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年轻野心勃勃,想要开创大周的盛世。他是贤明的君主,对待人才不吝招揽,宋子遇感念永安帝,如何不肯下了心思。
这一个月来他跑工部跑书库,查尽关于黄河之事,写了这篇文章。
是以永安帝召见他自己并不惊讶,但翰林院同为庶吉士的那些人却颇不是滋味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起点,可宋子遇先是被皇上单独召见,后又对宋家的铺子赐字,如今又公然召见……
许多人心思开始转了起来,看宋子遇的眼神都有些不同,有与邓繁熟悉的人,知道邓繁与宋子遇关系一向交好,便去找邓繁打听消息,“邓兄,这宋子遇究竟为何事被圣上一再召见?”
邓繁瞧了对方一眼,笑道,“这我并不知。”
孙万达对这回答显然是不满意的,他皮笑肉不笑道,“邓兄与他是同乡又是好友,他竟不曾与你说过?”
“你若好奇,你便问他去,我自是不知的。”邓繁笑了笑低头干自己工作,倒是将孙万达气个半死。
孙万达从邓繁这出来,有人赶紧过来询问,孙万达阴阳怪气道,“邓大人忙的很,哪里顾得上与咱们这些没品级的人说话。”
邓繁在里头听着孙万达意有所指的话笑了笑没说话,要说之前皇上为何召见宋子遇他多少知道一些,但这次他的确不知。两人所处位置不同,即便是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不会告诉宋子遇,他又凭什么去要求对方事事与对方说。官场一路本就不是一个人的路,他们二人不管谁得了圣上青眼,都不会将对方弃之不顾,所以这种时候他可不会傻到去与那些人为伍。邓繁想到这里摇了摇头,继续手头上的事了,任凭外头的人酸话说尽也只当没听见。
宋子遇跟着孙公公出了翰林院并未问到底所为何事。只简单与孙公公说了些生活上的事。孙公公见宋子遇再不见去年第一次面圣时的忐忑和紧张,心中不由满意,他面带笑意道,一直到养心殿的时候,孙公公才拱手笑道,“祝宋大人前程似锦。”
他这话让宋子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拱手道谢,而后等孙公公通传后进了养心殿。
对于养心殿宋子遇已经来过一回,再次踏入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已无之前来时的忐忑和不安。因为他知道永安帝是看了他的文章,故将他叫来询问,再一瞧,旁边还立着曹侍郎,宋子遇心里便确定了这事。再者,这事他忙碌了一个月,内中相请自然清楚,即便面对永安帝询问也并不惊惧,所以才能够坦然出之。
宋子遇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待被永安帝叫起后方立在曹侍郎的下手,恭敬的等候永安帝问话。
永安帝道,“这篇关于治理黄河的文章听说准备了一个月?”
宋子遇道:“回皇上,前前后后月余。”
“为何想到写这个?”
宋子遇老实回答,“去年得了圣上垂爱给宋家赐了字,宋家生意火爆,家中人手不够,于是我家娘子便去买了些人回来,这些人有些是安徽的灾民过来的,可更多的却是黄河中下游几个省份过来的。微臣与他们了解过,每到多雨的季节黄河水位便容易暴涨,进而引发洪涝灾害,两岸的百姓苦不堪言,许多的人流离失所,所以今年微臣查阅古书发现在上百年前,黄河也会出现洪涝,但远不如近些年频繁,微臣便查验这其中的原因。多番询问不得其法,最后还是微臣的娘子给了微臣启发,微臣这才想出这些办法来的。”他说完微微抬头,见永安帝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心中忐忑,当下补充道,“当然,这些法子究竟有没有用还有待考证,微臣并不敢夸大此法能够万无一失。”
永安帝听他说完心中满意,他看着宋子遇,神色看不出喜怒,“若是朕让你去治理黄河,你可有信心?”
他说的轻巧,却将宋子遇吓个不轻,不光是他就是曹侍郎也是受了惊吓。
宋子遇如今连官场都不算入,皇上怎么会放心让他去做这大工程。
还不待宋子遇推拒,曹侍郎跪地劝谏,“皇上,宋子遇如今只是庶吉士尚未授官,若是由他去治理黄河恐怕不妥。”
永安帝并未生气,反倒笑道,“曹卿说说看。”
曹侍郎伸出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答道,“一来他尚未授官由他去治理黄河并不能服众,朝中众臣非但不会觉得他能力出众,反倒会说他黄口小儿不知斤两。其次,宋子遇未有官职由他去治理黄河,不说当地的官员,即便是当地的豪绅恐怕都难以将他看在眼里,到时恐出错漏。最后一点,治理黄河需工部测量制定详细计划再由户部算出治理黄河所需银钱。一桩桩一件件,宋子遇并未接触过这些,并不能好好完成。”
“那依着曹卿所言,此事该如何处置妥当?”永安帝看着曹侍郎,曹侍郎只觉背后冰冷,他抬头看向永安帝,快速道,“陛下可派遣信得过的大员去治理黄河,宋子遇提出这些建议想必对黄河也深有研究,可随行打下手。”
说完这话曹侍郎当即跪地,“请皇上恕微臣顶撞之罪。”
宋子遇也赶紧跪下,诚恳道,“皇上,曹大人所言极是,微臣年纪尚轻,对官场之事并不熟悉,况且微臣并未实地考察,空有错漏,不敢当此大任。”
他明白曹侍郎说的句句在理并非为了打压他,宋子遇心中感激,请求永安帝收回成命。建议是他提出来的,但真的去落实,恐怕牵扯的便是工部和户部,两部尚书俱是官场老油条,由他指这官场菜鸟去前头恐怕连治理黄河的款项都难以申请协调下来。倒不如跟在后面打打下手,顺便去实地考察增加经验。
闻言永安帝笑了笑,对二人道,“都起来吧。”
等二人站起身来,永安帝感慨道,“大周有你等为民着想的官员,是朕之大幸,是大周的幸事。你二人且退下,此事着急不得,尚且需要好好筹划。”
宋子遇跟在曹侍郎身后退出养心殿,而后察觉后背出了好些的冷汗。转身的时候永安帝还朝他微微点头,吓得他赶紧将脑袋低下而后出来了。
说是不紧张了,可还是紧张了。
菜鸟宋子遇叹了口气。
两人走出去一段距离,曹侍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怕了吗?”
怕这官场的一路荆棘了吗?怕这皇城的威严和权势吗?怕这世道的混乱吗?
宋子遇笑了笑,“怕有用吗?”
怕的确没用。
曹侍郎道:“年轻人,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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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两人回了翰林院, 引来翰林院众人的瞩目。曹侍郎面圣那是常有的事,但宋子遇一个庶吉士却有机会得见天颜就成了稀罕事。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可每人的发展际遇不同, 有的人一辈子五品官到头,那么恐怕到底也见不了皇帝第二回 , 有的人官路亨通, 一路往上爬走上人生巅峰。
而在他们看来, 宋子遇的确是有那么一些才能, 可在翰林院这个按资排辈的地方又算的了什么呢?再说了,宋子遇连生个女儿都大张旗鼓的炫耀, 就这样的人也能得了圣上的青眼?
不公平啊, 老天不公。
翰林院众人心思复杂,他们不敢去问曹侍郎,便想去问问宋子遇。
孙万达之前在邓繁那吃了亏, 但还是忍不住说酸话, “宋大人命真是好, 咱们都是一同进的翰林院, 如今却独独宋大人能够两次得见圣上。”他说着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 “皇上圣明,定是觉得宋大人功勋卓著,不同反响。”
什么功勋卓著,他一个庶吉士能有什么功勋?宋子遇知道孙万达就是嫉妒他被皇上召见呗。
宋子遇看着孙万达奇怪道,“孙大人这话说的不妥,敢情圣上召见哪个都是因为对方功勋卓著了?”
旁边看戏的同僚不由捂嘴偷笑, 孙万达脸涨的通红,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那为何偏偏召见你?我等庶吉士都比不得你吗?”
宋子遇摇头叹了口气道,“圣上见我只是询问几句这次交的文章上所写之事,如何到了孙大人这儿就成了十恶不赦之事了。孙大人若是觉得不忿,大可去问问皇上,如此在这挤兑宋某,是觉得宋某好脾性不成?”
说完他神情哀伤,面带委屈,“子遇知晓,子遇在京城根基浅又是小户出身,比不得孙大人世家出身,但是……唉。”
宋子遇说完面容委屈的去他的位置干活去了,却是引得旁人心有戚戚焉。尤其是同样是小户出身的人看孙万达的时候不由带了埋怨,你这不是看不上宋子遇是看不上他们小户出来的人啊。
孙万达气的不轻,可又无法反驳,他的确是看不上小户出身的人,一个小门小户出来如今还靠娘子养家的人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出来能让皇上特意召见,打死他也不能信的。
可惜不光小户的人对他有了意见,就是同样是世家出身的人也对觉得他的言论不妥,应该说他的言论丢了世家的人。世家出来的人就该大气,怎能与这小户之人争一时长短。
中午的时候邓繁说了孙万达找他的事,宋子遇哂笑,“这官场啊真是不好走啊。”
的确是不好走,可还有回头路可走吗?邓繁也不知道,虽然官路坎坷总归是要走下去的。
面圣的事在翰林院传开,后来因曹侍郎的警告也未掀起什么波澜,但众人发现曹侍郎和其他几个侍读学士看宋子遇的眼神与以前不同了,里面带着欣赏带着赞许,更带了期待。
孙万达几个虽然不忿,可人家就是有本事,他还能怎么办,再挤兑下去,倒是他们没本事与人正面竞争只知道挤兑人了。
下午快下值的时候曹侍郎将宋子遇叫过去道,“既然这事圣上有了想法,那黄河是必须要去治理的,这事儿是你提出来的也提供了方法,倒是定会点你跟随。当然这事干系重大,圣上必定会选派信得过的人过去,你只管做好事便好。”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若是做的好那必定是好,可能不用等散馆考试你便能授官,但若是做不好……那这事儿的责任很可能会被推到你的头上。”
宋子遇一惊,这事不是他带头干也得算他头上?啊,好不要脸。
见他惊诧,曹侍郎又安抚道,“圣上重视选派的人也必定是个能手,你担心什么。只管好好做便是,我说这些只是假如,等差使办好了,那些后果就不用再想了。过些日子天便凉了,若是快的话可能年后便要动身,趁着有时间你便多跑跑书库,也多去工部学习学习。工部养着好些个工匠他们走南闯北走的多,你多去与他们打听打听,不然你虽然言之有物若是不切实际也容易让人轻看。”
本来宋子遇也是这般打算,如今得了曹侍郎提点心中更加感激。
回到家后宋子遇便和徐容绣说了这事,也将曹侍郎的话说了。徐容绣沉吟片刻道,“那你只管好好做就是,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饺子现在能吃能睡一点都不闹,好带的很。”
宋子遇心事重重的应了,第二日开始非但没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了。
而在他钻在书库里查阅资料的时候,大朝会上也因为宋子遇的这篇文章掀起巨大的波澜。
工部尚书万大人看完文章拍手赞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果然不错。皇上,这文章言之有物可以一试。”
“万尚书说的轻巧!”户部掌管天下钱银若是这事通过少不得户部得出钱,户部尚书曾大人当即反驳,“治理黄河乃天下大事,岂是他一黄口小儿能够治理的,万大人的一试可知要费多少银钱,多少人力物力,仅凭一句一试怎能对得起大周天下百姓,万大人,说话之前一定要先考虑清楚!”
万尚书从步入朝堂一直在工部呆着,最常干的事便是与户部这钱串子扯皮,所以他已经习惯曾尚书的推拒,当即反驳道,“治理黄河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怎的到了曾大人这儿就成了费事费力的差使了?难不成曾大人觉得黄河两岸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的命不值得朝廷花些银两去救了?”
万尚书上前一步,将那文章拍的哗哗作响,“每年雨季黄河发大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曾大人高屋庙堂自是不知民间疾苦。曾大人想必没仔细研读这文章,宋子遇提出的方案有理有据,黄河治理的根本在治沙,而沙土又多在中游流入黄河,沙土的数量多余水,黄河水位一再因为沙土变高。治水当在中游多种树抓牢土地减少沙土的流失,在中流分流清淤,下游修建堤坝。曾大人你倒是说说,这一项项哪个不对?”
“你!”曾尚书看着万尚书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会儿已然站到他的跟前,唾沫星子都快将他淹死了。曾大人恼羞成怒,当即皱眉指着万尚书道,“粗俗不堪、粗俗不堪!”
接着曾尚书跪地恳求,“皇上,此事干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如今国库空虚,根本无力支撑……”
“从长计议?”永安帝手指在龙椅上轻轻的瞧着,半晌神色不明道,“不若明年黄河再出水患由曾大人去处理这事,灾民也由曾大人安置如何?”
曾尚书脸涨的通红,头埋的更低了。
永安帝看着他目光灼灼,“百姓遭难损失的不是大周的钱?安置赈济灾民不需要钱?”
他的话响彻整个大殿,原本吵闹的大殿上异常的安静。
“哼,满嘴的仁义道德,又见你们哪个真心管过那些受灾的百姓?”永安帝站起来看着满朝的文武,“是了,赈济灾民安置灾民是个好差使,那么多的雪花银,一层层下去,总能分到一些,可真正到了百姓手中又有几何?”
“臣等不敢。”永安帝话落,文武百官纷纷跪地惶恐称不敢,也有人暗恨曾尚书不知变通,永安帝既然提了出来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解决黄河水患,他们还推拒什么。治理黄河不用钱?用钱不就得有人负责?还能少了钱银?何必因为这个与圣上对着干。
永安帝呵了一声,“什么不敢,朕瞧着你们敢的很!”他气的将手中的折子都扔了下去,“黄河要治,而且要好好的治!”
曾尚书满头大汗,当即带头喊道,“皇上圣明。”
永安帝摇头叹息,这满朝的文武早几年的时候哪个将他看在眼里,到了如今还想与他打太极。那就要看看这帮老不休的活的时间长还是他活的时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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