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韧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陪朕看一回落日,就当给朕的报酬了。”
朝朝呆住:“陛下……”
赵韧垂下眼看她,黑眸中蕴着笑意:“怎么,又想反悔?”
朝朝有些结巴:“你,你说的甜头是指这个?”
赵韧“嗯”了声,眼中笑意更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她还以为……朝朝尴尬地笑了笑: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早该想到,他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若真想对她怎么样,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搞这些弯弯绕。
可这样,反而令她更生疑虑:传说中的魏王治军严明,性情古怪跋扈,手段狠辣无情,可她看到的,却是和传说中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他待她温和得不可思议。不追究她与田豹私传消息,愿意善待安德殿的汪太妃,代价仅仅是陪他看一次日落。素昧平生,他凭什么要如此待她?
仅仅因为那日她无意中抱过他,他对她格外优容几分吗?
这也太难以理解了。
她忍不住看向身旁高大挺拔、气势逼人的男人。
他一手撑着栏杆,目光追随着落日,墨玉般的深邃眼眸仿佛穿透了时光,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一面,放松而愉快,也带着怀念与温情。这一瞬间,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帝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热血与温情的男人。
他在想的,会是那无垠的草原,塞外的落日与孤烟,还有草原上那个美丽的北卢少女吗?
朝朝忽然信了窦瑾提及的他有心上人的传说。只有这样的柔情,才能让一个铁血的男儿露出这样的表情。
夕阳坠落,暮色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笼罩大地。弯弯的月牙挂在天边,深蓝的丝绒般的夜空上,无数颗星子在闪耀。
身后的宫城各殿陆陆续续掌起了灯,万点灯光铺陈,与满天星光交相辉映,璀璨如烂漫烟花。他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极目远眺,久久不动。
朝朝陪他站得久了,疲累与饥饿感越来越强烈,渐渐开始站不住。两只脚轮换着支撑身体,到最后,她干脆将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面前的汉白玉栏杆上。
赵韧回过神来,望向她,声音有些低哑:“累了?”
朝朝苦哈哈地点头,肚子适时配合地发出饥饿的呐喊声。
咕,咕噜噜。
赵韧:“……”
朝朝:“……”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赵韧忽然笑了,眉目舒展,所有冷硬的线条都柔和起来,抬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角,语气亲昵:“又没好好吃饭?我让他们给你准备好吃的。”
这一笑一弹委实太过自然,自然到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同样的对话曾经发生过无数次。朝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乖乖地点了点头。
时光仿佛停顿了一瞬。
两人目光一碰,同时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飘了,不小心露出了狼爪子!
第15章 解惑
四目相对,奇妙的气氛弥漫。
朝朝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怔怔地望进赵韧与夜同色的眸中,无法抽身,无法动弹。
空空如也的肚腹再次抗议起来。赵韧先回过神来:“抱歉,弄疼你了?”
朝朝摇了摇头。她不疼,只是有点懵。
赵韧看向刚刚惨遭他毒手的额头。她向来养得娇,刚刚他几乎没用什么力,白生生的肌肤上便出现了一道不明显的红印,看着实在作孽。
他心虚地清咳了声,抬起手来,终在她清澈的眼神中放下,对她笑了笑:“先回去吃点东西吧。”又问她,“自己走得动吗?”
朝朝回过神来,耳根发烫,心中懊恼。生怕他又要拉她手或扶她,她忙道:“我自己可以的。”
赵韧没有勉强她,依旧带她回了西堂。
他吩咐了谈德升一声。很快,小内侍又送上一盏杏仁牛乳,配上一碟七宝酸馅,一碟水晶包儿,一碟芙蓉饼,一碟笋丝麸儿。
赵韧道:“叫御膳房重备一席酒菜没那么快,你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朝朝脑中还萦绕着刚刚的事,坐立不安:“不用麻烦,这些够了,我也该回去了。”再度提及,“我的耳坠……”
“陛下,有紧急事。”谈德升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赵韧示意她稍等,起身走了出去。
朝朝隐约听到“安德殿”、“废太子”几句,心提了起来,侧耳倾听,却怎么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很快,她听到赵韧开口:“朕过去看看。派个人请陈王一起过去。王顺留下,待会儿送花小娘子回去。”脚步声向外而去。
出了什么事?朝朝食不知味起来。
*
赵韧一直没有再回来,朝朝到底没能拿回耳坠。
到家时天已全黑,朝朝的小轿进了车马厅,恰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丫鬟婆子们正大包小包地往下搬东西。见到朝朝,都停下手向她行礼。
朝朝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问道:“嫂嫂回来了吗?”
为首的一个婆子笑着道:“可不是吗,娘子和哥儿姐儿这几日天天念着太夫人和小娘子。这不,过几日就是小娘子的生辰了,娘子惦记着她这个做嫂子的要帮小娘子过生辰,赶紧回来了。”
只怕是听说新帝保留了祖父的太师之衔,觉得没事了才回来的吧?却拿她做筏子。
朝朝没有揭穿,微微笑了笑,问清了祖父在哪里,先去了半日闲。
花羡正和几个幕僚在谈事,见到她过来,幕僚们识相地告退。
花羡听她讲了这次进宫的所见所闻后,沉思许久。
当着祖父,朝朝自然不好意思说赵韧向她讨要甜头,携手看日落的事,只讲了和田豹联系,被赵韧抓包,最后他却在她的恳求下放他们一马,疑惑问花羡道:“祖父,你说陛下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她从小跟着祖父祖母长大,有什么疑惑难解之事,都是祖父为她指点迷津。可以说祖父是她最信赖之人。
花羡的目光落到孙女花娇玉柔,精致无瑕的面容上,心中一叹。
朝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花羡眸中精光一闪,沉吟片刻:“你不是说,先前陛下想启用祖父,稳定朝局吗?我虽拒绝了,可陛下上次又亲自莅临我们府上说项。”
朝朝将信将疑:“所以,他是借我向祖父示好?”所以才会对她这么亲切,又克制有礼。
花羡道:“多半是因此。”
朝朝越想越觉得祖父说得有理。赵韧第一次召见她,不就是为了让她向祖父说项吗?只是她有负他所托,没有说动祖父。
她就说嘛,他没道理无缘无故地对她示好。
朝朝莫名轻松下来。又提起在太极殿临走时,隐隐约约听到的消息。
花羡神色慎重起来:“我会叫人打听。”
朝朝知道,花家在宫中还有其它内线,不由犹豫:赵韧明显不喜他们暗中打听安德殿的事,今日他放过了她,不代表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们触碰他的底线。
花羡看出了她的担心,安抚她道:“祖父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也是,祖父当了二十年宰相,早已练成人精,除了辅佐赵旦对付赵韧一事马失前蹄外,几乎从未失手。
朝朝放下心来,和花羡密谈完毕,转头去了三春堂。
罗氏果然回来了,正带着一双儿女给俞太夫人请安。她是个有些丰腴的年轻妇人,生得面如满月,肤色白皙,常常未语先带三分笑。
三岁的峻哥儿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兴奋地跑来跑去;两个月大的莹姐儿什么都不懂,在奶娘怀里呼呼大睡。
见到朝朝,峻哥儿欢喜地扑了过来,大声叫道:“姑姑。”
之前罗氏怀上了莹姐儿,俞太夫人怕她太过辛苦,将峻哥儿接到了身边教养。小家伙性情活泼,住在三春堂和朝朝见面的机会变多,姑侄俩很快就亲近起来了。
朝朝接住他肉嘟嘟的小身子,摸了摸他的发心,笑道:“峻哥儿又高了些。”
峻哥儿挺了挺胸:“我天天都有好好吃饭。”
朝朝笑了,夸他道:“峻哥儿真棒。”
罗氏目光闪了闪,不悦道:“峻哥儿,过来,小心冲撞了大姑娘。”
峻哥儿被母亲一斥,露出委屈之色,慢吞吞地走近罗氏。罗氏一把将峻哥儿搂到怀中,坐着动也不动,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大姑娘好。”
朝朝觉得有趣:从前赵旦还是太子时,她这位嫂嫂对她可一向是殷勤讨好,处处奉承。还一直教导峻哥儿要多多亲近自己这个姑姑。赵韧第一次召见她那夜,罗氏还一脸关心地塞了根磨尖的簪子给她,叫她保护好自己。怎么回了趟娘家,对她疏远起来了?连峻哥儿都不让和她亲近了。
也不知罗氏的娘家人对她说了什么。
自己这个嫂嫂啊,非但有商人家踩高捧低的习气,耳根子也软得很。
朝朝懒得跟罗氏计较,她很快就要出嫁,没必要因为这点事闹得家中不安生,让祖母伤心。
俞太夫人看在眼里,不悦地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拉着朝朝的手问她在宫中有没有受委屈。朝朝摇了摇头,将钟宜几个欺负她,反被太后逐出宫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俞太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太后圣明。”又问她还有没有见到旁的人。
朝朝知道她在问什么,迟疑了下,说起太后派人送她去安德殿,她见到了赵旦,赵旦要求提早成婚的事。
俞太夫人的脸色沉了下去。
朝朝料到俞太夫人不会高兴,可这件事俞太夫人迟早会知道,想瞒也瞒不住。
罗氏目光闪烁,插嘴道:“要我说,废太子也太不知事了,我们大姑娘花一般娇贵的女孩儿,他怎么忍心叫她去跟着受苦?就该退婚,还好意思提前婚期!”
朝朝秀眉微蹙:“阿旦提了要解除婚约,是我不同意。”
罗氏道:“大姑娘,这可是你不对了。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有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休提你们还不是夫妻。你何必这样一根筋,非得嫁个废人?白白让我们担心,还连累了家人。”
朝朝不悦道:“阿旦不是废人。”
罗氏冷笑:“怎么不是废人了……”
朝朝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瞥了她一眼,打断她道:“嫂嫂慎言。”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就知道我媳妇是一根筋,还好老子早有准备!
朝朝:⊙_⊙谁是你媳妇?
赵旦:那、是、我、媳、妇!
【你已被管理员禁言】
赵旦:你作弊!
【你已被管理员禁言】
赵旦:(┬_┬)
【你已被管理员移出群聊】
陛下:小样,跟我斗←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起了 8瓶,抱住(づ ̄3 ̄)づ╭~
第16章 不宁
铜错银枝形烛台上光影幢幢,明亮的灯火下,少女云鬓雾鬟,杏衣白裙,精致的眉目间满是森冷;纤细的腰背笔直,自有凛然逼人之势。
罗氏一窒,被她目光所慑,一时竟不敢开口。
朝朝站起身,余怒未消:“我先回漱玉馆了。”
俞太夫人叫住她:“朝朝……”
朝朝回头看向祖母。
俞太夫人满面愁容,望着她坚定的神色,张了张嘴,话到嘴边,终叹道:“朝朝儿,祖母知道你是为了花家的名声,为了书院的名声。可你只是一个女孩儿,根本不该承担这么多。”
朝朝道:“花家是我的家族,供养了我;书院是父亲一生心血,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祖母,我不能临阵逃脱,辜负花家,辜负父亲。”
她声音朗朗,眼神明亮,明媚的脸庞娇艳如三月的芍药,纤纤身姿看着娇弱,却藏着十足的韧性与力量。
俞太夫人蓦地哽咽。太像了,这孩子,和她的父亲一模一样。当初,惜之也是这样,为了书院,一意孤行,不肯回头。朝朝的性子看着柔软,其实骨子里和她的父亲一样倔强。
可花家已有嗣子,这些,根本不是她一个女孩儿该承担的啊!
都是他们的错,当年错了主意,想将这个孩子留在家中,为她招赘夫婿,将她当作家主培养了多年。直到四年前一桩意外,他们被迫打消了这个主意,可有些东西早就刻入了这个孩子的骨子里。
俞太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朝朝可以不理会罗氏,却不能不顾俞太夫人。见俞太夫人伤心,拉住她手,乖巧地道:“祖母,你别为我难过啦,其实,我也不光是为了责任。定亲四年,阿旦一直对我很好,处处维护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他一出事,我就抛弃他,我成什么人了?”
罗氏不阴不阳地插嘴道:“我们家大姑娘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不怕吃苦受罪,更不怕祸及家人,真真叫人佩服。可你要名声是你的事,凭什么叫家里其他人为了成全你跟着倒霉?”
俞太夫人脸色沉了下去:“罗氏!”
罗氏拿帕子按着眼角哭了起来:“祖母,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名声气节。我只知道,陛下留了祖父太师之衔,已是格外仁慈,放了我们花家一码。大姑娘却非要嫁给废太子,那不是摆明了和陛下做对?她愿意受苦受难是她的事,我们哥儿姐儿可还小呢,她这一嫁,他们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莹姐儿原本睡着了,被她的哭声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峻哥儿也被吓着了,大大的眼睛中一点点蓄满了泪。
俞太夫人怒了:“孩子们还在呢,你闹什么?”
罗氏满脸是泪,拉着峻哥儿陪她一起跪下,哭得更大声了:“哥儿姐儿现在还有地方哭,大姑娘再一意孤行,以后他们只怕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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