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里,周遡该是狂的不可一世的模样。
赵柯想了又想。
到最后,他还是憋不住话。
周遡看出赵柯抓耳挠腮的模样,“怎么了?”他问他。
赵柯叹了口气,一拍脑门,“唉!遡哥,来吧,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两人又走进了屋子里。
周遡不明所以:“什么事儿,”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赵柯事先给周遡打预防针,“遡哥……看完你别冲动啊!”
周遡皱起了眉,“到底什么事?”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不能见人似的。
赵柯带周遡走到房子的地下室里。
这个地下室里摆放着一张台球桌,隔壁还有个家庭影院。
窗帘一拉就是无比私密的空间。
而曾经他和阿呆,就曾在这张沙发上……
回忆被赵柯硬生生的掐断。
“遡哥,你进去吧,”他打开地下室唯一一间门,原本这个房间,是给阿呆放作品的。
她神神秘秘的说不许周遡进来。
每次进出都用钥匙锁起来。
而现在。
却被赵柯打了开来。
周遡不明所以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
很黑,也很暗。
就在这时,赵柯突然打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而这一刹那,周遡的眼眸突然的收缩。
心脏像是被人用力的捏爆了一般。
无法自拔,难以呼吸。
这是整面墙的易拉罐。
密密麻麻的,嵌满了整面墙。
近看什么也看不出来,以为只是杂乱无章的易拉罐摆放。
可是。
可是。
当周遡倒退两步,走到了另外的一面墙再回看整副阿呆遗留下的作品的时候。
他才明白。
这面墙上。
用易拉罐一个一个摆放着的。
最后拼成的,是一张周遡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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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三年的时间有多长呢。
似乎可以是日日都是熬人且折磨的人间炼狱。
也可以一晃而过,快到只觉得指尖根本抓不住那些匆匆逝去的时间。
阴天。
天空飘落下了细密的雨。
墓地前站了一圈人。
肃穆的,哭泣的,沉重的,气氛压抑到连天都跟着阴霾了三分。
“周少......”一旁有人撑着伞,“您看,要不要......”
“你们都回去吧,”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哑。
他顿了顿,接着说:“陈生留下。”
人群慢慢的散去了。
墓碑前,也就站着两个人。
“满意了吗,”男声背着,黑色的伞柄被紧紧的握着,表面上,男人看不出一丝的神色波动。
仿佛参加的葬礼不过是一场群演的狂欢。
陈生叹了口气,“三年了,你还是忘不掉啊。”
三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陈生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
除去泛了白的鬓角。
他还是衣着挺拔,衬衣熨烫的一丝不苟。
仿佛老旧海报里出来的男主角。
只是眉眼间的疲惫难掩。
他还是老了啊。
不同曾经意气风发的冷峻,他更多的,是岁月洗礼后的厚重。
“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作一谈,”男声细细的看着面前的墓碑,想要仔细的将刻在墓碑上的字,刻进他的心里。
“是不是两码事,你心里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么,”陈生举着黑色的伞柄,“周遡,这三年,你做的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难得的,陈生与他谈起了这三年。
从初回周家的初露锋芒,到后来的大刀阔斧,令人闻风丧胆。
他不过就用了短短的三年罢了。
时间犹如弹指,一晃而过。
面前站着的,不在是那个初入周家,只有一身傲骨的周遡。
也不是十八岁初初离开周家,被放逐到国外,头也不回的周遡。
更不是那个三年前回到周家,眼中只剩下狠戾与仇恨的周遡。
更多的,是他的冷漠。
毫无表情。
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统统锁进盒子里,没有笑也没有悲。
似乎他不过是为了周家的存在而联合身定做的商业武器。
他可以做到周家人对他的最高期待。
也可以做到让竞争对手闻风丧胆的手段。
但是却没有感情,没有冲动,也没有热血。
只有理智,理性与不近人情。
这样的周遡更让人胆寒。
拿不到他的软肋,看不见他层层盔甲下的脆弱,他将自己包裹的太好。
好到让人听见他的名字就忍不住的背脊发凉。
而这样的周遡,是陈生一手塑造出来的。
他格外的满意。
“阿遡,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陈生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慨。
甚至可以说是一丝悲哀。
“有生之年,能作为你的老师,我很荣幸。”
周遡依旧背对着陈生。
他撑着伞,小拇指上的尾戒依旧是那圈银色。
三年。
长么。
很长。
对于周遡而言,每一天都是一种心底的煎熬。
煎熬在无间地狱里,备受着噬心的折磨,仿佛一道道的烈火,在他的心底灼烧。
烧灼着他紧绷且失衡的神经。
回忆像是一座□□着他的囚笼,往日的一幕幕画面像是投影在灯光下的沙画,会流转,会变换,但是却都是于她有关的一切。
她的音容相貌,她的一颦一笑,都成了锐利的尖刀,刺进他的内心。
到底是回忆太锋利,还是他对她的念念不忘。
周遡始终都弄不明白。
而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
轻轻的,带着蛊惑,对他说话。
去找她呀,去找她呀。
每每这个时候,曾经回忆犹如深海,波浪滔天,慢慢的一点点的将他淹没、吞噬。
那种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像是坠落深海的海鸟,只能等着被海鲸吞噬。
No man is an isnd。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是失去了她的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成了一座无人可以靠近的孤岛。
可是是她先不要他的啊。
他在分别的那天,对她说过。
阿呆,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他不想在她这里留下任何狼狈的模样。
那就让他保留最后的尊严吧。
不去找她,是他最后的体面。
周遡伸手,抚去墓碑上的水渍。
黑金色的字,篆刻在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威严依旧。
周遡沉默了很久。
最后,久到陈生以为他快要成为一抹黑色,要与雨夜融为一体的时候。
“陈生,现在你该告诉我,当初,你和她在那间屋子里,到底讲了什么。”
———
“阿姊阿姊,我来拿吧,”阿妹伸出肉乎乎的手,“很累吧,阿婆和妈妈都在家等你哦。”
“我偷偷来的,是大壮给我指的路,瞒着妈妈她们的。嘿嘿,我还是很聪明的呀。”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妹露出一抹腼腆的笑。
脸颊上泛着粉色,可爱的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
阿呆看着边上的大壮,黑黑的壮壮的,阿妹站在边上,也就只能到他的肩膀。
“你就知道让人家大壮给你做挡箭牌,到时候妈妈骂起来,你肯定又把他往前推。”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阿妹相中的大壮,妈妈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因此阿妹仿佛是找到了每次惹祸的借口。
“我哪有!我、我、我很乖的!”阿妹气鼓鼓的,生怕阿呆不信她的话,“你说是不是嘛,大壮。”
她伸手戳了戳大壮的肩膀。
大壮怕她生气,连忙点头,“是的是的,阿姊,阿妹很乖的。”
阿呆看着他们俩,真的是气笑了。
什么很乖,妈妈隔着电话和她告状的时候数落的点点滴滴,听上去一点也不乖。
大壮跟着乐呵。
“阿姊,没事的,”大壮一把拎过阿呆的行李扛在肩上,“我皮糙肉厚,我来拎就好了。”
“对啊对啊,他吃那么多饭,干嘛不让他扛,”阿妹跟着大壮后面附和道。
阿呆反问她:“难道你吃的少啊,”每一顿都要吃上两大碗,还不见瘦,双下巴也跟着出来了。
阿妹还想要张口反驳,但是大壮却抢先说:“姐,没事儿,阿妹还是胖点好,不管是胖还是瘦,我都稀罕。”
听见大壮这么说,阿妹笑嘻嘻的冲着他屁股后面来了一脚,“哼,还敢嫌弃我胖,我还没嫌弃你吃得多。”
阿呆落在两人的后面,看着这两人嘻嘻闹闹的样子。
那是阿呆从未见过的阿妹的样子。
她圆圆的小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两手落在口袋里,蹦蹦跳跳的,时不时的和身边的大壮拌着嘴。
冬日里的暖阳跳跃着洒落在他们的肩头。
兀地,阿呆记起了三年前妈妈说的话。
“你不知道前段时间,镇上好几个脑子有点呆的女孩子被人骗过,甚至还有一个被强女干后怀了孕又流了产……”
“但是妈妈怕啊,你说,万一这事情要发生在阿妹的身上,那后果该怎么办?”
“阿妹是你妹妹,这个决定是你帮你姊妹做的,我这个做妈妈的,没话好置喙。但是你要记住,你们是亲姊妹,她是个痴呆,因此这个决定,是好是歹,都有你受。”
如若那时候她没有选择坚持的话……
现在的阿妹会如此幸福么?
阿呆不知道答案。
只是她知道的是,如果那时候她选择了点头,那么那会是她此生最后悔的遗憾。
—
“路上一切都顺利么?”
回到家中,妈妈早已烧好了一大桌子饭菜,围着围裙等着他们回来。
“我听说上海下了雾,还以为飞机会晚点的,”妈妈说,“好在一切都顺利。”
阿呆笑着应声。
祖屋里传来阿婆颤巍巍的声响:“是阿姊回来了么。”
“是啊,回来咯,”妈妈扬声回应。
“先去给阿公上柱香吧,”妈妈将阿呆往阳台上赶,“你这么多年的都没回来,敬完先去给阿婆磕个头,她一直念叨你。”
阿呆“唉”了一声。
准备往阳台走。
身后传来阿妹和妈妈的声音:
“先去洗手啊,不许偷吃,你姐姐还没上桌呢。”
“没事耶,阿姊不会介意的啦,先让我吃两口。今天走了好多路哦,都饿死了。”
“臭丫头,说什么死不死的,又找打。”
“唉!大壮!妈妈打我唉!你哪儿去了,快帮我挡挡。”
“就知道拿人家大壮出来做挡箭牌,你个死丫头,现在脑子好用点了,会耍小聪明了是吧。”
“唉!妈妈你也说‘死’了耶!”
“死丫头!别给我逮到!”
檀香袅袅的升起。
台子上放置的,是外公的遗照。
黑白色。
穿着倜傥的西装,梳着油头戴着银丝边的眼镜。
耳畔回应的是妈妈和阿妹无时无刻的拌嘴声。
偶尔还能听见楼上传来的脚步声,隐约混着搓麻和谩骂,还有爸妈打孩子的吵闹声。
久违的嘈杂,还有家里的饭菜香。
阿呆犹如在外漂泊许久的浮萍,终于回到了生长的土壤。
落叶归根,落叶终究要归根的。
真好呀。
她又回到了家。
饭桌上。
阿婆的饭菜被单独做了一份放在边上。
“阿呆哟,瘦了,”阿婆伸手指着阿呆。
她虽然老眼昏花,但是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阿呆笑了笑,“嗯,国外的饭菜哪有妈妈做的香。”
说完她又扒了好几口。
妈妈笑话她:“就你嘴贫,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阿呆笑了笑,不再说话。
等到吃完,阿婆点了根烟,阿呆习惯性的给她凑上打火机,“阿婆,还是少抽烟。”
“对身体不好。”
阿婆才不问:“都要死了的人了,哪管那么多哟。”
阿呆皱眉:“瞎说,阿婆要长命百岁。”
阿婆乐呵着露出掉光的牙齿:“阿婆已经长命百岁啦,不求这些。”
“阿婆只要我们家呆呆啊,幸福就好。”
阿呆摸着阿婆如老树干般皲裂的手,“阿婆,我幸福的。”
“很幸福。”
她又说了一遍,像是在肯定自己。
她的话被走进门来的妈妈听见。
妈妈就着阳台上的太阳晾衣服,她动作利落,一如嘴中的话:
“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赶紧找一个,你在国外那么多年,现在书也读出来了,工作也找到了,怎么还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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