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老奶病了,张老二家里的心里面的想法,大家也都知道。
老奶的女儿来看,慢慢就站在老奶的床前,老奶恰好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住在西屋里面,地面是土的,坑洼不平的,总是阴暗的不行。
老奶只有一口大箱子,走到哪一家都带着的,里面放着她所有的东西,到谁家了,哪一家的儿子就给她推着,四个儿子轮流这样搬箱子。
“慢慢出去,不要来。”
老奶躺在床上,话已经说得有气无力了,看着慢慢就跟老姑说了,不要让慢慢进来。
老姑就一个劲的擦眼泪,“娘啊,娘你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这样了。”
老奶九十多岁,快要一百岁的人了,算得上是高寿。
老奶就指了指慢慢,她脖子都抬不起来了,慢慢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她依然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老姑就牵着她出去了,她走在张老二家里的院子里,看着磨盘上面有个大碗,天气热了,还有苍蝇在上面。
慢慢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放在磨盘上面,想着难道时候喂鸟儿的。
老奶看着慢慢出去了,也不说话了,她要死了,自己心里知道,不想孩子看着,孩子还小,谁她也不让来,也不让进屋子。
老姑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娘,你要吃什么?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老奶脸色已经是黄了,“糖,喝口糖水。”
她一辈子苦水里面泡着长大的,临死前就想着吃口甜的,这辈子,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块糖,从没有过上想吃糖就吃糖的日子。
老姑就去打发老姑父赶紧去买,老姑父就去集上去买红糖,结果等着回来,人就没了,到底是没喝上一口。
她这个月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从病了就想吃口甜的,可是张老二家里的不给她吃,最后临死连糖都没吃上,为此,老姑跟张老二家里的吵了一仗。
很多年以后,老姑还说这事儿,埋怨她二嫂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临死的人了,你早去给她买糖不行吗?
慢慢后来也才知道,那磨盘顶上的碗,是给老奶用的,张老二家里的看着老奶病了在床上,越发的嫌弃她了,吃饭的碗也不洗,就随便冲一冲然后放在磨盘上,来回的苍蝇飞着,不让放到屋子里面去,等着人没了,这个碗大概也就扔了。
老奶死了的时候,慢慢也不知道,她那时候站在屋子后面,一圈一圈的站着,突然听到屋子里面传出来呜呜的哭声。
跟当年姥爷去世的时候一样,出来哭声了,人也就没了。
夏天都开着窗户,慢慢趴在后面窗户纱窗上往后面看,看着一屋子的人都穿上了白衣服,她看不到棺材。
白帖子纸片儿一样的飞出去,来的人都是披麻戴孝,老奶是高寿,死的时候没受罪,走的算是安详,又是年纪大的人了。
这个辈分的,也就只有老奶一个人了,大家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要来,一些老亲戚也都来了,送葬的队伍特别特别的长。
没有人喊慢慢跟在里面,她是家里的女孩子,既不是重孙,也不是四世同堂的第一个,因此只看着一只长长的队伍,男的头上有白色的帽子,白帽子上面有蓝色的线,有的是红色的线,辈分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排的位置也不一样。
有的人是只穿白上衣,有的是穿白袍子,还有的穿全身的白,就连鞋子上也要缝上白布,浩浩荡荡的,前面有的人抱着瓷盆子,有的人抱着纸扎的马儿,还有灵幡,走了很长都看不到尾巴。
慢慢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坐在送葬经过的路上,一直看着他们远去,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会讲人安置在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在下班前一段时间肚子疼,不知道为什么。
第43章
去上海
天气越来越热, 慢慢看着树林子的绿色越来越浓厚的时候, 她站在邻居张大青的门口, 看他门口高高壮壮的青杨树上面,竟然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 有一只小小的蝉蜕。
土黄色壳儿, 紧紧的抓着树干,背上开着缝儿, 看得出来当初蜕变的艰难。
慢慢伸出来胖胖的手指头,轻轻的就拿下来了, 放在手心里面, 在阳光下面, 手心微微的刺疼。
“慢慢, 你明天早上跟我走了。”
慢慢扭过头去, 看着眼前的人,不认识。
后面姥姥跟上来, 她笑着看着慢慢, “这是你三姑夫。”
“就是你下面三奶奶家里的女婿, 你三姑的丈夫。”
慢慢依然不清楚, 但是知道家里的亲戚, 她笑了笑, 看着姥姥, “我要去哪里?”
“去上海啊,你跟着你三姑夫去。”
三姑夫是张老三家里的三女婿,因此慢慢要喊一声三姑夫的, 他听说张向东去上海那边赚到钱了,他刚结婚不久,也想着去赚钱。
跟张向东联系好了,马上就可以去,正好是慢慢要放暑假了,张向东分马永红早就想好了,让慢慢暑假就来上海,到时候就不会去了。
慢慢不知道,只看着姥姥回家里就收拾,给她收拾衣服,她坐在那里,只觉得心里面闷闷的,一下午,都没出去玩。
只有慢慢姥姥,等着晚上的时候,吃了饭牵着慢慢到了张老二家里。
“明天就走了,来跟你们打声招呼,这是家里的钥匙,等着慢慢走了,明天早上我也走了。”
张老二家里的无动于衷,她在院子里吃饭,趁着凉快呢。
慢慢家里一向吃饭早,她下午容易饿,五点钟就要吃饭的,在学校里很早就饿了。
“哦,走了,去享福了。”
顾青青吃饱了,在那里磨着要吃西瓜,张老二家里的就去切西瓜。
有半个西瓜,给顾青青切了一大块,真的是很厚实的一块儿。
然后她就坐下来了,坐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跟慢慢姥姥说话,慢慢就看着顾青青拿着西瓜做到旁边来,在那里稀里哗啦的吃着。
张老二就说了,“给慢慢切块儿,还有慢慢姥姥。”
“看我,光吃饭忘了。”
张老二家里的笑了笑,就起来继续切,切了好一会儿,给慢慢,慢慢看了她一眼,就拿着了,很乖巧了。
怕弄脏了衣服,然后就蹲在那里吃着,低着头。
慢慢姥姥看了一眼西瓜,生气了,她就起来了,也不说别的了,钥匙放在饭桌上,“走了,回家了。”
走到门口,她以前的时候,总觉得马永红说话或许夸张了,当奶奶的再怎么偏心,也不能这样。
一样的孩子,切西瓜,给青青的就是一大块儿,到了慢慢这里,真的是一点儿不夸张了,跟镰刀一样的一页,不能再薄了,再薄就切不到形状了。
这还是当着她的面儿呢,就给孩子这么一点,这要是不当着人了,那是真的一口都没有。
回去的巷子没有灯,只有前面的人家,从后窗户上露出来的光照着路,她第一次对慢慢说,“下次她要是再给你,你就说不要。”
“我想不让你吃,可是想着你明天就走了。”
慢慢手里还拿着西瓜,西瓜水顺着胳膊,一只从胳膊肘那里滴下来。
她才反应过来,其实这西瓜,她不应该吃的,她不应该吃奶奶那里的东西的。
她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姥姥,我以后给我不要了。”
以后,她不会再吃了。
她是没注意,小孩子也不去看大小,慢慢是个从小就不会比较大小的孩子,你无论吃什么,给我一点儿就行了,我要是还想吃,就要,不给我就不吃了,一点儿也不闹腾。
可是慢慢姥姥气不过,孩子明天就走了,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你当奶奶的,舍不得一口西瓜给孩子吃,怎么好意思切的呢。
姥姥早上起来的时候叫慢慢起来,慢慢也不知道自己走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离别的时间是多长,离别的伤感多让人难过。
姥姥煮了面条,里面放了两个荷包蛋,自己盛了一大碗,慢慢是一小碗,笑着看着慢慢吃。
笑着笑着就去喝碗里面的面汤,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打在碗里面。
“你走了,我就一个人吃饭了,也不能看着你吃饭了。”
慢慢吃着嘴里面的面条,从姥姥哭的那一瞬间,她才真正的知道,原来她去上海,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好,自己也不是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也不是那么的期待了。
“你去了,好好听你妈的话儿。”
“别耍小脾气,你妈的脾气我知道,性子急的很,你又是不吭声的脾气。”
“你别去惹你妈,不然到时候要打你,打你你就跟你妈告饶,不要拧着脾气。”
慢慢很想说什么话儿,让姥姥不要哭,可是她自来嘴拙,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吃饭。
不记得什么了,只尝到面条汤里面的葱油香味儿,让人从舌头一直暖到肚子里面,很多年以后,哪怕长大了,吃到了各种面。
无论是上海的阳春面,还是山西的刀削面,还是南边的担担面,她最喜欢吃的,吃起来最顺口的,依然是村子西边挂面坊里压出来的面条,用小麦换回来的,然后姥姥葱花爆锅以后,加了白白嫩嫩,十成熟的上面带着一个小孔的荷包蛋。
七分面条三分汤,一碗送别面。
走的时候还带着晨露,天带着一点儿黑,三姑夫来家里接的慢慢,要去坐车,跟当初张向东离开的时候,一样的时间点儿。
姥姥就一直送,送到了胡同口,然后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笑,笑着跟三姑夫说话,又笑着去看慢慢,等着扭头的时候,去擦擦眼泪。
这些孩子里面,她疼慢慢,因为慢慢是女孩儿,乖巧的很,断奶的时候,马永红就送慢慢到家里来断奶,姥姥的鸭蛋黄给慢慢断了奶。
孙子也都大了,慢慢年纪最小,自从姥爷没了,慢慢有假期了就去陪着她,后来她又到女婿这边来照顾慢慢,这就是相依为命。
走到了坡那里,三姑夫就说了,“婶子,别送了,我们就走了,家去吧。”
姥姥就答应着,“嗯,走吧,路上慢点儿。”
慢慢听着,固执的不肯回头,她想哭,可是又觉得不应该哭,她知道,如果自己哭了,那姥姥就要哭了。
只苦着一张脸,使劲儿憋着,不肯回头。
三姑夫牵着她要走,姥姥不舍得,只说一句,“慢慢,你怎么不跟姥姥说再见呢?”
慢慢还是不肯回头,她不能开口,只想着这些日子,这么多的数不过来的日子,姥姥一直陪着她。
她耍脾气的时候总是哄着自己,不吃饭的时候姥姥会拿着零钱给她,哄着她吃一口馒头给几毛钱,想着她舍不得吃菜,给自己上顿吃了下顿接着吃,想着她给自己做棉袄,想着她每天不厌其烦的每天在门口放玉米骨头,留着给她进门防着被公鸡咬到。
想着给自己做好吃的,做好了的肉饼子,放在凉水里面,每顿饭蒸几块儿,然后给自己就着当饭吃。
慢慢反应慢,慢慢知道的少,慢慢看不懂眼色,不知道别人的嫌恶,可是慢慢知道,自己走了,姥姥就是一个人吃饭了。
她从这个小乡村走出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回忆,每一步踩在带着湿气的地面上,她在今后的好多年,依然记得那一个早上。
她想着以后要赚钱,以后要给老来买东西,要对着姥姥很好很好,可是她从没有说出口过,没有回头过。
姥姥最后也没有回去,只看着慢慢走了,走了好一会儿,看不到人了,她依旧站在坡上面,看着没有影子的路,才回家里去,拿着行李,关上门就走了。
这一年,慢慢虚七岁。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告别故乡,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想离开,其实上海也没有那么好。
晨起动征铎,人迹板桥霜。
慢慢记得这一首古诗,她比任何一个孩子的感情都要细腻,她沉默着,但是她的眼睛总是在看着,关注着一切的事物,她自己很少去琢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但是她擅长去想别人想什么,善于去从细微的动作里面,去理解别人的心情。
穷孩字没有伞,所以在下雨的时候,只能努力奔跑。
她在今后的无数次的离别当中,去求学,去工作,去跟斗,都是在太阳没有升起来的时候起床,去坐上去大城市的班车,然后颠簸一路,在暮色十分才安顿下来。
姥姥没有人送,自己带着行李,翻山越岭,走路回去了。
日子总是一天一天的过,在这个夏天还没开始的时候,蝉刚开始破土而出,还没有大面积蜕壳的时候,慢慢走了,只有姥姥一个人来送。
她记得,那一个夏天,没有听到蝉鸣,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天黑了的,跟家里旁边小树林里一样的,开音乐会一般聒噪的蝉鸣。
坐的依然是大巴车,慢慢走之前,马永红就跟她说不要多喝水,姥姥也嘱咐她了,因此她就不喝水,上车了也不睡觉,是那种长途客车。
很破旧,一人一个床位,也很脏,可是没有人嫌弃,成年男人躺下来,胳膊就没有地方放着了,总是人挨着人。
慢慢对路上没有什么印象,她跟三姑夫不熟悉,也不会说话聊天,只记得到了一个地方下车,三姑夫带着她吃饭,坐下来的时候看着菜贵,点了个蒜台。
等着人走了,三姑夫才说,“真贵。”
慢慢不知道,听着说贵,吃的时候就很少去夹,吃了一个馒头就不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子就像是石榴籽,看着多的吃不完,不紧不慢的一颗颗的抠下来,可是最后发现了,除了一手的红色的石榴汁,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第44章
挨打的孩子
慢慢摇摇晃晃的睡着了, 等着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听着耳朵边上有人小声的说话,车上的帘子是开着的。
她抬起头来,小手支撑在车垫子上面, 映入眼帘的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她半张着嘴巴, 看的入了神。
上河没有霓虹灯,没有五光十色的夜晚,一闪一闪的, 看着让人心里面喜欢。
“快了,我们快到上海了。”
三姑夫看着慢慢醒过来了,压抑着兴奋说话,有了霓虹灯的地方,就快到上海了, 他们走了一天一夜, 天亮的时候能到车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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