在感叹。
祝子嘉从刚才就一直在沉默，贺琳琳解释道：“张宁这回毕竟帮了忙，我态度肯定要好点，总不能叫他滚吧···”
她以为祝子嘉不说话是因为张宁。
祝子嘉：“···你说什么···”
贺琳琳一愣：“你没生气啊？”
祝子嘉看她一眼：“哪儿那么多气，我又不是河豚···”
贺琳琳道：“有点像，要不瘪得拈不起来，要不鼓得沾不住手。”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个不停。
祝子嘉想起她刚刚对张宁笑得样子，笑得一点都不好看，假的要命，张宁还不敢看，傻子。
傻子。
第二天，早自习时，陆远志就一直朝门口张望，老师一转身，他眼神就从书本上飘走了，他回头一看，贺琳琳的眼神也刚刚收回来。
她不会来吧？陆远志听见个声音在问，可他也没答案。
他等到了早自习结束，又等完了上午的课，贺琳琳根本就没抱希望，所以比他镇定得多，她早有预备：“今天晚上再去。”陆远志刚要举手报名，贺琳琳就道：“我一个人去，你们不用来。”陆远志不肯，贺琳琳冷笑：“来了她也不会见你，你跟她熟吗？”
她头一次说得这么直白，陆远志脸色也变了，饭也不吃了，直接回了教室。
刘一倩左右为难，贺琳琳真想一巴掌把她拍醒。
她不信陆远志真喜欢许婷纤，话都没说过两句喜欢个什么劲儿？不过是外在美吸引人，真去和许婷纤谈恋爱他绝对又要嫌麻烦，而且，他明知道刘一倩喜欢他，他又不喜欢人家，还不保持距离，虽然陆远志人大体上不坏，可贺琳琳还是认为他有做渣男的潜质！
贺琳琳越想越气，一口面噎在了喉咙里，刘一倩赶紧把水递给她，她吨吨吨喝下半瓶，长舒一口气。
“你们别吵架。”刘一倩又自责又难受，贺琳琳看她这样就没了脾气，把碗一推，拉着就走。
刘一倩问：“去哪儿啊？”
贺琳琳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回教室，跟这···跟他道歉！”
教室里陆远志笑得春花朵朵开，完全不需要道歉，许婷纤站在他身边，正和他说话，一扭头看见了贺琳琳她们，微微一笑，接着就回到了座位上，四周各色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比以前感受得更清晰，但她不会再去想其中的意义了。
又有一根线被解开，抻直，从凌乱交叉的线团中穿过去，汇进无数平行而不交汇的织网中。
第47章
最后一段时间，贺琳琳过得空前规律，每天做得都是重复的事，每一天都是上一天的延续。
最后一天从考场出来，贺琳琳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想回忆一下刚刚做完的试卷，脑子还是木的，再也转不动的感觉了。
贺长峰今天特地请了假，罗丽芳也打电话嘱咐他，让他去考场外等着。
贺长峰不情不愿地来了，他本来觉得来这儿纯属有病，他又不能替孩子考，站这儿跟个傻子似的。可旁边家长各个都比里头的孩子还紧张，贺长峰在人群外头转了两圈儿，憋不住挤到一群高谈阔论的家长堆里去，听他们在聊什么今年的考题难度和分数线之类的，他听得入神。
还是贺琳琳先看见的他。
“爸！”
贺长峰一回头看见女儿站在身后：“就出来了？都做完了吗？”他朝校门口张望，怕自己家这个是第一个出来的。
“肯定做完了啊···”贺琳琳挺无语的看了她爸一眼。
贺长峰松了口气，校门口人开始涌，他喊女儿快走，又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贺琳琳吃不下，胃里像被什么占满了，她说：“都可以。”
按往常贺长峰肯定不费这个心，中午随便吃什么都能打发，不过今天毕竟特殊，不能这么白白过去。
贺长峰想了想，带着女儿下了趟馆子。
一坐下贺长峰就喊服务员过来，把菜单推到贺琳琳面前，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贺琳琳可有可无地点了个皮蛋瘦肉粥，说：“我就吃这个。”
贺长峰皱眉，大声道：“再点个别的，点个肉！”
贺琳琳看他像要发火，只好又点了个酸菜鱼，贺长峰爱吃鱼，点这个他肯定能吃完。
两个人三菜一汤很够了，贺琳琳考试完的后劲儿慢慢上来了，又累又困，只想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强撑着等菜上来。
贺长峰兴致勃勃地问她，感觉怎么样，心里有没有谱儿，能不能估个分数？
贺琳琳点头摇头，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摇摇晃晃，说：“爸，你多吃点儿。”
他越问她就越困。
贺长峰闭嘴吃了一阵儿，贺琳琳渐渐清醒了一点，贺长峰一口气叹得老长，恰巧被她听见。
他问：“你妈叫你去她那儿玩？你去吗？”
贺琳琳说：“等分数出来再说。”
贺长峰说：“是，你要是没考好，你妈看见要气死。”他夹口菜，接着道，“考不好也没关系，爸还能养你几年，养到你嫁人我得任务就完成了。”
贺琳琳听完朝桌上一瞟，也没看见他点酒啊。
贺长峰还在说：“我当年就是接你爷爷的班，还是那时候好，要是过去你现在也能接我的班，去厂里上班，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又费钱又费力，一年回一两回，家不像个家，有什么意思。”
贺琳琳不知道说什么，贺长峰的感怀嗟叹永远是格格不入的，大部分时候听得让人只有苦笑。
一顿饭吃完，贺长峰回家就躺着睡着了，还是贺琳琳记得给罗丽芳打个电话，说一声。
罗丽芳也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就匆匆说了句“知道了，放假在家别玩疯了”之类的话，就把电话挂了，贺琳琳听她那边很嘈杂，估计是还在上班。
贺琳琳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打呼的贺长峰，本来还想给卢昭打个电话，可又怕贺长峰听见，最后还是没敢打。
又考了一回高考，贺琳琳的感想···她还真没什么感想。
她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闭上眼几乎瞬间就睡着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个梦，可她睡得太香，陷进一片虚空的白色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卢昭合上电脑，老大还在说：“这高考题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简单了。”
老三故意问：“那请问一下您当年考了多少分。”老大得意道：“反正比你高。”
老三翻个白眼说：“比我高的人多了，我还以为你比卢昭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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