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半年生活费”所剩无几。
小叶抬头一看,恭恭敬敬地“学姐好”,然后指着电脑屏幕里的电子邮件。
“录了。”他神色平静。
佟彤比他还高兴,连忙恭喜。民宿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也都上来贺喜。
他这一年的际遇就像武侠小说男猪脚,隐居在龙门客栈里当小二,身边各路高人轮番转,就算没有亲手指点,但耳濡目染之间,还是能让他功力大进,迈出客栈之后,立刻就誉满江湖。
人家国外的艺术教授们也都慧眼识珠,这次要是再不录取就没天理了。
“但是我决定不去。”
小叶的第二句话让所有人跌掉下巴。
佟彤惊愕地说:“但是你委屈自己在我这儿当打工仔,不就是为了挣学费的吗……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
叶雨时微笑道:“我录取的专业是欧洲古典油画研究——这是我一开始看上的方向。但这一年过去,我觉得我的兴趣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我的灵感都来自中国古典艺术,这里面有太多还没被发掘的宝藏。我决定独立探索,这阵子也一直在尝试将现代艺术表达风格融入到中国古典艺术语言里,也有了点成绩……”
正说着,门铃一响,门开了。
“哟,小佟你也在呀?”许久不见的飞飞热情洋溢,头发换了种颜色,“是来参加拍摄的吗?”
算起来飞飞还是帮佟彤“出道”的推手之一。灭火器表情包是苹果视频带火的。“绯闻男友”也是那时候开始炒起来的……
小叶脸红,有点不好意思:“是来拍我的。”
现在自媒体拍摄没那么多繁文缛节。随意架了摄像机,飞飞就开始开场白:“这个位于后海的小小民宿藏龙卧虎,上次就因为现场炫技的素人小哥哥、还有满屋子颜值超高的‘义工‘火了一波,想必大家都还有印象;可谁能想到,当时默默无闻的民宿大堂经理,一年后摇身一变,成了新生代艺术界的领军人物!今天我们就应众多爱好艺术的粉丝之遥,前来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位低调的小弟弟……
“……这民宿绝对是风水宝地,不知明年又会给我们带来哪些惊喜呢?说得我都想在这儿包个房间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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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视频现在流量也上去了,跃居一线自媒体之列。小叶居然被他们来了个独家探班,这平时也太低调了!
或者说,以前在大佬们的光辉掩盖之下,这才显得有点平庸。
佟彤眼看小叶找到了事业新方向,也就只有尊重祝贺的份,还不忘说:
“你继续在这里隐居也可以,五险一金我帮你交着,但涨工资什么还要看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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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浩然现在搬到科学院专门的人才宿舍去了,条件比四合院好不知多少倍,里头的家居用品全是智能型,一张嘴就能吩咐厨房自动煮饭。
他对此天天在朋友圈里嘚瑟,邀请一群同学朋友来家里聚餐。但到了日子,人齐了他却始终不开门。
大伙等了二十分钟,他才姗姗来迟,一开门就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在跟人打越洋电话……人家那边有时差,熬着夜愣是不睡觉,我也不好意思说改天再聊,就聊得晚了……”
佟彤随口问:“跟谁啊那么投缘?”
她本来预计会得到“国外同行科学家”之类的答案。没想到张浩然扭捏了一会儿,小声说:“就那个英国姑娘……”
“英国姑娘?”不光佟彤,在场所有人都闻到了有故事的气息,全都围了过来,笑容逐渐八卦,“什么时候认识的?”
佟彤笑道:“她又买到赝品了?”
张浩然正色道:“人家有正事!她是学中文的时候有一些专业名词弄不懂,特地来问我的!”
佟彤小声说:“上次她回英国之前,不是特意买了个能实时翻译的手机吗……”
张浩然:“……”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是这样的。”他有点弄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专心吃菜,“现在我们科学院有了新项目,要搞文物数字化……就是把文物的各种细节——特性、形状、材质、历史沿革——通过精细的扫描和输入,全都储存在计算机里,这样不仅有效加快修复工作,而且也能永久地保存文物。就算本体不在了,文物信息也不会丢失……”
其实这并非什么新鲜的理念。文物再结实,终究是有寿命的。在书画界一直有“纸寿千年、绢寿八百”的说法。很多唐宋以前的书画,其实已经脆弱得到了寿命的极限。
长期被小心保存在库房里,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住着ICU,隔几年、十几年才和公众见一次面,告诉大家TA还顽强地活着。
宋代历任皇帝重视艺术教育,设立画院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临摹古画,流传后世。
很多着名的隋唐书画,比如《虢国夫人游春图》、《韩熙载夜宴图》、《王羲之行草书雨后帖页》、《洛神赋图卷》、《捣练图》……
都是宋朝画院的摹本。原作早就轶失了。
没错,佟彤乱入过的《韩熙载夜宴图》其实也是宋摹本,但由于细节真实、深得原作精髓,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原版的完美复刻,文物的性格特征也完整继承了下来。它化形的九儿姑娘,可以说是“转世版”。
摹得好,“转世”过后的文物还能保存着原来的记忆和性格,相当于灵魂换了个躯壳;如果摹得不太准确……
那就像子明、甚至假红衣罗汉一样,等于“转世”失败,造就出新的文物内核。
“这个文物数字化工程,”张浩然兴致勃勃地解释,“其实就相当于给文物们造一个数字版的新躯壳,百分之百无损还原。这样就算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哈,有个什么天灾人祸,比如像那个巴西博物馆大火,文物没了,但它的一切信息都不会丢失,还能继续当咱们的文化遗产。我寻思着,就相当于提前给这些老祖宗们找好了转世灵童,这样他们在‘那边’的寿命可以说是无限长了,永远能在数字层面活着……”
佟彤对此很感兴趣,问:“永远活着?”
张浩然雄心畅想:“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只要数据库不损坏,就算咱们人类都灭绝了,他们也还会存在。怎么样,浪漫不浪漫?”
佟彤设想了一下,某日人类全部灭绝,然而他们创造出来的文化遗产还孤独地在宇宙里流浪,不时用电磁波交流一下,怀念地球上热闹的旧时光……
她觉得有点一言难尽,可能理科生觉得这挺浪漫吧。
不过这个消息还算新鲜有趣。她决定有机会就告诉故宫的文物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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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的时候,佟彤抱着希望,还想梦见希孟大宝贝儿。不过这一晚风平浪静,没做什么像样的梦。
直到一个月以后的深秋,她才又梦到了大雨滂沱的山峦和树林。落地的一刹那她就认出来了。
这次“空降”的落点和上次居然很近。她跌在未完工的四合院中央,出去之后风景依旧,连旁边那几棵巨木她都认得。
不过这次的风雨不算猛烈,下一阵停一阵。她辨明方向,小心谨慎地步步为营,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第153章
可不能再莫名其妙掉水里了。佟彤注意不被滑倒, 沿着上次“漂流”的路径,稳步前进。
到了那个有落无上的“水滑梯”, 她放慢脚步。
她在旁边仔细观察,搬来一块块大石头, 她将石头一层层垒在水滑梯上部, 砌了个简陋的水坝。
水流减缓, 到后来,终于被水坝拦住大半,分成几十道细流, 爬到四面八方的土壤里。
她把“水滑梯”抽干了。
露出地下滑溜溜的青苔水草, 还有坑坑洼洼的乱石河床。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下去。
石头太滑, 她爬得气喘吁吁,最后一步终于踩空, 尖叫一声滑了下去。
“啊——”
不过叫声还没停,就感觉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希孟匆匆赶来, 丢下手里的一把伞,笑意盈盈, 问她:“怎么才来?”
佟彤:“……”
做梦做出连续剧,是不是说明自己神经衰弱了?
不管这些。她扑到他怀里狠狠抱了半天,上气不接下气地给自己辩解:“我又不能控制做梦嘛。”
他抿嘴笑了一下,想说什么, 但又没说。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了好一会儿。
佟彤跟着低头一看, 差点窒息。怎么她身上还是睡衣??
而且上周来暖气了,屋里热得像盛夏。她图凉快,连睡裤都没穿,直筒小睡衣只盖到大腿根……
希孟无奈,拉着她的手直接进内室:“你来就来,也用不着每次都这么目的明确吧?”
佟彤再次:“……”
她抗议:“我好累啊!”
他头也没回:“不用你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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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再心大也感觉出不对了。醒来之后,她裹着被子,从床底下拣出自己的睡衣套上,懵懵懂懂问:“我这是在哪呀?不会真是做梦吧?”
他慢条斯理地冲茶:“是我的创作层。告诉过你了。”
佟彤盯着他那双灵活的手,看他冲出翠绿的茶汤。
她问:“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一个梦幻的场景不是梦?她陷入了一个哲学怪圈。
希孟轻轻一笑,“很简单。这是我的世界,很多东西……怎么说呢,都是通过我的意志而存在的。比如……”
他打开自己的旧衣箱,从里面捧出一叠衣服。
然后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轻柔地一件一件地给她套上。
佟彤刚要笑道“我不穿你的衣服”,低头一看,愣住了。
一层一层如轻纱般,竟然是当年“帝姬”的便服!
没错。那质感,那花纹,那做工,那染色……
她在现代从没见过这种衣裳。再贴切的复原汉服都比不上它的光彩。
窗外雨丝纷乱。她惊愕得合不拢嘴:“你怎么会有……”
他怡然微笑,给她系上最后一层腰带,俯身拾起茶盏。
“帝姬请用茶。”
在《听琴图》里,她穿着这身衣服现身。初次见到了弥留时期的希孟——以及最后一次见他,她都是这般打扮。
让他记到了现在。
而佟彤十分确定,自己仅凭记忆和想象,绝对构建不出这么复杂的衣裳。
如果说上次解出思考题,还可以说是智商大爆发,这身华丽的衣裙已经远远超出了佟彤创造力的极限。
她一愣,就看到眼前贴了一张极近的脸,睫毛挑得纤长,盖着一双清冷如画的眼睛。
“还要怎么证明?”
华美的衣袍好像有生命,把她的手脚捆在里头,让她全身麻酥酥的动不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
“那你上次为什么跟我说是做梦!你误导我!”
他讶异地挑一挑眉毛,仿佛答案很明显:“你若意识到不是梦,还会那么放得开吗?”
佟彤:“……”
不成,她要犯病了!
“你……你……反了你了!”
他大笑,任她扑打了几下,牵着她扬长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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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追问:“可……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次元通道关得死死的,蚕丛老宝贝儿至今都没找到后门,她是怎么空降过来的?
希孟提了那把伞,挽着她踏上门口小路。天气彻底晴了。他抬头看看太阳,又被强光刺得眯了眼,仿佛已经忘了日光能有多强烈。
隐居的画师衣着简朴,身边的贵女锦衣华服,竟是意外的搭调。
两人说说笑笑,行在尚且湿滑的青石板路上。身边层层叠瀑,珠翠飞溅,山幽鸟鸣,惊掉几片落花。
走了一会儿,希孟才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想。我先问你,你这两次进来之前,可有做过一些相同的事?”
佟彤回忆:“都是在四合院自己的卧室里睡觉的,都是穿的同一身睡衣,都……”
她忽然住步,扬起手腕,卷起繁冗刺绣的衣袖,给他看手腕上的小纹身。
“好像睡前摸过它。”
热恋中的男女热血冲头,每每喜欢在身上纹下对方的印记,好像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是对方的人了。有人也喜欢哄着对方,让TA在身上纹自己的名字。
究其逻辑,大约是乾隆附体,喜欢用盖戳来确定从属关系。
但一时冲动的结果多半会归于悔恨。分手的自不必说,还得花钱买痛,再洗一回;就算两人白头偕老,经年累月过去,这“钤印”也不免情趣尽失,成了多余的摆设;更别提若是中年发福,老年皮肤松弛,那浪漫的印记更是变形得没法看了。
但佟彤这副纹身不一样。希孟的花押本就精巧美观,寥寥几笔,勾勒出灵气逼人。
纹在她手腕上,与其说是占地盘似的“盖戳”,更像某种先锋艺术,让这条圆润洁白的手臂平添一些小性感。
不用给他交知识产权使用费,她还觉得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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