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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的文物成精了——南方赤火

时间:2019-12-12 09:45:56  作者:南方赤火
  他嘴硬:“反正跟你不一样。”
  他就不明白了,在人类的传说故事里,人们对于超自然的东西不都是敬畏有加吗?什么时候他这个千年老妖在她面前没一点尊严了?
  佟彤敷衍地答:“好好好,不一样,像你这种淋个浴都能淋出水漫金山的大宝贝儿我们人间确实不多见。”
  希孟:“……”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种史前惨案她居然还记得!
  佟彤趁机把他的手腕拉出绳圈:“乖,快跟我走,咱们只要找到那船长的女儿就可以……”
  她说没半句,突然看到希孟脸色一变,声音迅速低沉:“别说话!”
  紧接着,外面咔嚓一声巨响,天崩地裂!
  整个船舱旋转起来,像个失重的海盗船,一下子把他俩甩到了一边!
  舷窗外,群星隐没,风浪怒号,海水迅速倒灌。
  甲板上的联合国水手们南腔北调地惊呼:“海怪!海怪!海怪来了!!”
  震耳欲聋的水声,混合着模糊不清的炸雷,仿佛所有海洋生物在这一刻同时渡劫。
  咔嚓,咔嚓,船板一片片碎裂。
  海水已淹没脚踝。希孟三两步跃上椅子,向下伸手。
  “上小艇!”
  佟彤还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把拉上去,连滚带爬地推出舷窗。
  希孟:“闭眼。跳。”
  过了片刻,又说:“相信我。”
  满天的乌云瞬息万变,云缝里挣扎出微弱的月光。趁着那刹那间的光线,只见一个几层楼高的巨大触手从海中缓缓升起,扬着激荡的水波,扭曲着砸在船体桅杆之上。
  咔嚓。
  船体断成两截的巨响,在阴风浊浪的声响覆盖下,竟而显得十分温柔。
  旋即,那触手隐没海面。月亮从云端探出一个头。
  惊涛骇浪只是昙花一现,海面迅速回复了风平浪静,仿佛刚才的怪物只是梦中的插曲。
  只有那艘载满货物的海船身首异处,以两种不同的速度,正在起伏沉没。
  佟彤抓着一片湿木,晕头转向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小艇,漂浮在海面之上。
  离大船沉没的地方已有几百米远。那里一片狼藉,不时有断木残板掉入水面。
  水手们已经成了落水的饺子,狼狈地扳着各种木板碎片,茫然地看着那触手消失的地方。
  过了好半天,她才感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不是……现在连创作层也不遵守唯物主义了吗……还带克苏鲁设定的?……”
  她蓦然想起小昭吞吞吐吐的那句话:
  “后果自负……”
  果然是末法时代世风日下,这年头连个外销的小妖都知道粉饰太平了!
 
 
第52章 
  海天相接的地方依旧雾蒙蒙的一片, 海船已经完全被水波吞没。从混沌中来,到混沌中去。
  谢天谢地舢板没散架。佟彤好不容易分清了上下左右, 发现船上就她一人。
  她心里咕咚一沉,再一转头, 希孟扶着块木板, 在舢板旁边浮着呢。
  佟彤安抚着自己濒临梗塞的心肌, 朝他大喊:“你还好吗?”
  他在创作层里是肉身凡胎,而且体质算不上出类拔萃,可不能出半点闪失。
  佟彤从脚底找到一柄桨, 一边手忙脚乱地调转船头, 一边给他打气:“别慌, 别挣扎,减少运动幅度, 保持体温——唉要不我跳下去换你上来得了,话说我要是在这儿挂了, 是不是还能走个快捷通道,直接回去?……”
  她一边瞎说八道一边腹诽, 小昭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盘子里都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啊!卖她的小贩是不是天天刷泰坦尼克号?
  希孟静静等她抓狂完毕,苍白的双颊浮起血色,一个微笑若隐若现。
  “这里是亚热带海域, 冻不死人的——你要是想跳下来也可以,水温挺宜人的,就当泡个温泉。”
  佟彤当即想调转船头, 让他泡个三天三夜。
  “谢了您呐。”她说,“我们人类的温泉比这舒服多了,而且池子里要是有碎木头渣子,是会被投诉的。”
  “显摆,”他没好气,“还不快拉我上来。”
  小舢板型号迷你,原本是用来在大船和码头之间摆渡的,也就方寸的落脚之地。他上来时,船身一沉,溅上几波海水。
  还好两人体型都不属于丰满那种。佟彤跟他一左一右排排坐,再把船桨放在自己脚下,总算找到一个平衡点。舢板晃晃悠悠,稳稳当当地浮在水上。
  希孟全身也湿透了,抹了抹脸,将散开的长发拧出海水,找了个破碎的木桶,将小舢板里的水倒出去一些。
  但冷白色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一个线条流畅的侧颜。他喘息着,胸膛一起一伏,鬓角几滴水汇聚下落,在下巴尖凝成一个大水滴,让他用手背擦掉。
  他再狼狈佟彤也不想撘理,事不关己地斜了面孔,余光看海。
  随即发现他方才扶着的那块木头居然是禁闭室里的木柱子。想必是他弃船跳海的时候,顺手从七零八落的船身上借的。
  她费了牛鼻子老劲,才把他从那柱子上解下来,他转眼又把它搂住了,缠缠绵绵不分离。
  她绷不住了,主动跟他破冰,不太相信地问:“你早知道这船会沉?”
  不然他怎么挑了个有舷窗的屋子,守着窗外的救生艇,怀里搂着根木头,岿然不动地被关了好几天呢?
  希孟有些好笑,似乎在笑她迟钝,才发现这个事实。
  “若我推测没错,这个创作层的主人是一件元代外销青花瓷。”他说,“可是你想没想过,它为什么会身在北京,落到你手里了呢?”
  佟彤一怔,立马转过弯来:“对呀!它应该在国外才对啊!或者……”
  中国自古制瓷技术发达,各种精美瓷器源源不断地销往海外,才出现了外销瓷这一特殊的品种。为了迎合海外顾客的口味,外销瓷的外型、花纹,都和中国人的偏好有所不同。
  这种外销瓷,要么出土于在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地带——从东南亚到阿拉伯半岛到非洲东海岸,都发现过中国制造的瓷器;
  要么遭遇海难,随着商船沉到了海底。比如在阳江海域发现的南海一号沉船,就是一艘南宋时期的远洋贸易商船。2007年打捞出水,开始发掘,船载文物十几万件,直到现在还没清理完呢。
  佟彤想了想,又说:“不对。倘若小昭真的沉在了物流的路上,再让考古队发掘出来,那就是国家级文物,不可能出现在地摊上——而且在海水中浸泡了几百年的瓷器,性状发生改变,赵老师不可能看不出来。”
  希孟点点头,没说话,等她思考。
  终于,佟彤得出一个悲哀的结论:“卖家库存过量,小昭烧制完成后,大概根本没有接到海外顾客的订单,从此一辈子留在了种花大地。”
  希孟:“所以这件瓷器——你管她叫小昭,对吗——她根本没出过国,没见过外邦的模样。她的创作层再丰富,想象力再奇诡,也不会出现什么登陆波斯的情节。”
  这是一艘永远到达不了目的地的船。
  所以,海难是必然的吗……
  佟彤有些伤感地远望。夜幕已经降临,商船的残骸变得模糊。群星重新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璀璨闪耀,静静地注视着下界的悲欢离合。
  希孟俯身,伸手入水,指尖掬了一捧冰凉的海水,打碎了水中舞动的银河。
  他忽然说:“自古歧路多艰。平安到达彼岸的是少数,大部分承载着人类梦想的器物,其实最终免不得魂归自然。”
  逢此大难,他不但不慌张,反而开始探讨宇宙哲学。
  佟彤有时候觉得,此人美貌太过耀眼,时常遮住了他身上的其他光芒。
  跟画里那个单纯赤诚的NPC不同,现在的他,放松而泰然。
  他发现佟彤在看自己,眉目间深潭微澜,马上又换成了锋锐的傲气。
  “又编排我什么呢?”他故作不满地问。
  佟彤总不能说“无可奉告”。想了想,心情复杂地说:“您不觉得您有点过于镇定了吗?有时候让人觉得您才是掌控一切的大boss。”
  千年老妖的道行终于重新在他身上若隐若现。希孟哂笑:“佟姑娘谬赞。你要是也活了将近一千年……”
  佟彤本来以为他又要开始“倚老卖老”,不料他话锋一转,语调渐渐低沉,仿佛只是自语,唇边掠出的字词和海风一样轻微。
  “出自人类之手的物件千千万万,以为能传承万代,但大多数其实都挺不过几十年。像我这种能存活至今的物件,实在是上辈子攒尽了通天的运气。一个倾倒的烛台能让我付之一炬,片甲不留,一场战争下来我也可能粉身碎骨,化为废墟……空有一腔灵智,命运却始终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换做是你,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了,你也会觉得,有些所谓天灾人祸,实在是千篇一律得让人提不起精神害怕。”
  也许是眼下的境遇激起了他一些似曾相识的回忆,他史无前例地做了个即兴演讲,剖析了一段自己的崎岖心路。随后他大概是用完了本日的说话限额,嘴唇一抿,陷入沉默,闭目养神,不知道梦回了哪朝哪代。
  海风强烈起来,却不寒冷,迎面吹来,像是和某种温顺的巨兽脸蹭脸。
  佟彤想起方才的克苏鲁怪兽,不敢放下警惕,脑海里拼合了方才的惊心动魄。
  方才海怪来袭,希孟把她先推上小艇,然后自己才下去。
  为此多挨了几个浪头,差点被掉落的木板砸到身子,还被迫在海里多泡了一刻钟的“温泉”。
  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刹那的耽搁都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多亏他采取行动及时,否则她措手不及,一准在这儿壮烈了。虽然不一定死,但也够受的。
  佟彤早就看出来,这人嘴上不饶人,但内心还是颇有柔软之处的。
  所以她诚心诚意地道了个谢:“多谢你。”
  希孟闭着眼,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了楚楚可怜的卖萌之意,怔了一怔,这才轻轻笑出来。
  “你不辞辛苦的来找我,出了事,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啊。”
  佟彤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嗯,我……”
  “不然传出去,在文物界的脸往哪搁。”他轻描淡写加了半句。
  佟彤:“……”
  友谊的小船好像又不稳当了。
  希孟浑若不觉,擦掉自己身上的碎木屑,冷静地说:“你的衣裳太湿了,外衣脱下来拧拧。我怀里带了几件干衣,虽然浸水,但未湿透。你若不嫌弃,可以换上。”
  佟彤全身是水,身上的“温泉”早就凉透,整个人有点蔫,也就乖乖听话。
  ……拼房都拼过了,没啥不好意思的……
  虽然是在别人的创作层,但眼下黑灯瞎火,旷海无垠,应该不会有人瞧见……
  “那就谢了。”
  希孟作为千年老祖宗,很有风度地转过头不看。但小艇太狭小,他移了目光,余光还是看到她半个身影,忍不住抿起了唇,翘起的唇角和紧绷的脸部肌肉拉了半天锯,最后,一丝微弱的笑意冲破层层阻碍,在他脸上扩散开来。
  佟彤恼羞成怒:“看啥看?没见过打底衫啊?”
  她的外套是小昭帮忙弄来的僮仆装扮,本来就是粗布,浸了海水之后,那质地惨绝人寰,粗糙度跟工地上的编织袋不相上下。
  她只好脱下外袍,里面赫然是某宝爆款纯棉针织打底衫,胸前还有英文字母……
  这对比太过滑稽,他就算再修炼一千年也绷不住。
  小昭毕竟不是什么大牌文物,创作层比较粗糙,这个服装师当得也很潦草,得过且过,给她披层皮就算完成任务。
  佟彤刚从海里挣扎出来,模样算不上优雅,打底衫浸水之后严重变形,该苗条的地方一堆褶子,不该透的地方乱透,要是现在拍个买家秀,那卖家估计得给她发红包求删除。
  她刚刚自卑了两秒钟,发现希孟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
  他一头长发湿淋淋的垂下来,乌黑而朴素,由于此前一直束发的缘故,几缕发梢带着惯性的微卷,凌乱的垂在肩上,时而被海风吹得扬起,贴在脸颊脖颈,他不得不一次次的拂开。
  他脸上一条红痕,盖住了红色的泪痣。身上的衣服被碎屑残骸划出不少裂口,手背上几条血痕。
  而他手臂上……
  她倒抽一口气。
  “你你你……需要包扎一下吗?”
  他进入创作层之后,右手臂上那几道妖冶的刺青消失了,回复了肉身凡胎的肌肤血肉。
  而现在他的手臂上,狰狞红肿,一道巨大的创伤!
  她随即发现,那是旧伤,有些结疤,不是方才海难造成的。
  以前进入创作层,他从来都是衣冠整洁,没露过臂膀。
  他见佟彤大惊失色地往那里看,不动声色地取过她脱下的外套,把那里盖住。
  然后冷冷淡淡地说:“放心,带不到外面的,不会影响到本体。”
  佟彤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像她只关心展柜里那个文物似的。
  “我是说,你……你疼吗?”
  他用手指隔空抚摸右手手腕,出神了好一阵,才说:“没关系。很久没有过疼痛的感觉了。”
  不知怎的,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佟彤听在耳中,却觉得很凄凉。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了一个萦绕她心头好久的问题。
  “你的、这里、平时有刺青……”她比着自己的手臂,“是做为实体文物时受的伤吗?”
  文物修复工作再到位,再借助高科技,也总有一些创伤难以弥补。《千里江山图》作为一幅绢画,身上有多少陈年损伤佟彤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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