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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子相公——瓜子和茶

时间:2019-12-11 10:22:53  作者:瓜子和茶
  李诫点头赞道:“老郑说得没错,的确是个隐患,这样,咱们去粥棚瞧瞧。”
  小年这天,他二人轻车从简,来到娘娘庙粥棚场外。
  彼时快到饭点儿,空地上乱哄哄的都是人,一个个蓬头垢面,拿着破碗等开棚施粥,王五站在高台子上声嘶力竭地指挥人们排队,衙役们分散四周,呼喝着人群。
  草棚子下头坐着几十个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看样子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但是他们却不上前排队,只眼巴巴地盯着。
  李诫觉得奇怪,便上前问道:“为何不去?每顿是有定量的,去晚了就没了。”
  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妇人眯着眼睛瞧了他半天,答道:“我们外地的,抢不过也不敢抢,等他们吃过了再去。”
  “您是打哪里来?”
  “河南那边。”
  “家乡遭灾了吗,跑这么远来。”
  “可不是,”老妇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一场大水把房子地全淹了,我们只能出来逃荒,京城直隶都不让去,只能往南走,我的小孙女都饿死了。眼看儿媳妇也不成了,一听说濠州这里施粥,我们就赶紧过来,苍天有眼,赶上一个青天大老爷,给口饭吃,好歹算活过来了。”
  李诫沉默半晌,问道:“以后你们有什么打算?粥棚不会总开着,你们总不能一直讨饭。”
  老妇抹着眼泪说道:“谁也不想讨饭,我们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只要有块地,就能活下去。”
  郑县丞插嘴道:“大水早下去了吧,你们为什么不回乡?”
  有人便答道:“回去就抓壮丁修河堤,日日修月月修,又不给钱,白白耽误了地里的活,谁愿意回去。”
  李诫摆手不让郑县丞继续问下去,这是他们当地的政事,外地官员多说无益。
  “我记得朝廷下过政令,垦荒的田地,头三年可以不交税赋,六年以后归垦荒者。”李诫望着郑县丞,“老郑,可有此事?”
  “有的,但是咱们这里……”
  “真的吗?”老妇眼神发亮,打断了郑县丞的话,“此话当真?那我们找块荒地种,地就归我们了?”
  郑县丞怔楞了下,看看李诫,吞吞吐吐说:“按律例来说是这样的。”
  李诫立马大笑几声,“老太太,听见没,我们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县衙的郑大人,他说的话断没有错的。诶,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人家可给你们指了条活路,还不赶紧给他磕头!”
  草棚子下头的流民登时炸开了锅,一窝蜂似地涌上来,磕头的磕头,道谢的道谢,还有人喊着要给他立长生牌。
  把个郑县丞弄了个大红脸,便是明知不妥也说不出来了。
  又有人问道:“大人行行好,告诉我们濠州附近哪里有荒地吧。”
  哪里有?濠州有荒地吗?郑县丞是从外地调过来的,对濠州还不甚了解,一时脑子不够转了。
  李诫一拍他肩膀,“郑大人,拿鱼鳞册对对,如果有无主的荒地,指给他们。”
  他无不感慨道:“老郑啊,你这可是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啊,你就是他们心中的活菩萨啊,你就是读书人的榜样、为官者的楷模啊。”
  下头的流民又是一阵感激涕零。
  谁都爱听恭维话,郑县丞不禁有些飘飘然,意气上头,拍着胸脯子将这帮流民的安置问题揽了下来。
  等回到家冷静下来,郑县丞一琢磨,不对啊,明明是李大人说起荒地的事,怎么成我说的了?
  但事情都揽下来了,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也都认准了他,此时推诿也推不掉了。
  郑县丞抹了一把冷汗,暗自祈求,李大人,你可千万别给我下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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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李诫对于粥棚一事抓得很紧,一日两次施粥,要求立筷不倒,责令王五将衙役分成两班,日夜巡逻,约束流民以防生变。
  若下头办事的杂役敷衍了事,他当即就是一顿板子。
  他表现得极为强势,一番霹雳举措下来,今冬濠州县城里乞丐少了很多,路边几乎不见冻饿而死的人,这可以说是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事。
  刘铭提议李诫写一份折子——如此当然算一项政绩。
  他的意思很简单,干活要干在明处!
  李诫不屑这些小心机,但想想自己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困局,还是让刘铭写了一份花团锦簇的奏折,自己照着抄了一遍送到府衙。
  他本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份折子能不能递交御前还做不得准。
  巡抚大人知道李诫是晋王爷的人,自然不会无故扣押他的奏折,况且这也说明他治下有方。是以巡抚不但原本转递,自己也写了折子称许李诫。
  朝廷对此大为赞赏,并写在邸报上,明发各级衙门,着实让李诫风光了一把。
  李诫收到邸报时,是正月十五,早就开印十来天了。
  刘铭比李诫还兴奋,拿着邸报看了又看,喜滋滋道:“东翁啊,你升官指日可待,等你做了封疆大吏,别忘了给我谋个一官半职。”
  李诫也笑着说:“等你帮我解决手头这个棘手事,再谈封疆大吏吧。——你听着,如果郑县丞来找你,但凡涉及到私瞒土地,你一概推做不知。”
  “老郑为那几个流民忙得焦头烂额的,真的跑到田间地头对着鱼鳞册一块一块找荒地去了。”刘明摇头道,“他是个较真儿的老实人,但不是个傻子,我估计他没几天就能看出你给他下套。”
  “随他,过后我给他赔罪。今儿个十五,这个年就算过去了,京城的人差不多该出趟远门。”李诫踱到窗外,望着外头似阴似晴的天空,长叹一声,“我也在赌啊。”
  刘铭也沉默了。
  院外一阵脚步霍霍,衙役在门口道:“大人,葛员外求见。”
  “请进来。”
  须臾,葛员外挑帘进来,刚要行礼,便被李诫扶住,“你我不用见外,坐,喝茶。啧,发生什么事了,看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刘铭已躲到后头的隔间,此时屋里只他二人。
  葛员外满脸通红,急得不知怎样说才好,喘了好半天,才道:“都快火上房了,大人,我是实在没办法,只能求您!”
  说着,他连连作揖。
  李诫眼中是了然的笑意,嘴上却说:“你倒是把话说清楚我才好帮你。”
  “大人,我庄子上来了几个刁民,随便圈了块地方,就说是他们的地,赶也赶不走,你说我急不急?”
  李诫登时大怒,“岂有此理,简直没有王法了!你叫你的家丁、佃户,把那几个人扭送到衙门,我替你做主!”
  葛员外先是一喜,后又小心翼翼道:“其中牵扯到郑大人……您要不要事先和他通个气儿?”
  李诫一愣,反问道:“关老郑什么事?难道刁民是他家亲戚?”
  “不不不!”葛员外急忙摆手又摇头,“是……唉,怎么说呢,郑大人说那块地没有登记,是无主的荒地,真是笑话,上面铺着一层雪就成荒地了?我和他说不清楚!”
  李诫目光熠然一闪,又倏然隐去,漫不经心道:“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把你的地契拍他脸上,看他还能说出什么道道儿来。”
  葛员外苦着脸说:“我的好大人喂,您这不是,哎呦,这不是为难我吗?”
  “此话怎讲?”
  葛员外脸都憋成了紫茄子,半天才赔笑道:“这不是……拿不出来。”
  李诫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我就和您实说了吧!”葛员外一狠心咬牙道,“这地没地契,没有登记造册,大凡濠州的地主,都会瞒报一部分田产。您别这么惊讶,这是各朝各代都有的事,几乎都成了约定成俗。”
  李诫正气凛然道:“触犯朝廷律例的事,我不能当做看不见,不行,这事我必须秉报上峰,奏明朝廷,一查到底!”
  “葛家庄的地都是这样的情况,您要查我,都得抖搂出来!其中七成的土地您知道是谁的吗?那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您动不了的人。”
  葛员外的小豆眼闪着贼亮的光,不停地眨巴着,他指指上头,“您出身王府,京城里的关系您比我们熟,那个,也是带个‘王’字的。还不如当做看不见,一床锦被遮盖了。”
  似乎被他的言语惊到,李诫明显露出了迟疑之色。
  葛员外见他有所意动,继续道:“就算您一心为公想查我们,可您信不信,您肯定查不下去,没等您出手,上面就出手了。”
  李诫啧了一声,暗自思索片刻,苦笑道:“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老郑是个死古板,我也怵头他呀,你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儿。”
  葛员外身子前倾,低声道:“您如果不信,我可以给您引荐那里的庄头。”
  李诫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
  “大人,您的情意我记下了,之前给您送的年礼不算,每年我庄子上的出息,孝敬您……”葛员外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去年的我回去就着人送来,还有其他家,都交给我来办,均按此例可好?”
  “回去吧。”李诫笑得十分开心,两只眼睛都矍然生光。
  葛员外以为大功告成,当下一身轻松,拱手作别离去。
  微啸的北风打在窗子上,吹得窗户纸一鼓一鼓的“扑扑”地响,不堪重负几乎要破了似的。
  李诫伸出根手指头,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上钩了?”刘铭从隔间转出来,肃然道:“如果拿到证据,你要如实上奏朝廷,还是先请示你的主子?”
  “我还没想好。”李诫回身笑嘻嘻道,“等有了实证再说吧,现在,老爷我要陪媳妇看花灯去了!”
  上元灯节是最后一个节日,过了十五,这个年也算过去了。
  濠州城北大街一条路上都挂满了花灯,还有高跷、旱船、舞狮、河蚌什么的,还有搭台子唱大戏的,杂耍的,热闹极了。
  几乎整个县城的人们都涌到了这条街上,抬眼一望看到的都是人脑袋,也不知是看人还是看灯。
  人们比肩接踵,推推挤挤,夹杂着呼朋唤友的声音、孩子们的惊叫欢呼声,还有笑闹声,被踩了脚的呼痛声、叫骂声,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汇成一片,只觉充满人间喜庆祥乐。
  赵瑀被李诫护着,随着人流慢慢地走。她以前也在京城看过花灯,但都是在街巷口远远地看一会儿,因为观灯的人多,不经意间就会有碰撞,这在赵老太太看来,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花灯。
  她看什么都非常新奇,觉得十分好看,却叫不出名儿来。正在眼花缭乱之时,李诫略略低沉的嗓音在旁说道:“那边画着花鸟的是四方宫灯,旁边红的是纱灯,那个不停转着的是走马灯。”
  不知不觉,二人的手交织在一起,紧紧握着。
  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李诫才松开她的手,从旁边摊主那里借了把椅子,“你坐在这里等我。”
  赵瑀来不及问他,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中。
  深蓝色的夜幕压得很低,空中繁星闪烁,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赵瑀不由伸出手,虚空中,似乎抓住了星星,摊开手,却是什么也没有。
  没由来一阵不安,李诫不在身边,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慌,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忽然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她站到椅子上,踮起脚尖,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李诫的身影。
  满街的灯光晃得她有点眼疼。
  找到了!还好他没走远。
  他立在一个摊位前,手里拿着小小的藤球,轻轻巧巧扔了出去。
  不偏不倚打在边上一盏灯上面,摊主笑眯眯的,哈着腰递给了他。
  他便举着粉红色的桃花灯,一路向她这里走来。
  李诫也看到了赵瑀,他用力挥着手,肆意地大笑着。
  人间繁华处,花市灯如昼,灯光斜映下来,在他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暖暖绯红之色。
  赵瑀看着他,他也看着自己,隔着人群,眼中只有彼此。
  “瑀儿——”李诫在人群中大叫道,“我喜欢你。”
  “砰砰”随着爆竹闷雷一般的声音响起,冲天炮响不分个响成一片,烟花齐放,流光溢彩,映得人间五彩缤纷。
  紧接着是人们如雷般的欢呼声。
  赵瑀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极力扯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自然李诫也听不到,他费力地在人流中穿梭着,努力向赵瑀靠近。
  一个孩子撞在他腿上,扑通摔倒在地。
  李诫怕他被人群踩到,一把把他拎起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再抬头,椅子上的赵瑀不见了。
  李诫头 “嗡”地一响,一阵耳鸣眼晕,什么也顾不得了,发狠冲出了人群。
  赵瑀没走远,就在巷子里略深的地方,他刚才没看清而已,
  李诫松了口气,提脚要过去,却又顿住。
  她面前,是温钧竹!
  温钧竹正和她说着什么,而她脸上似乎出现了迟疑的神色,时不时跟着他的话点点头。
  她竟仰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她竟对着他笑!李诫觉得嘴巴酸酸的,就像吃了颗没有糖的糖葫芦。
  他直觉自己应该上前,拉走赵瑀,可不知为什么,他转身走了。
  心头一阵发闷,堵得他难受,想要大喊大叫,最好能有个人故意找茬,让他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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