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韧飘在天上的心“啪叽”一声落地,碎成了稀巴烂。
朝朝发现,接下来她无论怎么亲他,赵韧都像个木头人般动也不动。她恼了,直接在他唇上“啊呜”一口。赵韧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放任她毛手毛脚,三两下钳制住她,抱着她往寝殿走去。
她搂着他的脖颈,笑得娇憨,雾蒙蒙的瞳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迷迷糊糊地咕哝道:“你为什么长得和鹰奴那么像呢?”
他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朝朝,鹰奴是谁?”
朝朝眨了眨眼:“是个怪有趣的小奴隶,和陛下长得可像了。”
“有趣?”他低低重复了遍,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你不恨他吗?”
“恨他?”她不解,“我恨一个梦中人做什么?”
他怔住:“梦中人?”
她点头。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锦被中,仿佛漫不经心般问道:“你都梦到什么了?”
……
一头兀鹰从碧蓝的天盘旋而过,山林青翠,山脚下是无垠的草原,成群的牛羊。
“这是我做的玉扳指,好不好看?”少女轻快的声音响起,举起手中雕工粗陋的青玉扳指晃了晃。
“给我看看。”少年眉眼带笑,从她手中接过扳指,夸道,“好看,我们小公主可真棒。”
“那是,我在里面刻了你的名字,你戴着看合不合适?”她笑容明媚,嫌弃他道,“你看,你一枚玉簪都做了多久了,还没完工。”全然不管,玉簪可比扳指工艺复杂多了。
少年好脾气地道:“嗯,是我技艺不精,手脚太慢。”
她满意了,迟疑了下,开口道:“鹰奴。”
少年正将扳指套上自己的大指,笑着仔细端详,闻言“嗯”了声。
她道:“我要走了。”
少年的笑容凝固住,蓦地抬头看向她,神情凶狠:“你不是答应我……”
她疑惑:“我答应你什么了?”
是呀,她什么都没答应,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自说自话。他的拳越捏越紧,咬牙道:“我不许!”
她纵容地看着他:“鹰奴,别犯傻了。阿尔善是我的家,我不可能不回去。”她是阿尔善的公主,不可能跟着一个小奴隶走。
鹰奴的眼眶红了,死死盯着她,又说了一遍:“我不许!”
她伸手抱住他,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角:“谢谢你救了我,这两天我很开心。”
他紧紧抱着她,一声不吭。
她柔声道:“吉仁哥哥很快来接我。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也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如急雨密擂,越来越近。是了,吉仁养的苍鹰能发现她的行踪,她根本躲不掉,也不想躲。
她什么都决定好了。她不想跟他走。
他垂下眼,握了握拳,慢慢放开了她。
她望着他,潋滟的水眸倒映着初升的旭日:“鹰奴,后会有期。”
他扭过头,语气生硬:“后会无期。”
她笑容一滞,半晌,落寞开口:“好。”
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双手握拳,再也不看她一眼,纵跃如飞,消失在山林中。留下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身形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吉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乌兰。”
她郁郁不乐,跟着吉仁回到了阿尔善部。
吉仁原本就野心勃勃,谋划着要一统草原。知道了她的遭遇后,他立刻以此为借口,向古达木所在的达罕儿部宣战。
大战惨烈,吉仁骁勇,哪怕达罕儿部人多势众,一时也无法抵挡吉仁所率精锐的攻势。战斗一直持续到日落,眼看达罕儿部要败。吉仁的手下,阿尔善部的神射手铁力借着暮色的掩护,在背后给了吉仁一箭。
后来她才知道,铁力已经被阿尔善汗的另一个儿子巴图收买。而巴图,早就和古达木勾结在了一起。
吉仁死得不明不白,古达木趁势大败吉仁麾下,迅速挥师,直指阿尔善部大本营。
失去了吉仁,刚刚遭遇大败的阿尔善部元气大伤,再也不是达罕儿部的对手,节节败退,被迫接受巴图回到部落。
不久,巴图毒死了他的父亲老阿尔善汗,成为了阿尔善部新的汗王,与达罕儿部缔结和约,并将她作为战败一方的献祭,许嫁给了古达木。
她被绑缚在简陋的马车上,罩着喜庆的大红盖头,送往达罕儿部。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耳边是牛羊的叫声,马儿的嘶鸣。风掠过耳畔,带来刺骨的寒意。
愤怒、仇恨、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她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控制住泪意。
蓦地,刀兵的铮铮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她心知又出了变故,却什么也看不到。
厮杀声终于沉寂,有脚步声向她走来,一声声,坚定沉着。“乌兰,我来娶你了。”少年的声音如琴弦拨动,泠泠动听,低沉而坚定,清晰地钻入她耳中。
蒙住头的红绸被扯下,光亮涌入,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蔚蓝的天,一望无际的草原,面前是一个浑身浴血,形容狼狈的少年,冲着她粲然而笑。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
朝朝睁开眼,看到了太极殿西堂寝殿熟悉的水墨江山鲛绡帐。
光线昏暗,熟悉的冷梅香气萦绕,她的记忆一时有些断片。慢慢的,梦中的场景一点点尽数浮上。
梦中的乌兰是如此幸运,有这样一个傻傻的少年,哪怕被她拒绝、放弃过无数回,也永远会在她危难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果然,梦境都是美好的。现实中再遇不到这样的少年。
然后,她想到了乌兰在梦中送给鹰奴的那枚扳指,那枚粗陋的,玉质低劣的青玉扳指。
她的脸色变了。
赵韧的手上也有一枚青玉扳指,与梦中的一模一样。醉中,他低沉的话声忽然从记忆中泛起,他问她:“你不恨他吗?”
他告诉她,他不认识鹰奴,那为什么会觉得她会恨鹰奴?
朝朝的心不由自主震颤起来,一时恨不得马上起身起找他,身子却一如前几次昏睡后一般,毫无气力,动弹不得。
心浮气躁之际,陌生的语声忽然钻入她耳中:“回陛下的话,娘娘之所以屡次昏迷,不是陛下以为的其它原因,而是中毒。”
朝朝一怔,所有的激动瞬间如潮水退去。
赵韧的声音响起:“中毒?”
“正是,此毒不会害人性命,发作极慢,症状不显,一旦入体,极难诊出。中毒之人身子会逐渐虚弱。当情绪波动强烈时,比如过于激动,过于伤心之类时就会突然发作出来,如有饮酒,发作会加倍厉害。也因此,娘娘这回虽没有承宠,也发作了出来。”而大婚那夜,合卺酒是必饮的。
赵韧声音微沉:“可有法子解?”
“有,不过此毒缠绵入骨,发作慢,除去也不易。所需灵药甚多,也颇费工夫。”
赵韧略松一口气:“那便好。只要能治好她,不惜一切代价。”
朝朝听得怔住:她频繁晕倒竟不是因为梦到鹰奴和乌兰,而是因为中毒吗?究竟是谁,会对她下手?又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下毒的人不要她的性命,要的又是什么?
她听到赵韧在问:“道长可知此毒从何而来?”
那人答道:“贫道只知此乃前朝宫中秘药,应该早已失传。不过,此药只能下在饮食中,而且,味道怪异,只有分次少量下药,才能不被察觉味道不对。”
朝朝心口发冷:她的饮食向来小心,由几个贴身丫鬟经手,能做到陆续下毒不被发现,只有她的身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们朝朝以后不会再晕啦^_^然后这两天排了下细纲,发现后面居然已经没多少内容了!
第39章
赵韧喊了谈德升陪道士下去配药, 向她走来。朝朝心绪混乱, 一时不想面对他,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纱帐被撩开, 床面微微一震, 有人在她身侧坐下,挡住了侧面的光影。熟悉的气息袭来,男子粗糙的指腹落于她细嫩的面颊上, 轻轻游动。
那触碰轻柔异常,小心翼翼, 仿佛在指下是件一碰即碎的珍宝。许久,男子低沉压抑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朕没有护好你。”
他不需道歉的, 是她没有管束好自己的下人,出了纰漏。
他的声音冷下,缓缓道出,字字肃杀:“你放心,伤害你的, 一个都逃不掉。”他手指轻轻落在她嫣红的唇上,细细描摹, 越来越重, “包括朕。”
朝朝被他语中的沉痛惊住,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幽深的黑眸与她烟水濛濛的剪水双瞳对上, 眉眼间的凛冽尚未散去。见她睁眼,他似乎并未有太多意外,凝望着她:“醒了?”
朝朝忽然有些不敢和他对视,移开眼“嗯”了声。
他声音温和下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朝朝道:“我没事,就是没什么力气。”抿了抿唇,“我当真是中了毒?”
他目光微动:“刚刚朕和松石道长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那道士果然是松石道长。朝朝“嗯”了声。
赵韧道:“松石道长医术精湛,妙手仁心,不会信口开河。”
朝朝沉默半晌,轻声开口道:“陛下只管放手去查,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能受得住。”
他怜惜地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她向来对身边人护得紧,这次该有多伤心。可下毒的只可能是她的身边人。
他思忖片刻,又对她道:“这几日,你的饮食,朕让谈德升派人接手。”
她心不在焉,又“嗯”了声。
他没有再说话,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玉质硌住她手背,是那枚与梦中一模一样的青玉扳指。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她又开始心浮气躁,忽然问道:“陛下昔日送我的青玉簪,是不是陛下亲手所雕?”
赵韧怔了怔,脸色微变,没有马上回答。
朝朝心里有了数:若不是他亲手所雕,以他的性情,必然早已一口否认。他早就在告诉她他是谁,她却认不出他。
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梦中的北卢小奴隶为什么会变成大安的宗室,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而她养在京城的闺中,又为什么会变成北卢的小公主?
难道是前世?可也解释不通,古达木、巴图、吉仁……这些人明明都在现世存在过,算算时间,乌兰和她分明是同龄人。
如果乌兰和她是同一人,她是怎么同时存在的;如果不是同一人,两人为什么一模一样,她又屡屡梦到乌兰的事?
朝朝越想越迷糊,见赵韧不肯回答她,又换了一个问题:“陛下的青玉扳指看着和玉簪是一套的,是哪里得来的?”
他握住她的手倏地收紧,半晌方道:“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朝朝不高兴了:“我先问的。”
赵韧低眸看她,看着她苍白的面上生动的眉眼,紧抿的樱唇,一如从前,那样高傲又娇俏。心口蓦地生痛,他轻声答道:“这是我征战时,在阿尔善玉山矿后面的温泉池中捡到的。”
温泉池,是那个被鹰奴从古达木手中救了乌兰的温泉池吗?
朝朝想到梦中那几日,鹰奴厮缠着她的种种情形,脸不知不觉红了,平息片刻才继续问道:“扳指内侧有没有刻字?”
他心跳骤然加速,又沉默片刻,才点头道:“有。”
朝朝眼睛亮了,立刻追问:“刻的什么字?”
他没有回答,紧了紧被他握住的纤柔玉手道:“你还病着呢,先好好休息。”
朝朝便知他不肯说。也是,他连认识鹰奴都不肯承认。可今天都问到这份上了,她怎么甘心半途而废。
她固执地看向他:“如果我一定要知道,陛下告不告诉我?”
他与她对视片刻,眉头锁起,让了步:“等你毒解了可好?”她中的毒,精神受不得太大刺激。
她却偏不想听他的,娥眉微蹙:“不好!”她身子动弹不得,脸色兀自苍白,血色淡淡的唇因不满微微嘟起,一对烟水濛濛的美眸波光荡漾,盈盈水光似要漫出,盛满了委屈。
赵韧的心瞬间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撞,又酸又软,几乎溃不成军。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硬下心肠道:“等你毒解了再说。”说罢,逃也似地走了出去道,“我去看看解药的方子拟好没?”
朝朝:“……”胆小鬼!她好不容易动摇了他的心防,怎肯就这般轻易让他逃开。
赵韧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她一声低呼,仿佛还带着一声短促的泣音。他的双脚顿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再也挪动不了。
然后,他听到了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
她委屈哭了?
也是,她再要强,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动弹不得,身边最信赖的几个侍女都成了投毒的嫌疑人,除了他,她再也没有旁人可信。
现在,他也要离开,只留她一个,她怎么会不害怕?
赵韧天人交战片刻,终于还是慢慢向她走回。
他对上了她清澈明亮,弯弯含笑的眼。
上当了!
赵韧僵立原地,一时不知该气恼还是高兴。
朝朝笑盈盈地看着他,眉眼温柔:“鹰奴,谢谢你又救了我。”
他呼吸骤然屏住,半晌才沉下脸道:“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她一点儿也不怕他难看的脸色,剪水秋瞳温柔如微波荡漾的湖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冷,你抱抱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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