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祖宅处有多苦,她今年十三,五年过后十八,一个闺秀最重要的几年都在那山沟子里糟蹋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虞老夫人不吃她这套,“你若承认自己害人,便在祖宅思过五年。若死不承认,便多思过两年,好好静静心,回想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害过人。”
虞歆的哭声霎时顿住了,她没想到祖母会这么狠。
她扯出一抹凄惨的笑,近乎自暴自弃地承认,“是啊,是我做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从小你们就偏心虞华绮,你,父亲,哥哥,你们都偏心她!我做得再好,也得不到父亲一句夸赞,虞华绮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受尽宠爱。凭什么!我不姓虞吗!”
说到最后,虞歆眼里猛然又落下两行泪来。
虞老夫人道:“我们对你的疼爱确实比不上阿娇。可虞家从来不曾少过你一针一线,一餐一饭。京城贵女有的,哪样你没有?虞家供养你这样大,就是为了让你恩将仇报的吗?”
虞歆大吼,近乎歇斯底里,“我不要那些,我要的父亲的爱,我要父亲的爱!”她哭道:“为什么不爱我,你们都不爱我,连母亲,母亲也不曾好好疼过我。我生来就有罪吗?”
她哭得实在惨,虞老夫人甚至生出些不忍,不忍告诉她,她的出生,的确是带着罪恶的。
“我待会让人开了惠宜苑的门,你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即便几次三番犯下大错,亦不能全怪虞歆。他们这些长辈,亦有错处。
虞老夫人叹气,同虞华绮商量,“阿娇,五年毕竟太长。祖母想隔三个月,派人去祖宅考察一次,若虞歆真的改了性情,就早些放她出祖宅。”
虞华绮心知祖母是心软了。
其实重活一世,她并没想报复虞歆。毕竟前世虞歆欠下的债,虞歆已经用命偿过。若不是虞歆今生屡屡无事生非,陷害于她,她也不会反击至此。
“都听您的。”她没有拒绝虞老夫人的建议。
虞老夫人不由生出些愧疚,“委屈你了。”
是他们长辈没有做好,无论是自己,还是虞父,还是周氏,他们都有错,却要无辜的阿娇,几次三番因他们犯下的错受罪。
虞华绮知道上一辈之间的事。
她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周氏在母亲的头七,给父亲下了媚药,逼迫父亲娶她。
这么些年,父亲和周氏都只是表面情谊,每每看到虞歆,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背叛元妻的罪证,根本无法对其做出慈爱的情状。
而周氏也并不太关心虞歆,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想法设法求得父亲的一点关注。
虞华绮在心间叹了口气,安慰祖母,“您从未苛待过虞歆,对她不够疼爱,也只是你们之间的缘分不够。一切终归是周氏的错,是她强求了这段姻缘,强求了虞歆的出世,又不肯多花半分心神在虞歆身上。”
虞老夫人摇头,“我知道虞歆向来有些嫉妒你,但没想到她已扭曲至此。她是巴不得害你死啊!阿娇,我是不是不该心软?”
虞华绮靠在虞老夫人身边,宽慰道:“祖母,虞歆也是您的血亲,您的孙女,您该心软的。”
虞老夫人摸着小孙女乌油油的黑发,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不少。
“你放心,即便放她出祖宅,我也不会让她再回皇城,让她再有机会威胁你。若她真的改好,我便在蕉城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将她嫁了。”
虞华绮安慰了祖母许久,等祖母满脸疲惫的阖着眼睛,终于睡着,才吩咐丫鬟仔细照顾,回到自己的掌珠苑。
她左思右想,下午还是去了趟衡武街后巷的秦宅。
恰巧闻擎不在,老管事正想法设法请虞华绮多留一会,谁料虞华绮主动道:“那我在这等他。”
半个时辰后,闻擎匆匆赶至。
“你来了。”
虞华绮点头,笑意很淡,“王爷,华绮此行,是想来问问您,昨夜那个迷晕华绮的宫女,您审问出结果了吗?”
闻擎闻言,刚毅的侧颜仿佛一把刀,猛然闪过几道寒光。
但只是瞬间,他的面容又恢复平静冷淡。
“有结果了。”他很自然地倒了盏温茶,递给虞华绮,“昨夜中了秘药,现在身子如何,可还有哪处不适?”
虞华绮的心弦莫名触动了下,生出几分温软。
她的眼底少了几分审视,笑意亦真切起来,“我心口疼。”
她的心,藏在玲珑丰娆的崇山峻岭之下,闻擎下意识担心地去看,仅瞄了一眼,便红着耳根,飞速移开了视线。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闻擎勉强运功压下了不自然的神色, 抬腿往外走, “我去叫褚郢云来给你看看。”
秦宅那么多仆妇, 请大夫仅是一声命令的事, 何至于要劳烦闻擎亲自去?
若是往常,虞华绮定会发现闻擎异样的神色。
可她今日心事重重, 一时竟也没察觉到闻擎的异常。
昨儿她沉思至半夜, 大胆猜测, 小心论证过。
闻擎能这样凑巧地带她赶到晔琅池,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荣王和吕嫔的丑事。更甚者,荣王和吕嫔的丑事被揭穿, 就是他设计的。
如此, 便能狠狠打击太子那方的势力。
虽然在外人看来,皇帝和太子对闻擎宠信有加, 但虞华绮知道,闻擎并不真的敬爱皇帝, 也并不真的敬重太子。否则,前世焉有杀父弑兄之事?
皇帝子息稀少,只得三个儿子。从表面看,闻擎和太子更亲近,可终究荣王才是太子的嫡亲胞弟。
吕嫔的事一旦暴露, 荣王必定会被皇帝废黜, 太子亦必定会受影响。
至于庄文筠, 她大约是闻擎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庄文筠厌恶自己, 故意迷晕自己,意图不轨,却“凑巧”被闻擎的人发现,救下自己。
虞华绮不信这真是凑巧——尤其是在昨夜一连经历了多个“凑巧”之后。宫中这般大,自己被迷晕的位置这般偏僻,哪有这样巧,闻擎的人正好就发现自己,救下自己。
闻擎定是派了人,一直监视自己。
他想利用自己。
昨夜若不是庄文筠捣乱,还莫名其妙把她自己搭进去,以皇帝的脾气,定会狠狠责罚荣王。
同样,昨夜若不是庄文筠提些妻啊妾的,扰乱了视线,以她的脾气,在看到荣王和吕嫔**时,就会不堪其辱,请求退婚。
闻擎的计谋,一箭双雕,既可让太子失去荣王这一助力,又可让太子失去虞家这一盟友,实在是妙。
但虞华绮有些难过。
她是真心拿闻擎当朋友。
皇室权利倾轧,尔虞我诈,她不是不知,但她没想到,这份感情里,终究还是掺进了利益和利用。
其实虞华绮今日不该对闻擎那样冷淡,毕竟闻擎昨夜是真的救了她,从前也是真的待她好,可她忍不住。
她觉得委屈。
自己一厢情愿认为彼此是朋友,他却能那般冷酷自若地掌控着全局,好像自己只是他重重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颗棋子。
但是方才见面,他的关心随意自然,又让虞华绮有些恍惚——仿佛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所以她才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自己“心口疼”。
谁知闻擎当了真,急匆匆出去请大夫。
虞华绮端着闻擎递给自己的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盖子,心烦意乱地哼了一声。
偏偏此时,闻擎把褚郢云拎进来了。
他听见虞华绮哼声,以为她难受得狠了,“阿娇!”
虞华绮抬头,眼里有几分惊诧,她从未听闻擎唤过自己的小名。
闻擎却顾不得许多,按着褚郢云给虞华绮把脉。
褚郢云胆战心惊地给主上的这位心尖子把完脉,长长舒口气,道:“王爷,虞姑娘无事。只是脉象有些弱,大约是昨夜未休息好,好好睡一觉就是了。”
闻擎皱眉,盯着褚郢云,“她心口疼。”
褚郢云懵住,他没诊出虞姑娘有这样的症状啊。
看着闻擎越来越沉的脸色,褚郢云只好揣着狂跳的心脏,对虞华绮道:“请虞姑娘再伸手,让褚某仔细诊一诊脉。”
虞华绮拒绝,“不必了,我无事。”
闻擎脸色沉肃,对着虞华绮,素来**的语气却有些温柔,仿佛在哄人似的,“让褚郢云再看看。”
虞华绮仍是摇头,扫了眼褚郢云和屋内侍奉的丫鬟,“你们先出去。”
她命令起人来,就像是这里的女主人般理所当然。
闻擎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但还是坚持道:“让褚郢云再诊一次脉,嗯?”
虞华绮艳丽的眉眼间露出几分不耐烦,又似乎藏着几分动容,她没有再说话,把手伸了出来。
等褚郢云确诊虞华绮无事后,老管事赶紧拉着他往外走,挥了挥手,让丫鬟们也跟着退出去。
虞华绮见人都离开了,低头绕着自己的帕子,声音微凉,问闻擎道:“你还没告诉我,昨夜迷晕我的宫女,是谁派来的。”
她其实是想问,你是不是派人监视我,所以才能及时从宫女手里救下我。
闻擎不知她心中所想,据实以告道:“是宋盼盼。”
虞华绮微怔,这其中又有宋盼盼什么事,宋盼盼都被太后关起来了。
“不是庄文筠派人害我吗?”
这些事,闻擎昨日原就打算告诉虞华绮的。
他道:“宋盼盼派人迷晕你和荣王,试图诬陷你们婚前有染。怎料你被我救下,而荣王正和吕嫔**。误打误撞,荣王和吕嫔被宋盼盼的人弄到水榭里,败露了奸情。”
闻擎说的是实话,却隐瞒了些细节。
譬如吕嫔是他派出去的人,再譬如吕嫔和荣王之间,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不堪。但荣王曾是虞华绮的未婚夫,妒性使然,闻擎只想把荣王抹得越黑越好。
虞华绮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
她蹙着眉,问道:“那庄文筠是怎么回事,她似乎知道我被迷晕的事。”
庄文筠的事,就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闻擎详细地和虞华绮说了一遍。
原来,庄文筠偶然得知,宋盼盼想害虞华绮和荣王,对此喜闻乐见。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庄文筠发现,虞华绮出去很久,却一直没回来。她猜测宋盼盼已得手,内心不禁有些雀跃。
待宋盼盼的人请太后皇帝看烟花,试图以此害人并复宠,却被太后拒绝时,庄文筠更是在太后面前不断夸赞宋盼盼孝心,一力促成了此事。
可到了晔琅池,庄文筠才发现,自己不知宋盼盼把人藏在了哪。她只好独自在晔琅池附近找了找。
绕了好几圈,庄文筠终于在水榭中发现了荣王等人。
彼时光线昏暗,她仅依稀看见,床外侧躺着衣冠整齐的荣王,内侧也躺着人。
庄文筠皱眉:宋盼盼怎么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荣王穿得这样完整,算什么婚前不轨?
她上前几步,站到床边,直接扯开了荣王的衣领,又忍着羞意,把荣王的腰带拆了。
怎料荣王突然清醒,见庄文筠非礼自己,撑着疲软的身子扯庄文筠的头发,“原来是你迷晕本王!你想对本王做什么!”
庄文筠毕竟是个弱女子,挣扎不脱,被搞得头发散乱。她努力推搡荣王,却被发怒的荣王撂倒在床上。
两人的动静太大,期间还夹杂着庄文筠的几声惊呼,立时把晔琅池边的众人都引了过去。
……
如此,真相似乎大白了。
虞华绮想。
宋盼盼意图害自己和荣王,自己被闻擎救了,而偷情的荣王却因此暴露。庄文筠意图推波助澜,却把自己赔了进去。
整件事和闻擎似乎没有半点关系,是虞华绮误会了他。
可虞华绮看着闻擎,眼底却还是有几分猜疑,“事情就是这样?您没有瞒我什么吗?”
“应该没有遗漏。”闻擎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虞华绮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荣王和吕嫔的事?”
闻擎没想到小姑娘这般敏锐,能猜出自己没有言明的部分。
他反应极快,承认的同时,顺势又抹黑了荣王一把,“是,我早就知道。荣王二人龌龊不堪,我原准备揭穿,不料宋盼盼和庄文筠误打误撞,先我一步,让这桩丑事败露于人前。”
虞华绮闻言,心里却一沉,又问道:“皇宫那么大,您凑巧救下我,是不是因为昨夜您派人盯着我?”
何止昨夜,闻擎天天派暗卫看着虞华绮。
但他没敢承认,怕虞华绮觉得自己变态,“昨夜真的只是凑巧。”
虞华绮一直紧紧盯着闻擎,自然发现了他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
她忽然很委屈,明明就是监视了自己,就是利用了自己,还不承认,还撒谎骗人。
闻擎自己都说了,他知道荣王**之事,并准备揭露。
他又派人监视自己。
这般种种,不正是说明,他准备利用自己,打击太子和荣王吗?只不过恰巧遇上宋盼盼和庄文筠,事情发展到一半,脱离了轨迹。
其实虞华绮心中清楚,即便闻擎利用自己,但他从头至尾,肯定没想过伤害自己。
可她还是不高兴。
闻擎这样做,让她觉得,两人的感情就像是她的一厢情愿,在朝堂后宫的权利倾轧中,人家仅当她是枚可利用的棋子。
“我走了。”虞华绮冷着脸,起身。
事情虽然和她想的有些出入,但大致方向没错:闻擎利用了她,玷污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她暂时不想理闻擎。
闻擎不知道虞华绮的思路。
他从头至尾,只隐瞒了一件事,就是他利用吕嫔,坑了荣王,准备以此解除虞华绮的婚约。
他隐瞒这件事,纯粹是私心作祟,想让荣王在虞华绮心里的形象彻底崩塌。
偏偏就是这一瞒,让虞华绮误会他行事的动机,以为他是为与太子荣王斗法,才闹出这场风波,并利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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