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他还未发出声音来,比他张嘴更快的是颈后那只手,又一阵痛意传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颜夕倏然收回葱白的指,脸上神情既冷又媚,毫无之前软糯娇怯的模样,丹唇边一直挂着那抹笑容,仿若地狱中走出来的鬼面修罗,若是梁宏盛此刻能看的见,一定会吓得狠狠打一个哆嗦。
“这位郎君,你可真是该死呢。”
连清甜的声线都晃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清冷又微哑,像是刻意压低了的情人之间的絮语。
“谁?你是谁?我的小美人儿呢,你将她弄哪儿去了!”梁宏盛听着这道陌生的女音,处于对女性的轻视之心,他并没有多少恐惧的情绪,反而有些惊疑不定的伸手向前摸索着,却什么也没触到。
“不如你先来告诉我,你是谁?”颜夕抬起锦履悠然朝后退了一步,一丝声响也无,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抬手便将他的一条胳膊用力一掰,骨骼脆响声传来,那条胳膊此时已经废了。
梁宏盛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一块铁板,抱着胳膊哀叫起来,可惜此处正是处于盛安候府后院僻静处,压根无人经过。他嚎了两声之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再也顾不上让他魂牵梦萦的小美人儿,抬脚便想逃窜。
“咔”又一声脆响传来,颜夕神色淡然的收回穿着白绢锦履的小脚,走到轰然倒地的梁宏盛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位郎君,问题还没回答就想走吗?”
“我,我是静安侯……侯世子……梁宏盛……”他连忙答道,声音带着哭腔,涕泗流了满脸满身,看上去更叫人厌恶了。
“哦?”颜夕略一思索,“你是自己来的,还是别人让你过来的?”
“我……我喝多了酒过来行个方便,叫盛府的小丫鬟带我过来的,仙子,我刚开始没想冒犯那位女郎……呜……”
颜夕闻言,冷笑一声。
这边分明是女眷后房,盛府的小丫鬟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再看这人色胆包天、精神虚浮的样子,想来这件事很有可能十有八九是遭人设计的了。
脑海中浮现出盛家大姑娘那光风霁月、温婉端方的模样,她冷冷一嗤。
越是完美的脸皮下,原来包藏着这样一颗狠毒的心肠呢……
再想到盛晚玉口中所说的那人要同盛韫玉议亲的事,不知是真的是假,若是假的自然最好,若是真的……
哼,那人便等着后悔去吧。
小丫头什么时候才能不依着那人,以她如今的身份,何必巴巴的上去找他?便是招几个面首也是使得的。
越想越气,颜夕便将此时蜷缩着身子在地上哀嚎的梁宏盛当做了出气筒,下手并不留情,那双锦履直接在他两腿间碾了碾,痛的他几乎一下子便满头冷汗的晕了过去。
她有些不太痛快的收回了脚,又在草地上蹭了蹭,像是沾上了什么腌臜物事一般。
呵,还真是不解气呢,若不是顾忌着要给小姑娘收拾局面,她早就一把将这人的脖子给拧断了,哪儿用这般麻烦?
一阵细微的声音传入耳朵,颜夕眼神一转,抬手便给地上的梁宏盛解了两个穴道,将他单手死猪似的拖进了假山里,自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也闪身猫进了假山之中,索性她身材娇小,假山的间隙中乘下一个垫脚的和她完全不是问题。
唔,且看来人下碟吧。
她躲在假山嶙峋的石块之后,微微探出一点眼神来瞧,便见在玉阶桥的那一头,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顾泓之?看他这反应,不会是来找小丫头的吧?
一点笑意浮现在她眸中,仿若揉了万千星光在里头,胸腔里的一颗心像小鹿一般砰砰跳了起来。
这小丫头,还真是……
这反应,连带着她自己见惯了杀戮却早已冰冷的理智都有些不自在了。
就这么喜欢他么?
也罢,那自己就帮她一把。
颜夕松了松裙头的衣带,让自己看起来衣衫更加凌乱,硬生生从眸子里挤出一点水雾,抿了抿唇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顾泓之远远地便看见一道嫩黄色的小身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不是他正要找的颜夕又是谁?只是习武之人眼力超绝,他一眼便瞧见了小姑娘面上惊惶的神色和凌乱不整的衣衫。
他眸子几不可见的眯了眯,脚下步子加快几分。
小姑娘又朝他这边跑了几步才看见他,顾泓之眼瞧着那双快要沁出水来的眸子露出像是见了救星一般的神色,上前几步攥住他的衣摆,声音细弱带着哭腔。
“求您……救救我。”
“出了何事?”顾泓之皱了皱眉,出口的话却连自己都未意识到地放柔了。
“有外男……他……他想……求您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小姑娘断断续续的说着,忽然极细的呜咽了一声,话还未说完便身子一软昏迷了过去。
顾泓之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怀里的小姑娘轻飘飘的像一片纸似的,再配上柔弱却艳丽的容色,叫人忍不住生出想要欺负她的欲望。
她方才断续的话语,再结合她惊慌的神色和不整的衣衫,不难想象出——
就在前一刻,有人对她动了这样的贼胆!
简直找死!
顾泓之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暴虐的情绪,面色黑沉的叫人胆寒。
“暗卫。”
一条黑影瞬间显出了身影,单膝跪地等待他的吩咐。
“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顾泓之打横抱起颜夕转身,目光寸寸成冰,“将事情处理好,不能露一点风声。”
“是。”暗卫低声领命,默然离去。
顾泓之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昏过去的小姑娘紧闭着双眼,眉心紧紧蹙着,一副不安稳的样子。
罢了,既然她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他便先带她回去了。
园子那边,行酒令将将玩完一轮,正宴那边差人来催,众人都纷纷起身前往正宴所在地。盛晚玉久不见人回来,心中始终有些担心,于是便循着路去了后房这边,正巧撞见了抱着颜夕的顾泓之。
她吓了一跳,望着昏迷过去的小姑娘失色道:“阿夕她怎么了?”
顾泓之抬眼瞧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反倒沉着声问道:“哪条出府的路人最少。”
盛晚玉被他眼底的暗沉之色所迫,下意识伸手为他指了一条路:“过了桥顺着那边的花园便能出府。”
如今大家都去了正宴,想必此时更不会有人了。
顾泓之淡淡应了一声:“同她姐姐说一声,人我先带走了,之后会差人送她回长公主府。”
盛晚玉呆呆立着,待人走出去很远才反应过来。
阿夕她方才那个样子,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糟了,都怪自己,刚刚贪热闹没有同她一道出来。盛晚玉懊恼的揉着脑袋,心中想到顾泓之方才的神色,心中稍稍安定。
看样子,那位侯爷虽然不太喜欢阿夕,但应该会念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将后事料理干净。
只是大嫂那边,却是必须要去说一声的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敛下思绪,转身准备去找颜朝了。
盛晚玉指的那条路果真没有人走,饶是如此,顾泓之也提前做好了准备,用宽大的袖袍将小姑娘的脸半遮了起来,叫人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待出了盛安候府的大门,便径直的朝着侯府的马车走去,将人轻柔的放上了车。
“回府。”他也随之坐了上去,抬手揉了揉眉心吩咐车夫道。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见自家主子抱了个女郎上车也没有多嘴地问些什么,应了一声之后便扬起马鞭架起了车架,见自家主子神色不虞,还特意挑了条人少的路走,避免了外面的喧闹声,将车子驶的十分稳当。
如此一路到了淮临候府,顾泓之又将人抱下了马车,径直进了他院中寝房的隔壁,轻轻地将人给放到了榻上。
周管家见自家侯爷抱着个女郎进了府,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微微吃惊过后便笑的牙不见眼,亦步亦趋跟在了顾泓之身后。
这么些年了,哪见过侯爷领女郎进府,更别说是抱着进来的了。莫非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见到侯府有女主人的那一天了?
“管家,寻个稳妥些的大夫来给她瞧瞧。”
顾泓之随吩咐着,眼神却依旧落在了颜夕面上,见这会子功夫她的裙子又皱下去几分,这么柔顺的躺在榻上,从上往下看,隐约能觑见白梨花绣花群头里的起伏春光。
他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抬手替她盖上了旁边的锦被。
“哎,是,侯爷放心。”
周管家喜滋滋地转身出去了,一双老腿却并不迟缓,生怕自家侯府未来的女主子有个万一。
待他走后,顾泓之将被角掖好,缓缓在床边坐了下来。
小姑娘仍是那一副不安的模样,配上雪白的面色着实叫人心生怜爱。
许是梦到了之前的事,她的身子忽然一阵细微的打着颤,眉心更深的蹙了蹙,将自己紧紧蜷缩了起来,像只可怜巴巴、受了惊的小兔子。
顾泓之有些看不下去,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想要将她的眉心抚平。
大抵是他的掌心太温暖,连带着抚过小姑娘眉心面颊的温度都熨帖得叫人心安,那两道柳眉之间的褶皱终于被他抚平。
顾泓之神色终于褪去了冰冷,缓缓柔和了下来,他望着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忽然有些失神。
这么看着,她又完全不像那日的女刺客了,反而柔顺得像只无害的小兽。
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已。
直到小姑娘大抵是为了寻求更多安心似的蹭了蹭他的掌心之后,他才恍然一般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手。
他失态了。
心神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眼前之人牵动,仿佛见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似的。
果真还是受到那容色的影响了么?
顾泓之猛地站起身来,面上狼狈之色一闪而过,连忙敛了敛思绪,这才恢复成了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
他深深的看了榻上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一眼,转身出了这间屋子,寻了个妥帖的丫鬟前来侍候,嘱咐她有什么事来向自己禀报,自己便径直去了书房。
周管家寻的大夫匆匆赶来,替颜夕诊过脉之后直言她是受了惊吓方才昏过去的,身体并无大碍,不多时便会醒过来。
这话被派去守着颜夕的丫鬟明琮如实禀报到了书房里,那时他正在书案前处理公事,听了这话也无多少反应,应过之后便又低了头,仿佛此事未分走他一分心神一般。
颜夕是直到天近黄昏之时才缓缓醒了过来。
小姑娘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间茫然了片刻,直到忆起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那张白瓷般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她遇到了个坏人,坏人还想对她做夫君才能对自己做的事!
她奋力反抗了,可是后来……
后来呢?
脑中闪过几个画面,是她狠狠的一脚踢了过去,便将那坏人的膝盖一下子踢断了。还有,她拿穿着鞋子的脚在坏人身上用力碾了几下,他便痛叫着晕了过去。
小姑娘一下脑袋变得空白,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她,她竟然这么厉害吗?一下子就把坏人给弄晕了?
还、还是说这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
这时小姑娘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有些吃惊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是哪儿?
脑中画面一转,又闪过自己央着夫君带自己离开的画面。
小姑娘微张的嘴有些合不上了,难道说,是夫君救了自己吗?
她晃了晃头脑,却觉得头被这些零七碎八的、不知道真实或者虚幻的画面挤得有些胀痛。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丫鬟明琮进了房间,见颜夕醒着,面带笑意道。
“女郎,您醒了?”
颜夕见她长着一张温婉的鹅蛋脸,尤其是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顿时心防稍稍去了几分,噙着一双水眸怯生生开口道。
“我这是在哪儿?”
“回女郎,这是淮临侯府,还是侯爷亲自将您抱回来的呢。”明琮笑吟吟道,忽然想起什么,“啊,对了,女郎既然醒了,那侯爷那边奴婢差人去通禀一声去。”
真的是夫君!
颜夕眸中神色亮了几分,如曜石般熠熠生辉,看的同为女子的明琮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侯爷,他在哪儿?我可以过去找他吗?”
明琮想了想,坦言道:“侯爷现下在书房,若是女郎想要去找他的话,应当是可以的。”
周管家只说这位女郎极有可能是府上未来的女主子,那将来整座侯府都是她的,又有什么地方去不得呢?
“谢谢……”颜夕看着她,话音有些迟疑。
明琮笑着接话道:“奴婢明琮,女郎不必对奴婢言谢。”
府中就她一个一等丫鬟,是周管家特意为了未来侯夫人准备的,如今看着未来的女主子这般软糯可亲,明琮心中简直对颜夕不知道多顺眼多认同。
颜夕朝她笑了笑,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想要去穿锦履。
“女郎稍等。”明琮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过一套崭新的衣裙来,“这是侯爷吩咐的为女郎备下的新衣,府上没有女眷的衣裳,匆匆买来还望女郎不要嫌弃。”
颜夕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发现已经皱皱巴巴的没法看了,脸色腾地一红连忙伸手将明琮递过来的衣裙换上。
“奴婢伺候您穿衣?”明琮望着她问道。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颜夕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小声拒绝了明琮的提议。
她在家中也是习惯自己穿衣沐浴什么的,也不要锦瑟和哑姑伺候的。
明琮朝她一笑,体贴的退到了屏风之后。
那是一件淡粉色交领襦裙,绣摆和裙摆上都绣着精致的绣花,衣料也十分舒适,穿在颜夕身上很是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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