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确对她挺残酷的。
之前她说过,家里只有她,一个妹妹,还有妈妈和阿婆。
还说她妹妹身体不好,一直要吃药,还要做手术,所以她想要多攒点钱。
因此才偷渡来了加拿大做黑工。
周遡那时听的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当回事儿。
毕竟每个人都有故事。
是真是假。
他并不关心。
不过是当作临睡前的故事,听来消遣。
如今听到她和她妹妹的对话,周遡这才知道,阿呆看来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不然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都说出国的人风光,但是那种风光是对于有权有势的人而言。
对于像阿呆这样的人来说,不管在哪个国家,操着什么样的语言,面对着什么肤色的人种,那都是苟活在温饱线上拼命挣扎的人。
她像是匍匐在黑暗里的飞蛾,依赖着对于光的渴望,认认真真的把命过好。
周遡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努力活着的人了。
许是他眼中看到的那些人,都活的太轻易了,尤其是钱、权、色,都成了手到擒来的时候。
便也失去了珍惜的念头。
可是他们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蝇营狗苟。
只为了活的更好一点点。
生活的重担居然没有把这呆子给压垮。
周遡不得不感慨这呆子的韧性。
也许笨一点。
迟钝一点。
也算是一种仁慈。
因为每每得到一点甜,就会满心欢喜。
而不是怨天尤人。
想到此。
“喂,小呆子,”周遡轻轻一带,便将阿呆拥入怀中。
“如果要哭的话,那就哭个干净。”
他的声音很低,凑在她的耳边。
气息微热,喷洒在她的侧颈。
阿呆下意识的捏紧他身上微微沾染到烟味的衣领。
薄薄的衣衫挡不住他的体温。
热热的。
她仿佛遇到了寒冬腊月天里的唯一温暖。
她忍不住靠近。
想要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周遡的声音依旧冷淡,他对着怀里的阿呆说:“擦干眼泪之后,就忘了吧。”
继续乐观,继续向前。
继续做她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阿呆将自己的脸埋入周遡的颈项里。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浅灰色的卫衣。
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
而搂着她腰身的手,从始至终都未松开。
“其实……阿妹以前不傻的。”
“不但不傻,还很聪明,她十个月不到就会喊妈妈,后来还会喊姐姐和阿婆。”
“是三岁的时候生了重病,高烧一直不退,后来送到医院的时候,脑子就烧糊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阿呆缓缓的说出了过去的记忆。
似乎黑暗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让她慢慢地揭开自己身上的伤口。
周遡搂着她的手臂很用力。
让阿呆甚至感到了缺氧的窒息。
但是却好开心。
因为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这段往事。
以及她埋藏在心底的忏悔。
“我记得那天的雪很大,我生下来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雪厚的踩进去一脚拔出来鞋子都没了。”
“我就跑啊,跑啊,跟在妈妈的身后,到镇上的医院的时候,阿妹浑身烧的抽搐,眼睛都翻白了。”
“我从来没想过‘死’这个字离我这么近。”
而就在这一天,她尝到了,这个字竟是如此的苦涩。
比之后她所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还要苦,还要累。
让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其实阿妹生病,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她去河边玩的。”
冬天的河水结了冰,日日窝在家里,她和阿妹都很无聊。
因此阿妹非要拉着她去河边凿冰,只因听到了隔壁家小伙大冬天的凿冰抓到了鱼。
阿妹不想抓鱼,只想去河边玩雪凿冰。
起先阿呆是不愿意的。
但是阿妹没玩过雪,觉得这天上下的雪像是镇上集市里卖得棉花糖。
白乎乎的,放在嘴里,一定很甜。
但是她们俩都没吃过。
因为妈妈从来没给她们俩买过。
所以阿妹总缠着她。
说她想去。
“后来我心软了,我带着阿妹去了河边,起先我是真的很小心的看住阿妹,哪知道原来河上的冰结的并不严实,轻轻在上面一踩,冰就碎了。”
说到这里,阿呆哭声小了,更多的是哽咽,埋在嗓子眼里。
断断续续的。
回忆成河。
铺天盖地。
只要一想到,身体就会不受控制的抽搐。
甚至冷颤。
所有名叫悲伤的情绪,都翻涌上来,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后面的记忆反而模糊了。
阿妹的尖叫,大人们的呼喊,奔走相告,等到将阿妹捞上来的时候,她的唇已经冻得发紫。
满脸的青色。
手速无措的阿呆就站在那。
连平日里严厉的妈妈,都没空转身过来责怪她。
她就如同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站在角落里,像是一抹灰黑色的影子。
“……医生说,阿妹烧坏了脑子,再也好不了了。”
这是故事的结局。
而这不过是她赎罪的开始。
以及她无尽的懊悔。
“我的妹妹那么可爱啊,她怎么可以变傻,怎么可以智商永远停留在三岁……”
“如果当时我不答应她带她去河边,如果我在河边看紧了她,如果……”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此这一切都是源于她的错。
“后来……我们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其实应该用妥协才对。”
“我的爸爸也是在那个冬天离开的。他说去外面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
“明明走之前有答应给阿妹带一个布娃娃回来的……”
说到这里,阿呆的嗓子都变得干涩起来。
似乎流再多的眼泪,都是一种懦弱。
那个冬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以至于到后来,阿呆都变得麻木了。
将自己的感情封存起来,才不会变得难过。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后来妈妈带我去看过他,坐的绿皮火车去的,整整三天三夜。”
“那时候妈妈为了省钱,把我装在蛇皮的背包里,检票员来了就让我钻进去。”
那个冬天,灰暗到连再次回忆起,心都在绞痛。
阿呆说这一段故事的时候,神色是淡漠的。
她仿佛在讲一个旁人的故事。
不带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是周遡却知道。
越是这样。
内心越痛。
“如果你不想说,大可不必说下去。”周遡张口。
他不想强迫她。
虽然他觉得,若是说出来,久治不愈的伤口,也许会好的快点。
阿呆固执的摇头。
她要说完,因为这个秘密,她隐藏了太久。
藏得她都以为自己可以勇敢的忘记了。
其实并没有。
只是自己封印住了那些悲伤的情绪。
“他去了南边的大城市里,在那里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儿子。”
在那一辈人的思想里,有了儿子,就意味着是有了传宗接代的根。
曾经小山村里的老婆孩子都不再重要,更别说其中一个还痴呆了。
城市的繁华让他动心了。
因此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抛弃。
阿呆告诉周遡,“他看上去好幸福啊,他们一家三口,围在一桌……”
连灯光里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而她,牵着妈妈的手,站在街上。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们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局外人。
孤立无援。
无人来救。
后来。
慢慢的。
阿呆开始学会接受这样的现实。
妹妹因病而痴呆。
爸爸遗弃他的家庭。
在阿呆小小的世界里。
从此就只剩下妈妈。
妈妈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撑起了一家人的生计。
从此,妈妈不单单是妈妈,还是爸爸。
所以她要学会长大。
快快的长大。
只为了给妈妈分担压力。
仿佛一夜之间。
阿呆就变得成熟了很多。
虽然还是看上去笨笨的。
但是心,却是剔透的。
听到这里。
周遡轻叹了一口气。
在雪崩的那一刻。
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她童年的不幸。
是日积月累。
聚沙成塔。
他低垂着眼眸,感受到他怀里瘦弱的肩膀在抽搐。
“别哭了,”他哑着嗓,试图温柔的哄她。
只是似乎效果甚微。
他不懂如何装扮温柔。
因为冷漠了太久。
她不懂如何哭泣。
因为坚强了太久。
深夜里。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
哭的稀里哗啦的。
连哭声都开始打起了嗝。
“喂,小呆子,你别哭了啊……”
周遡被她哭的手足无措。
他试图抬手,摸摸阿呆的发顶,动作僵硬的像是在抚摸一只中华田园犬。
温柔这个词,真的不属于周遡。
但是他却在为了她而尝试。
只是这样温柔的安慰不过是徒劳。
怀里的阿呆哭的更凶了。
“我说了我不是小呆子!不是呆子!”
阿呆边哭边气边暴躁,甚至动手锤了周遡两下。
阿呆最讨厌别人叫她呆子。
阿呆,呆妹,小呆,这些看似玩笑的话,都在戳着她的自尊。
明明她不呆,可大家都为什么说她呆?
她不懂。
周遡一时语塞。
他也不懂。
不过身体比他的脑子总归先行一步。
她太吵了。
周遡目光逐渐的暗沉下去。
即使在黑暗里,周遡也能精准的辨别这呆子的五官位置。
和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他攥住她的下巴,轻轻的挑起,接着倾身贴上她张张合合的唇。
也将她嘴巴中的呜咽一并含住。
黑暗里,周遡的双眸依旧黑的透亮。
他用指尖拂去她脸上的眼泪,接着伸出骨骼清润的手掌,遮住她的眼。
掌心还能感受到她眼睫的颤动。
他温热的气息碾过她的唇瓣,强势的动作不容她半点退让。
阿呆的身子敏感到颤抖,明明上一秒她还在哭。
下一秒就被他吻得神魂颠倒。
神志全无。
像是在脑袋中开出的绚烂烟花。
酥麻到浑身都泛起了一种烧灼的感受。
她像是水中的须臾蜉蝣,随着海浪的起伏而漂泊。
他是她的港湾,亦是她在这片海域里唯一的浮木。
周遡的吻是苦涩的,带着烟味又混着薄荷的味道。
却也是勾人的,猖狂的。
让人从心底勾出一种想要被他占有的渴.望。
阿呆想要逃避,周遡的手却霸道的紧箍她的腰身。
她无处可逃。
只能任由他四处点火。
他是困兽。
而这一次。
她是囚禁困兽的牢笼
第40章 Manolo Blahnik
两人的气息纠缠了许久。
阿呆软成了一滩泥,若不是周遡掐着她的腰,怕是要化成了水。
他的吻带着强势掠夺的意味,不容她推拒,更不容她的躲闪。
霸道的一如周遡他这个人。
直到她的唇被他吻到发肿。
两人分离的时候,阿呆能看见黏腻在齿缝间的银丝。
她羞的耳朵根子仿佛火烧。
黑暗里。
气氛旖旎。
周遡的眼眸黑的发亮。
跟着呼吸都有些沉重。
阿呆的眼泪干涸在脸上。
这一吻,终于止住了她的哭。
效果显著。
周遡满意的勾唇。
指尖在她的唇上轻轻的摩挲。
黑暗里。
阿呆的脸颊滚烫。
幸好现在关着灯。
不然她怕是想要钻进地缝里。
羞的见不得人。
他在黑暗中与阿呆对视。
阿呆仓惶的将视线挪开。
不敢看他。
双颊染得绯红。
跟着脖子都有些粉色。
都说先喜欢上的人。
才会眼神闪躲。
阿呆喜欢他。
周遡不是傻子。
他感觉得到。
于是。
“小呆子,你喜欢我。”
蓦地,深夜里,周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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