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才能够这些都看不出魏铭心中的不安,那崔稚就算是白白同魏铭相处了两年!
一个平日里悠闲迈着四方步的淡定人设,疯起来是什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分了神,崔稚没有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就在转角的地方,忽然被迎面跑来的人,一个冲撞,撞倒在地。
那人虽然撞到了崔稚,自己却也没讨到好处,被冲力一冲,一下倒在了树丛里。
那树丛里花枝繁茂,那人像是被树枝戳到,不由地发出一声痛哼。
崔稚仰在地上也没得好,听见那人痛哼,刚要问他一句如何,却见那人立时站了起来,一面捂着后背,一边迅速地往反着营地的方向跑去。
两人冲撞的地方,还有似有若无的酒气。
喝醉了吗?
而此时,营地里又扬起一阵火光,崔稚被火光吸引,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摔疼,爬起身来,跟着灭火的人往营地跑去。
妇孺全都抱在一起,孩子扑在母亲怀里哭泣。营地的火光将每个人的脸照的通红一片。
崔稚扫过众人,如同魏铭一样,想都没想,便夹在灭火的人群中向里面跑去。
她人小腿短,两边的热浪险些将她扑得喘不过去,有返回的人大喊着“哪来的小孩,快离开,这不是玩的地方”,崔稚只当听不见,举手捂着脸,跟着人群向里跑去。
她看到了皇甫兄弟,兄弟两个刚刚落定在一个几乎烧塌的营帐前,而在两兄弟身前不远处,她看到了魏铭。
“木哥!”她心中一松,大喊起来。
然而这一喊声尚未落定,魏铭突然向火烧的营帐跑去,一把夺过扑火的人手里的水桶,兜头泼在头顶。
一扭头,直直向营帐冲去。
崔稚定在了当场。
火龙之舌瞬间将魏铭的影子舔了干净。
第178章 我要你的命
他不要命了吗?
崔稚满脑子都是这句问话。
隔着火海,魏铭的身影在营帐里若隐若现。
他真的不要命了吗?
又有爆炸声响在营帐附近。
这是神火箭溜的锻造地,有火器,有火药。这样的地方,是能随意闯的吗?崔稚一时间忘了自己也是闯进来的,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魏铭,浑身僵硬。
皇甫腾一下发现了她,“丫头!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敢来?!”
说着一把揪了她就要往外去,“不行!这不是耍的地方!”
方才魏铭不管不顾,他们兄弟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见他闯进了营帐里,现如今崔丫头也跑了过来。
皇甫腾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总不能让这丫头也不管不顾地闯进去。皇甫腾准备提了崔稚的后衣领,就要把丫头弄出去,忽的听那丫头朝他喊了起来。
“把你衣服脱了!”
皇甫腾一愣,崔稚却突然上了手。皇甫腾完全不知所措,崔稚嚷道:“他还在里面!”
魏铭还在营帐里!
皇甫腾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把衣裳脱给了崔稚。
他的长袍足够长,中衣是细布做的,崔稚直接将他的衣裳捣进了刚传过来的水桶里。
皇甫腾似有明白她要作甚,只是来不及问她一句,就见她抱着湿漉漉的衣裳,逆着风向营帐后面跑去。
“崔丫!”皇甫腾吓了一跳,刚要跟上,就见崔稚身姿灵动,自营帐一侧钻到了后面。她用湿袍子一甩,火势有一瞬的削弱,她将湿了水的长袍呼啦一下披在身上,猫腰钻进了营帐里。
皇甫腾目瞪口呆。
——
营帐内,朱总旗身满身是火。
魏铭匆忙将自己的湿衣衫脱下来,朝着朱总旗一番扑,终于将朱总旗身上的火扑灭了。
半身露出灼伤,魏铭急急去拍朱总旗的脸,总旗毫无反应,趴在地上的身子如同巨石,动都不能动一下。
他身前压着神火箭溜的图纸。
魏铭眼眶一热,抖着手向朱总旗鼻息探去。
手指靠得越紧,他手颤得越厉害。
朱总旗不过想送儿子安静地离开,是他将余公的遗志与朱总旗绑在了一起。是他凭借前世的见闻,就咬定图纸会毁于倭寇袭击火器营。
可事实呢?
哪里有倭寇的踪迹?火器营就是根本安安稳稳,没有一丝损伤!
手指靠近朱总旗鼻息越近,魏铭心里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场火到底是因何而起?!
外面朱任尖叫与哭声一浪翻着一浪传来。
魏铭甚至已是顾不上近在朱总旗胸前的图纸了。
终于,他的手靠了上去。
有细弱的风轻扫过他的指尖。
朱总旗还活着!
魏铭忽的流出了泪来,卖力翻开朱总旗的身子,扯开他身上烧余的碎衣衫,但他的手还紧紧捂住胸口。
火光忽闪,不时有火苗上窜,四周烟气越发浓重,魏铭一下被烟气呛了一口。再一抬头,勉强鼎力的一根柱子,忽的晃了起来。
营帐摇摇欲坠,浓烟滚滚袭来。
魏铭呛了起来,拿过湿衣裳抱住朱总旗的口鼻,拖着朱总旗准备离开。可一眼望去,四周已经全被火舌包围,自己刚才跑进来的地方,因那柱子的摇晃,矮了一截。
头上有光亮刺眼,魏铭但见营帐被烧得就要向下坠来,心道不好,急急拖着朱总旗向一旁避去,谁想到朱总旗避了开,那火布却一下落到了魏铭腿上。
烫痛瞬间席卷了魏铭的知觉。
又是一阵浓烟滚来,耳边噼啪著作响。
举目望去,尽是火海。
难道这一刻,竟到了山穷水尽?
魏铭拖着朱总旗挣扎着起身,浓烟却将他呛得手脚乏力,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喊声,“木哥!”
木哥?
这火海里,谁人会喊木哥?
那丫头吗?
她不应该在皇甫府上等着吗?
魏铭晃了晃脑袋,烟气越来越大了,眼前混乱一片。
耳边没了喊声,魏铭心想那小丫头定然在皇甫夫人的胳肢窝里等着。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若是不能回去,皇甫夫人会照顾她的,毕竟皇甫夫人喜欢她,还想留她当儿媳妇……
不知道是不是烟气更浓,还是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远处火光与黑夜融在了一起,分不清了。
“魏大人!”
又是一声呼唤!
魏铭这一下完全清醒了。不是幻觉,是那丫头在喊他!
“魏铭!你在哪?!”
真的是她!
魏铭急急往声音处寻去,就在火光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地方,忽然闯进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那纤细的四肢,仿佛一折就断,与满目的火海格格不入。
可她就是这么来了,模糊的视线中,步伐说不出的坚定!
他心头一紧,“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丫头突然朝到他身前扑来,一件湿淋淋的长袍兜头将他罩住!
“别说话,捂住口鼻,趴下身子,往这边来!”
她声音比平日里尖了许多,魏铭浑浑噩噩地,竟然想起了前世那位郡主妻。
郡主的声音总是那么尖锐,笑起来的时候尖得讽刺,闹起来的时候尖得无理,直喇喇地喊他的名字时尖得刺耳,到了最后,一把从袖中抖出匕首,插到他的后背时,那声叫喊尖得好似匕首冷硬的尖。
“魏铭!你不得好死!你要下阿鼻地狱!”
那一声,刺到了他心里。
却只有麻木了。
“魏铭!快走!”
魏铭被猛地拉住了胳膊,一瞬间被唤回了神思。
这一声也尤其的尖,却好像突然刺开了什么,扎到了他的心尖。
他看向眼前那细瘦的身影,浑身不知哪里涌进来十成的力气,沉声应“好”,拖住朱总旗向外而去。
而此时,哗啦的水声到了耳畔,崔稚进来的地方,皇甫兄弟提着桶跳了进来,朱任一马当先向里冲来……
——
子时已过,永平十二年八月初一,在满天星斗中悄然而至。
崔稚平平躺在离营地不远的草地上,有入秋的寒气丝丝向上泛。
她累坏了,一句话都不想说,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有人坐到了她身旁,她懒得转头看,来人满身烟气中有她熟悉的气息。
“在想什么?”来人的声音如同初秋的风,轻柔宜人。
她没有回答,仍旧看着遥远的星空,或明或暗的繁星。
来人很有眼色地不再做多余的问话,托起她一只手,用湿毛巾擦拭。
崔稚一下坐起了身来,双眼直溜溜盯着魏铭,“你刚才不要命了?!”
魏铭平静地回看她,轻声问,“你呢?”
“我……”崔稚张口结舌,握起拳头砸在他的腿上,“我要你的命!”
第179章 重叠
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却只有这个小丫头,想要他的命。
此要非彼要。
繁星闪烁的夜空中,有大块的云悠悠从半空飘过,形状各异好似草原上慵懒的牛马。地上喧闹,天上安静,只有银河脉脉流淌。
“下次不要犯险救我了。”魏铭轻声道。
崔稚立时瞪了过来,“好!”
言罢,直接起身就走。
魏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说这声好,不许生气。”
崔稚差点气晕过去,反手就要甩开他,谁知他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换了另一只手指着他,“魏铭!下次你求我救你,我也不去救!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
魏铭却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手下扣着她的手腕更紧了。崔稚不明白他作何发笑,火器营都烧得稀巴烂了,他们两个人搞的满身漆黑,可怜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头发,被火燎了一撮,魏铭更惨,腿毛都烧没了!
他还在笑,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好像刚才忘恩负义的人不是他。
他却突然抓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他身前拉去。
夜风吹着草地好似泛起了涟漪,崔稚看到他日渐英朗的五官,星空下,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俊逸。
“你还笑!”她道。
他却说“对不起”,“我比你担心我,更担心你。”
这是什么绕口令?
崔稚脑子短路了一下,睁着大眼睛看他。
魏铭越发笑起来,扣住她手腕的手松了一松,轻轻贴在她的手腕上,“小丫头一个。”
——
火已经全部扑灭了,营地却也烧了个稀巴烂,至于为何会起火,尚不知原因。
朱总旗保住了一命,人断断续续地昏迷,毕竟上了年纪,这一番够他受罪一场。
但令魏铭笑不出来的是,被朱总旗死死护在胸前的神火箭溜的图纸,还是被燎到了,燎出了一个大洞,朱任和朱总旗手下的人看了,脸都有些发白。
这些被火烧掉的地方,在送进火器营的那张图里,是敛去了细节的部分。
换句话说,神火箭溜的图纸虽然保住了,但是却缺失了很大一块细节,而凭借这残缺的图纸,神火箭溜还能不能造出来,已经说不好了。
看着那残缺的图纸,魏铭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昨晚一如平日,城内外没有任何倭寇入侵的迹象,这一场火到底因何而来完全不得而知。营地里烧得最厉害的就是朱总旗的主营帐。朱总旗这些日在赶工,晚间常常不回家休息。
看来这一场火是奔着朱总旗而来。
如今朱总旗昏迷不醒,营地又几乎全部烧毁,想探知什么颇为艰难。
魏铭带着崔稚前往朱家看了朱总旗,从朱家出来,崔稚瞧了他几眼,道:“你是不是在自责?”
“是。”魏铭道。
“可你又不是先知,怎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凭借的也只有前世的经验,可前世和今生早已完全不同了。”
魏铭摇摇头,“我自责自己太过于依靠前世的经验。或许……”
他话还没说完,恰好同皇甫百户撞了个正着。
两人赶忙上前行礼,皇甫百户刚从指挥使处回来,魏铭连忙问他,“昨晚朱总旗营地走水的事,指挥使如何说?”
“还能如何?指挥使后悔呢!说不该答应朱总旗搬离火器营。说火器营这么多火器,没见起火的,这下好了,营地烧了个稀巴烂不算,神火箭溜的图纸燎到了!烧缺了!指挥使也没想到朱总旗敢弄一真一假两图出来!这下烧了真图,若是朝廷怪罪下来,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烧都烧了,后悔有什么用!”崔稚不禁嘟囔道。
皇甫百户说小丫头不懂,“神火箭溜的图纸可是余公留下来的,今上对余公多有宽慰,那是心里还有余公,现在安东卫所把余公遗作烧了个窟窿,上面怪罪下来,指挥使第一个受过!”
魏铭皱了皱眉,真假图纸的事,还是他出的主意,现在总不能让朱总旗背了锅,“指挥使准备如何?”
皇甫百户叹了口气,前后看了一眼,“魏生知道这事,所以我才说与你。”
魏铭听着皇甫百户这句开场,心里忽的一咯噔,接着,就听皇甫百户压低声音道,“指挥使的意思,把这场火扯到前些日来的倭寇头上去。只说是倭寇烧了营地,安东卫所好歹能摘出去一半!”
把罪过按到倭寇头上!
这样一来,事情最后落到纸笔记载,竟然同前一世完全一样!
“啊?!”崔稚也想了过来,禁不住惊讶,扯住了魏铭的衣裳。
魏铭此刻,却说不出的头脑冷静,完完全全静了下来。
前一世,他看到的关于神火箭溜焚毁的记载,根本就是指挥使怕担责任,硬生生扯到倭寇头上。
只是他太过注重前世的记忆,却忘了上传下达这种事,原本就充满了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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