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远抬腕看时间, “最迟八点,你要跟我去吃早餐。”
宁樨笑着点头的时候,他想到什么, 指一指自己手上的腕表,问她:“这个,你准备提货了吗?”
“你继续替我保管好了,”她笑起来, 眼睛里仿佛落入了星光的碎屑一样明亮,“没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你整个人都已经是我的。”
她说这句话,带有一点促狭的小得意,就好像她这个人,温岭远不由笑答:“你说得很有道理。”
全世界都尚未完全苏醒的清晨,此刻这样安静而私密的的气氛很适合交谈,使任何话题都变得能够轻易开口。
他们有很多关于回忆的内容,需要一一对质,比如,宁樨最关心的是:“有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节点,你意识到自己对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她没有使用“你意识到自己开始喜欢我”这个措辞,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主语和宾语是什么,只要在温岭远面前,说“喜欢”这两个字,都会使她感到害羞。
原本以为,温岭远会认真想一想,然后非常官方辞令地告诉她,想法改变是一种过程,没有哪一个明确的瞬间。
哪知道,温岭远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那次跟你去美术馆,回到南城之后。”
宁樨笑了,手臂微微撑起来看他,“为什么?不会因为周璟吧?”
“他应当是一个导.火索。我回去之后,逐渐意识到,不是不存在这种可能:你认清我不过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决定从此不再跟我联系。而你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联系我。”
宁樨笑说:“如果我说,那只是我欲擒故纵的手段?”
温岭远一点也不气恼,“那也无妨,因为很有用。”
在他心里,有一个略显矫情的形容,他没办法说出口——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使她卑微,连投入一段兴许终究无果的感情,都带着一种随时可以抽离的洒脱。她就像一个春日阵雨的午后,在他窗台下躲雨的野猫,有一天她衔来一朵花作为回报,但他不可能期望她时时会来。他不知道她的住所,不知道她出没的规律,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样眷恋清晨和黄昏。那么,即便有一天她彻底消失,他也不会被提前告知。
所以,他只好将她圈养。
笑过以后,宁樨认认真真地解释说:“你这个人很神奇,我在你面前会不由自主变得特别不讲道理。我很害怕那一次的闹别扭还会重复上演,所以我想,距离远一点,或许没有坏处。”
“那次的不愉快,主要责任在我。”
宁樨笑说:“你想背锅的话,我也不会和你抢。”
此外,她还有想不通的地方,至今也没有办法将其归纳为偶然:“暑假你带小园和北歌他们去玩,怎么会恰好选择跟我同一个地方呢?小园说她并不知道我在那儿,但我不觉得是巧合。你解释一下。”
温岭远笑了一声,“你现在才问,我以为你并没有意识到。”
“你快告诉我,不要再卖关子了!”
温岭远不疾不徐地解释,一点不管宁樨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微博这个APP,我是为你下载的。”
宁樨睁大眼睛,“……小园告诉的你我的微博账号?可是,我并没有发微博说自己在那个岛上。”
“你登岛的第一天,发了一张照片,记得吗?一座灯塔。你说,今晚欠你一场荧光海。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中国能够看到荧光海,且有那座标志性灯塔的地方,只有一个。”
温岭远这样说,怎么可能不会使宁樨略感得意,“所以,你是专门去见我的?”
“是。”
“我拿葡萄给你吃的那天晚上,你就想跟我告白么?”
“在我的计划里,原本不会那么早,只是发生了一个意外……”
“什么意外?”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掐我,我今天也是不会告诉你的。”温岭远笑着说道。
宁樨不大服气地松开掐住他手臂的手指,“那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我不好跟你保证,要看时机。”
宁樨略不甘心,“我先记下来,你要是一直不告诉我,我会生气的。因为,你还欠我一顿饭,本来就很不公平了。”
这句话使温岭远陷入思索,左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欠过她一顿饭。
他坦诚说出自己的疑惑之后,宁樨说道:“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天你拿着一瓶黄酒去我家拜访,我跟我爸吵了架,你说要请我吃夜宵,我选择了豌豆面,还记得这件事吗?”
温岭远点头。连黄酒这个细节都点出来,他想要不记起来都难。
“然后,在我点单的时候,你在外面打电话。那家店是付账以后,才能拿着餐票领取桌牌,你说要请我,结果是我自己付的账。”
温岭远笑了,诚恳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忘了这件事。作为惩罚,以后你都让我请。”
“我很铺张浪费。”
“还不至于吃穷我。”
在身侧,那盏台灯始终亮着,为窗帘紧闭的房间,制造一种在深夜里的假象。很少会有一个人,会让宁樨觉得,跟他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一句一句对谈就很充实。
温岭远说:“我也有一些问题。”
“嗯?”
温岭远伸出手指,轻轻捏一捏她的脸颊,“我不是非常肯定,有没有过这样一段时间,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你能够充分去体会不一样的生活?”
宁樨能够领会他这样委婉措辞里的温柔,“……你记不记得,去年在你朋友的酒吧,我送给你一束花?”
“卢茨克玫瑰,你说那是唯一象征友谊的玫瑰。”
“我骗你的,卢茨克不产玫瑰。”
“我知道。”
宁樨怔然,“……你知道?”
温岭远意识到她所说的,与自己所要阐述的并不是一回事,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那时你想要安慰我,又不想使我有心理负担。但是现在,我听明白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如果你要是因此觉得亏欠我,那就很没有必要了。”
“我不会这样自以为是。”温岭远又捏一捏她的脸,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你觉不觉得暖气开得有点足?”
“因为我们穿着毛衣,还盖着被子。”宁樨笑着,将被子一蹬,“……不但热,好像还有点缺氧。”
温岭远于是趁机再次提出那个十分养生的建议:“去吃早餐?”
宁樨笑不可遏,“你到底对早餐有多执著。”
这样说着,还是响应了他的建议,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
温岭远走去窗边,拉开窗帘,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使室内流入一些新鲜空气。
他在透气的同时,也在缓解方才与宁樨太长时间的亲密拥抱,而引起的生理层面的一些反应。
很快,宁樨用完洗手间出来,遍地找她的外套。温岭远指一指衣柜,“给你挂起来了。”
宁樨取出外套穿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走去他身旁,将目光同样投注于他所凝视的窗外建筑,却始终体悟不出,那暗沉天色下的写字楼,有什么趣味可言,于是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有,随便看看。”
温岭远离开了窗边,也去取出自己外套穿上。中长款的羽绒服外套,厚度适宜,却显得他长腿上所穿的休闲裤十分单薄,于是宁樨没有忍住,突然蹲下身去揪了一下裤子。
温岭远困惑地看向她。
宁樨笑说:“我就是想看一下,你有没有穿秋裤。”
温岭远笑说:“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变成典型的中年人。”
宁樨将搭在外套帽子上的一些头发拿下来,捋过之后都顺在同一侧。温岭远检查过应带的东西,正准备拔房卡的时候,宁樨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和钟映分手之后,和与我在崇城重逢之前的那小半年里,有没有一个瞬间,想过要联系我?”
头顶是一盏廊灯,说着话,宁樨低下头去,浅黄色的光只栖在她的睫毛之上。
温岭远沉默之后,选择实话实说:“没有。我不想在上一段感情没有清理干净之前,将其他人牵扯其中,尤其是你。我未必有那样自律,不会利用其他人的安慰作为治疗自己的药方。而我说过的,让你受到伤害,不是我的本意。”
宁樨立即抬起头来,微微歪一下头,笑说:“好神奇,你这样解释之后,我竟然觉得‘没有’比‘有’这个答案更好。本来,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没有’,都已经准备好要稍微难过一下,然后你来哄我的。”
宁樨一定是说的实话,温岭远十分肯定,只是这样的笑容,仍然会使他觉得有一些心疼,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拥抱她。
而宁樨踮起脚尖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仰着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一下。
下一个瞬间,响起电卡被抽出时“滴”的一声,她说:“走吧,去吃早餐。”
然而,她去扳门把手的手掌被温岭远牵住,那一点顺着手臂逐渐加重的力道,将她重新带回他的怀里。
伴随黑暗一起落下的是他的一个吻,这一回,不再是浅尝辄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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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小雪(07)
这一个吻, 使他们在房间门口, 磨蹭了将近十来分钟才出门。
宁樨无法克服自己不好意思的情绪, 因此一直走到电梯前都不曾与温岭远交谈, 也拒绝所有可能的目光接触。
等进了电梯,宁樨才稍微鼓足勇气去看温岭远一眼,而他正心无旁骛地盯着楼层的数字指示。她能领会, 他是在为她留出消化情绪的空间,所以配合她同样的不说也不看。
她朝着温岭远靠近一步,还是不再看他,只是伸手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袖,然后小声地说:“牵一下。”
温岭远扬起嘴角笑一笑,伸出手,将她牵住。
酒店的早餐是自助的,中西式都有,种类繁多。宁樨跑了来回几趟,拿了黑麦面包、法式奶油浓汤、水果沙拉和一小盘蒜香龙利鱼意面。
食物使她无暇分心顾及其他,这一顿早餐, 在温岭远之外,额外弥补了早起的痛苦。
温岭远早餐的主食是一小碗阳春面,宁樨咀嚼面包的时候, 往他碗里看一眼,面汤清亮,飘散些许葱花,“好吃吗?”
温岭远将碗往她的面前推一推, 她不客气地拾起汤勺喝了好几口。
温岭远看着她,声音温和地问道:“在你的计划之中,是想早一些跟家人公开,还是想晚一些?”
宁樨放下勺子,将面碗放回到他面前,笑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计划这种东西?”
“我想尊重你的想法。”
宁樨没有过多思索,因为答案于她而言是显而易见的,“我当然恨不得立即昭告天下,但是,这样不会对你造成压力吗?”她笑一下,以开玩笑的语气说明自己内心微微的隐忧,“假如最后我们没有结婚,对你的名声岂不是又是一次打击?”
温岭远非常认真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会结婚?”
“我们才在一起一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而且,我还要一年才到法定结婚年龄!”
温岭远笑了:“这确实是个问题,说不定还是个大问题。撇开这个不谈,还有其他因素是你担心的吗?”
“我为什么,”宁樨笑看着他,“感觉你好像想结婚的不得了?”
“可能不如你想得这样急切,毕竟你年纪还小。”他笑着,语气是介于玩笑和认真之间。
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宁樨回答说:“公不公开我都没有所谓,看时机?不过,如果你身边冒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想要挑战我的权威,我一定会马上跳出来宣誓主权。”
温岭远笑出声,毋宁说她就是那个奇奇怪怪的人,总在他觉得可以弄明白她的时候,又制造新的变数。
“而且,”宁樨补充道,“我觉得暂时不公开也挺好的,你不觉得,有一点像在偷、情?”
温岭远哑然,她总是语出惊人,他都差一点怀疑自己听错,只是不好再问一遍,因为他发现,她说出口之后自己都怔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似乎把内心深处的真话给暴露出来了,只好低下头去喝汤,掩饰脸上微微的尴尬。
温岭远吃完了阳春面,又添了一碗白粥,此外,拿了一些小笼包、烧麦之类,额外付过账,让服务员帮忙打包。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送来打包盒。
宁樨有些疑惑,“你没有吃饱吗?”
“你不需要拿这个回去骗小园,说你早起单独出门是去替她买早餐了?”
宁樨笑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温岭远他们返程的飞机是在下午五点,三点钟左右就要抵达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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