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他的未婚妻,他在杀了她无可厚非,一命抵一命,算是扯平了。
但是意识的最后那痛彻心扉的感觉是刻在了灵魂里,是云姝终身难以挥去的梦魇。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下的去手……杀她?
是因为她易了容,他认不出来的缘故吗?
或许吧,毕竟时隔那么久,在他的世界里,她也早已是个火场里死去的人。
真死或是假死都不重要。物是人非,事事休。
都说帝王家的男人最薄请,从前她不信,如今却亲眼见识到了。
他可以转身放下她们之间的种种,去娶一个害她凄惨无依至此的女人,也可以转手挥剑了结了她的性命,岂是一句薄情能概括的了的?
此时云姝单单只看他一眼,就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呼吸困难的感觉。临死前的那一幕频频浮现眼前,云姝只觉得心有余悸,望而生畏,更不想与之有任何的接触。
转念又一想,池塘里指不定还有水蛇,想对他避而远之,还需先解燃眉之急,上岸再说!
慕容长卿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手伸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看她眼神飘忽,不敢往自己这边看,又不像羞怯的样子。猜测可能是自己先前飞射出去的那一剑吓到她了,亦或是这养在深闺里的小姐第一次见到外男,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我是子元的朋友,刚刚听到呼救赶来,情急之下那一剑多有冒犯,请勿怪罪。池塘内还有水蛇,我先拉你上来!”他耐心的解释,说着又朝前递了一下手,“把手给我。”
“劳烦了。”
云姝不再矫情,微微低着头,不肯与他对视,湿透了衣袖裹着冰冷颤抖的指尖递了过去。
慕容长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稍一运力,将云姝拔出水面。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久,她还需竭力的保持不下沉,此刻已是浑身无力,四肢酸软,双脚复一落地,几乎难以支撑站立的姿势。
慕容长卿眼疾手快的搀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多谢太……公子相救。”云姝飞快的将手抽出,匆匆行礼,不曾看他一眼,然后转身快步朝朝花苑走去。
慕容长卿微微一怔,又低头自我审视了一遍,并未发现丝毫不妥。自问这张脸虽不是潘安卫介之流,但也非夜叉可怖,为何她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王爷?”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身着金褐色直襟长袍的云泊霖疾步上前,“听下人说王爷直奔后院而来,不知因为何事?”
今日他休沐在家,忽然听闻下人来通报,郁南王登门,在练武场等他。他二人本是多年好友,幼时慕容长卿亦经常上门来找他讨教几招。
不过自从慕容长卿封了郁南王,他担任京卫军指挥同知后,因官职在身,为了避嫌,二人除了在宫中偶然碰面,特意会面的次数也少了。
这还是时隔三年后,慕容长卿第一次登门,云泊霖一愣之下,立刻起身接见。刚走至半路,忽然又有下人来报,说慕容长卿直奔后院而去……
后院乃是女眷居所,外男是不可随意入内的。云泊霖匆匆而来,询问的话音未落,目光看到了前方尚未走出视线的一抹熟悉的身影,青衣湿透,脚步虚浮,匆匆而去。长眉顿时一皱,忽的转身看向慕容长卿。
在京卫军内摸爬滚打了三年果然是历练出了一身狠厉,一个眼神就满了杀气。
慕容长卿被他瞪着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子元误会了,我在练武场等你,听闻有人呼救,便匆忙赶过来,将落入荷塘内的一位姑娘救了出来。我知此事是我唐突,若非是那姑娘呼救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人去救,我是断然不会插手的。此地偏僻,你我皆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非常人所比,许是下人没有听见吧。”
慕容长卿在云泊霖面前和善温润,不曾端着架子,言谈间皆以我自居。
说话间慕容长卿脚下运力,飞身而起,足尖在池塘水面轻轻一点,借力向前一跃,拔出嵌入石缝内的长剑,旋身落回地面。剑身上还挂着一条蛇尸,被慕容长卿踩着尾巴撸了下来,收剑入鞘。
云泊霖一见那蛇尸,眼眸忽的一深。他在京卫军内职责就是巡查缉捕,审犯办案,这三年来早已练就一身敏锐的洞察力。通过慕容长卿的三言两语,加之那条蛇尸,一幅画面已经在他眼前展开。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云姝离开的方向,不知她是否受伤了?此时已看不见她的身影。
云泊霖双手抱拳,躬身歉然道:“多谢王爷搭救舍妹,子元唐突冒失,还望王爷恕罪。”
“唉,你怎和我这般见外。”幼时云泊霖曾是慕容长卿的伴读,二人同进同出,关系甚是融洽。只是时过境迁,如今,他们都早已非当年单纯的少年。
慕容长卿搀着云泊霖的胳膊将他虚扶起来,看出他脸上的担忧,“子元不必担心,云小姐并未受伤。”
“多亏王爷出手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云泊霖微微点头致谢,一边和慕容长卿相伴前往演武场,离去时给随身仆从使了个眼色。对方心知公子所惦念,略一额首,快步朝朝花苑走去。
云姝踉踉跄跄的回到朝花苑,烈日炎炎下,她脸色煞白,嘴唇发青。
院子里奶娘正指使着两个粗使丫头在晒被子,一见到云姝这幅狼狈的样子,顿时脸色大变。
“小姐!唉哟我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啊!”奶娘连忙上前搀扶她,触及她湿凉的手,只觉得冰凉彻骨。
“准备水,服侍我沐浴更衣。”云姝压着嗓子吩咐,在多一句话都不想说,往奶娘肩上一靠,只觉得脚上坠了石墩子似的,再也迈不动步。
“快快,桃子来把小姐背进房里,杏儿你去准备水,温热点的。”奶娘一边指挥着,一边帮着桃子将云姝送进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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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云姝泡在温热的水里,身子已经乏的动弹不得。
那池塘里的水脏,若不好好洗洗,她只觉得坐立难安。
大丫鬟景玉还在墙角里跪着,时不时的偷眼瞄云姝一下,见她脸色不愉,什么都不敢说。
奶娘一边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云姝擦胳膊,一边拿眼睛瞄了一眼景玉。
景玉是云姝眼前的红人,自小和她一块长大的情分且不论,一张能说会道的巧舌整日哄着云姝,可谓是分外受宠。除了云姝,这朝花苑里顶数她最大,就连她这个奶大云姝的奶娘也得时不时听她呵斥几句。
眼下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是被罚跪在这里。她先前被大夫人安排去给老爷的富河园栽种花种,也不知这事,否则断然不会让小姐独自出门,派桃子和杏儿跟着小姐了,也不至于让她落水,太惊险了。
奶娘伺候云姝沐浴后换上干净清爽的中衣,扶着她上床休息,云姝很快就睡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却什么都不肯说,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言语。虽然这个可能很小,毕竟小姐的脾气不好,一般人绕着她走都来不及,还哪敢欺负她?
但是奶娘是老夫人安排给云姝照看她的,现下云姝出了事,想着得去和老夫人汇报一下,将事情调查清楚。
奶娘唤来桃子和杏儿守在云姝身旁,刚迈出门槛,就见大公子身旁的随从云海正站在院门外朝里眺望。
看到了她,云海立刻推开小院的栅栏门,上前揖手询问,“孙奶娘,二小姐平安吗?”
“倒是没有外伤,不过二小姐受了凉,现在已经睡下了。”孙奶娘连忙道:“云海,你知道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云海摇头,“并不知,我是奉了大公子的命令来询问的,二小姐既然无事,那云海告退了。”云海话落就小跑着离去了。
孙奶娘来到老夫人的院子时却扑了个空,询问了院子里的刘嬷嬷才知道,周姨娘那出了事,老夫人此刻正在周姨娘那边。
孙奶娘心里惦念着二小姐若是醒了,想吃什么喝什么,桃子和杏儿都是粗使丫头,平日近不得小姐身边,只怕手忙脚乱,照顾不周。孙奶娘只好把二小姐的事情和刘嬷嬷说了,让她转告给老夫人,然后就匆匆回了朝花苑。
云姝这一觉,直到掌灯时也没醒。奶娘让杏儿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内温着饭菜,以防云姝醒了饿着肚子。
岂料夜里云姝突然发烧,烧的面红耳赤,说了许多胡话。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痛苦挣扎,还不住的哭泣。
孙奶娘怎么也叫不醒她,看她那痛苦的样子只觉得分外心疼。她将昏睡中的云姝搂在怀里,让桃子去通知大夫人,好请个大夫上门看看。
桃子匆匆赶到富河园,却被被院子里的嬷嬷挡在了门外,态度冷厉的声称夫人身子不适,就将她给赶了出来,根本没见到李氏。
桃子记着奶娘的吩咐,请不出大夫人,就只能去找老夫人,总不能放任二小姐的病情不顾。看那都烧的说胡话了,可别烧坏了脑子。
桃子匆匆从富河园出来,没走几步就碰见了云泊霖。
“大公子。”桃子虽然着急,却也不敢乱了礼数,匆匆行礼。
“你是朝花苑的?”云泊霖眉头一皱,想到白日里云姝掉入池塘,呼救却无人应答时,这些下人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当即语气不善道:“这么晚了,不守在你主子身旁,出来做什么?”
“大公子,二小姐发烧的严重,怎么也叫不醒。奴婢想来找大夫人给小姐请个大夫。嬷嬷说大夫人身子不适,不让奴婢打扰,奴婢现下要去找老夫人,小姐病得厉害,拖不得。”
桃子不敢在耽搁,和云泊霖陈述了缘由后,匆匆施了一礼,“大公子恕罪,奴婢告退。”
“等一下,不必去通知老夫人了。”云泊霖解下腰间荷包递给桃子,“去济世堂,请最好的大夫,诊金翻倍,速去速回。”
“多谢大公子!”桃子大喜,这样就不必在耽搁时间了。连忙接下了荷包,里面的银子沉淀的直坠手,桃子施了一礼,攥紧了荷包飞快的跑进了夜色里。
云泊霖其实是刚从酒楼里回来,白日里云海汇报说二小姐并未受伤,他就没在担心,没想到竟然发烧了。
他想了想,快步回了住处,换了一身干净没有酒气的长衫,才朝西南角的朝花苑走去。
……
云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她回到了太子长卿大婚的当日。
清远大祭司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于在这一天首肯,会借着大典仪式,将她扮成圣所的圣徒,随行同去为太子和太子妃祷告祈福。
云姝暗地里将磨了快一年的匕首仔细的擦拭后藏入袖中,戴上□□,遮住那满脸纠结的烧伤痕迹,化成一个一身粗麻白衣的圣徒,跟随在清远大祭司身边。
繁复沉长的祷告仪式里,万众瞩目,她只能在圣徒里浑水摸鱼,衣着装扮太过醒目,想要溜走都是不能。
终于在祷告之后,她悄悄的摸到太子的寝宫,将等候太子喝合卺酒的云瑶刺杀在了寝塌之上。
云瑶的血从口里喷出,喷了她满脸湿润腥腻。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咯咯未明的声节,惊恐的一点点咽下最后一口气,云姝只觉得堵在心口的大石瞬间化作粉末,大仇得报,分外畅快。
这份畅快才刚刚升起,忽然觉得身后寒芒刺骨。云姝蓦地转身,只见一身大红喜服,面若寒霜的太子长卿持剑朝她心口刺来。
剑尖从背心透了过去,血一滴滴的顺着冰冷的利刃滴落在地面。
云姝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张口就呕出一大口血,她悲愤欲狂的落泪,“慕容长卿……”
她的声音很独特,是初听便记在心里,从此挥之不去的天籁之音。但是此刻,这个让慕容长卿日思夜盼的声音,却悲愤不甘的怒吼着她的名字。
慕容长卿的脸色霎时间变的惨白一片,毫无血色。他颤抖的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将她软倒下去的身体接在怀中……一副天塌了般的模样。
忽然梦中情景一转,只见圣殿上百名的圣徒都被捆绑在一处,刑台之下堆满了干柴,围观之人堵塞了整条街。
云泊霖一身墨色飞鱼服,手握长刀,脸色森冷的下达旨意。
“圣殿狂徒蓄意谋害国之储君,致使太子、太子妃新婚之日丧命东宫。陛下悲愤伤痛,罢朝半月,特命京卫军将圣殿狂徒施以火刑,焚身示众!自今日起,推翻贞安国内的所有圣所,驱散圣徒,人人不得在提有关圣殿的任何事,违令者,杀无赦!”
一把火炬扔了出去,干柴遇火,瞬间焚烧起来。上百圣徒在烈火焚烧下发出凄惨的叫声,挣扎,扭曲,渐渐烧成一具具形状不规则的佝偻焦尸。
云姝惊恐错愕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
她受难期间一直住在圣殿,受这些圣徒的照拂。此刻他们都因着她的缘故而枉死,云姝悔恨已晚。却是无论她怎样嘶吼苦求,都没有人理她,在他们眼中,她似是不存在的。
她推搡着那些人,行刑的人衣袖都未动半分。
云姝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渐渐熄灭,京卫军离去,原本祥和圣殿被砸成了一片废墟,此刻只剩下上百具焦黑的尸首。
耳边忽然响起大祭司空灵的声音,“小圣徒,恨是魔鬼,会撕咬拖拽着你直到地狱,莫忘了你的使命。”
使命?狗屁的使命,她才不要去当什么救世主!
“大祭司?清远!你给我出来!”云姝疯了一样的在废墟中呼唤,却永远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
云姝在抽泣中醒来,一睁开眼,就见她的屋子里来了好几个人。老夫人坐在床榻边,握着她的手,满脸的担忧。
“祖母……”云姝颤声唤她。
“醒了?”
老夫人用帕子轻轻擦着她的眼角,眼中藏不住的心疼,“做了什么噩梦,哭成这副样子?小可怜,和祖母说说,说出来就不怕了。”
云姝回想起自己仿佛一缕幽魂似的无法碰触任何人,难道那是她死后的场景吗?圣殿因她牵连被灭门,甚至从整个贞安国内被连根拔除?
当今的那位陛下不是明君吗?为何会做出将上百人焚烧示众的如此暴行。
忽然云泊霖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在脑海里:圣殿狂徒蓄意谋害国之储君,致使太子、太子妃新婚之日丧命东宫……
太子、太子妃命丧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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