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予回头,摇曳的烛影下,艾沙的眉眼愈发温柔多情,如有烟云。
“小将军,艾沙心悦你,不知小将军……”
冯予呆立门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他脑袋很晕,心跳也很快。他知道自己也喜欢艾沙,但是艾沙是准备要伺候皇帝的,自己怕是要不下来。
他口中呐呐地嘟囔,“我……我……”
艾沙不管,只直起身来,毅然决然冲冯予奔去,她探手揽紧他的腰,俯首于他宽阔的胸膛。艾沙听见冯予胸膛之下那响如击鼓的心跳声,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如涟漪般漾开——
一个时辰前,马车上的他,心跳也如此时这般快。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青草和泥土香,她知道那是她去过的西大营的味道,那些雄壮的兵士身上都有这种味道,只是冯予身上的更好闻……
冯予的心跳声如阵前的金鼓带动起艾沙的共鸣,艾沙也觉得自己似乎心跳太快,连带空气也不够用了,脑袋里晕晕的。于是她就那样平躺在暗夜中的马车上,箍紧了胳膊,将冯予的脖颈吊得更紧,似乎冯予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冯予贴得她很紧,他的唇游走她的发鬓和眉间,他已沉醉在她的温柔乡中,不知今夕何夕。艾沙有点紧张,她也是第一次和男人贴得这么紧,虽然她喜欢他的抚摸,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但是当她的手碰触到了他身下那坚硬如铁时,她依然忍不住心跳入喉,随即高呼起来……
如有清露入心。冯予终于自这靡糜幻像中挣扎出来,他手忙脚乱从艾沙身上离开,匍匐在马车横椽的边缘,止不住叩头如捣蒜,“予该死……予对不住姑娘,姑娘恕罪……”
心头有丝丝蜜意翻涌,艾沙紧贴着冯予的胸膛,低声呢喃。
“小将军明日来东客房看我?”
冯予很晕,脑袋里面浆糊一般,嘴里也干得要命。
“明日,你来看我。”这一回却没有了征求意见的意思。
冯予心慌气短,终于木瞪瞪地开口回应,“好……”
……
第二日,李霁侠早早起了床,他一边闲适地用着早膳,一边随意问前来回事的小厮。
“堂少爷昨晚可好?”
“回少爷的话,堂少爷昨晚快子时了才回,驾着车进的二门。看他驾车的模样,似乎并无不妥。”回话的是门房的小厮,趴在地上,口齿伶俐。
“唔……甚好。”李霁侠颔首,心中有了底,他微笑着以手轻抚下颌,决定过几日便去寻冯驾谈谈……
早膳后,李霁侠如常出门去节度使府衙公干,在冯府院门,他碰见了同样正要出门的冯予。
“予二哥!”李霁侠高声唤他,他笑意盈盈地走近:
“二哥喝得不少,昨日一切都还顺利吧?”
冯予语迟,他是挺好,就怕他二叔会不好。他扯起嘴角冲李霁侠笑:“一切都顺利的,只是昨晚喝太多,到现在脑袋都还有点痛。”
李霁侠抬手冲冯予的后脑勺囫囵一揉,口中没心没肺地嗤笑,“二哥这么快就不行了啊,可不能啊!改日再请你喝酒,看来还是锻炼太少……”
冯予一拳捶上李霁侠的肩,“别啊!你这小子从来都不安好心,我替你喝,你便疯狂下套,有你这样的人吗?小兔崽子,休想再让我跟你出去喝酒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闹,语笑嫣然一路走出了冯府。
出了冯府,冯予却并不往西大营走,反倒骑了马,跟着李霁侠往节度使府衙走去。
“咦?二哥今日不去西大营?”李霁侠惊讶,冯予是西大营统兵中郎将,西大营是冯予的主战场才对。
冯予点点头:“唔,是的,昨日二叔就派人来西大营传话,让我今日去他节度使府,说是有要事相商,也不知究竟是何事。”
冯予是冯驾的心腹,冯驾有事找冯予,也是常见。李霁侠并不往心里去,兄弟二人一路只有说有笑,很快便到了节度使府衙。
刚到得府衙,便有小校小跑着奔到二人身边,低声下气地一个拱手后,冲他二人低语:“节度使大人让二位大人来了府衙后便去议事堂,节度使大人在议事堂等二位。”
冯予颔首,与李霁侠一道,三步并两步往议事堂赶。
一进议事堂的门,李霁侠便看见端坐上座的冯驾一脸黑沉,阴得快要拧出水来。
“关门。”
冯驾眼皮也不抬,便如是吩咐。
冯予颔首,扭头立马将门户阖好。
不等他转过身,便听得冯驾一声低喝。“你们二人给我跪下!”
冯予惊,心道冯驾这么快就知道自己与艾沙的事了?这可真是千里眼与顺风耳啊!他面色惨白,当下膝盖一软,便跪下了。
冯予瞥见身侧的李霁侠镇定地跪着,心下愈发惶恐:糟了,霁侠召集我和艾沙吃个饭也被罚,怕是被二叔当成牵线拉媒的,回去荣国夫人又该拿自己撒气了……
上首传来冯驾压抑着熊熊怒火的询问:
“兵士不听将令,该当何罪?”
冯予惘然,脑子里似乎又开始糊涂,他怔怔地回答“士兵若违抗军令,当依军法杖责。士兵若有逃亡、叛变行为者,则当依‘士亡法’处以极刑,并连坐九族……”
“那好,冯予你说,西大营右屯卫三百将士不在其位,反倒跑去了荻台西北,你做统兵中郎将的预备怎么处置?”
“啊?”冯予懵,他抬头望着上位的冯驾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西大营右屯卫三百将士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极力搜索自己脑海中所有近月余的事项,皆想不起有什么是与这西大营右屯卫换防有关系的。
“嗤——冯予,我说你这统兵中郎将可是当到狗肚子里面去了?”看着冯予一脸的茫然,冯驾怒,抬手抓起手边的一块牙牌便朝冯予身上狠狠砸去。
“当统兵的竟然不知自己的兵士在何处,若是开战,你拿什么去打仗?你自己一个人上吗?你能一个人去顶凉州城大门吗!”
冯予恻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实在不清楚这西大营右屯卫三百将士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昨天去喝酒了,难不成就在昨晚这三百将士叛逃了?可是这都一整夜了,西大营也没有人来给自己汇报这件事啊!
冯予忙不迭伏地,冲冯驾叩头不止,“节帅,末将实在不知西大营右屯卫发生了什么事,末将失职,有失节帅重托……”
李霁侠默然,他明白冯驾今日究竟为啥要找自己和冯予了,就是为了薛家的马场。他李霁侠私调了三百军士去替薛恒守马场,不过十数日而已,冯驾竟然发现了……
李霁侠不清楚冯驾是怎么发现这三百兵士不见的,西大营那么多兵士,就三百而已,李霁侠认为冯驾还不会那么闲,会每天去西大营点金疙瘩般数一遍人头,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调走这三百人。
可眼下,冯驾明显去西大营点过金疙瘩了,那三百兵丁被他调走已经十多日,一直都没有人揭发,很显然是冯驾自己主动去发现的。
李霁侠的脑子里飞速旋转,他想应该怎样同冯驾说才会比较委婉、好听,还不能让冯驾迁怒薛家。
果然,上首传来冯驾盘旋在爆发边缘的声音:
“李霁侠,你是右屯卫的统领,你总应该知道你的兵士去了哪儿了吧?”
李霁侠低头,“是的,仲父大人,我知道……”
“好,总算找到一个知情的,那么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跑去荻台西北?”
李霁侠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朗声答道,“仲父大人,薛家的马场在荻台,最近荻台流匪严重,我见岳丈大人应付得辛苦,所以……”
“所以你私调三百兵丁去替一个农庄守马场?”冯驾怒喝,断然截下了李霁侠的话头。
“我是节度使,我下的命令是右屯卫负责驻守屯营的西隘,你给我私自改成了荻台的薛家马场。李霁侠,你说我是应当追究你的违抗军令罪,还是应当追究那三百兵丁的私自逃亡罪?”
李霁侠愕然,他猛地抬头望着冯驾,难以置信。冯驾如此上纲上线,那是没得谈的意思咯?
第三十五章 惩戒
李霁侠破天荒地没有回冯府用晚膳, 冯驾下了狠心, 他让人转告芳洲,今晚李霁侠不回枫和园, 李霁侠的药如若要吃,便赶紧备好了,到时间送去前院书房给他喝。
冯驾要让李霁侠选, 是杖责李霁侠一百军棍, 并虢夺他那点可怜兮兮的兵权,将他贬黜为普通兵丁,还是追究那三百兵丁的私自逃亡罪,斩首?
冯驾不肯对他法外开恩,李霁侠慌了。
李霁侠这小身板,若是被这一百军棍伺候,怕是一天都拖不过去, 就得去追随他的亲生父亲, 并且,李霁侠压根就不愿意放弃他手中那本就惨淡的权力。若是选择斩首那三百军士, 李霁侠往后的路也不好走哇, 日后谁还敢听李霁侠的指挥, 替他办事?
李霁侠回不了枫和园,柳玥君不放心了, 派人去打听。被人告知, 李霁侠私调三百军士去薛家马场替薛家看马, 被大人发现了, 如今大人要罚他。
柳玥君听了,冷哼一声,甩着手儿,扭动柳腰就往冯驾书房走:冯驾也是个牛脾气,不就公权私用了几日嘛,这么计较干什么?
从来都被笑脸相迎的柳玥君破天荒地被冯驾狠狠叱责了一通,冯驾狠批柳玥君对李霁侠的无原则袒护,直接导致现在的李霁侠如此目无军纪,肆意妄为。所以,今天他一定要狠狠治一治这嚣张的“混世魔王”不可!
柳玥君惊愕,她不干了,哭得梨花带雨,冯驾不理。于是她又撒泼卖横,被冯驾毫不留情撵出了书房。
柳玥君火冒三丈,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枫和园,这件事情都是遭瘟的薛可蕊引起的,若不是为了讨薛可蕊欢心,李霁侠怎么可能如此脑残行事?她要薛可蕊自己去书房找冯驾领罚,把她的儿子还给她。
得知李霁侠要受罚,薛可蕊吓坏了,李霁侠违抗军令,他们薛家怕是也难逃被罚的厄运。
夜深了,薛可蕊一步三回头地朝前院走。她知道这事李霁侠做得不对,但她的父亲薛恒蔑视军纪,同样也是抱着让李霁侠滥用职权的目的的。
薛可蕊抖抖索索来到书房,刚到院门口,正好遇见胡嬷嬷来给李霁侠送完狐皮大氅,自院内出来。李霁侠今晚跪书房思过,为避免李霁侠坚持不住,胡嬷嬷亲自送来了垫腿的厚垫子与充足的大氅与靠垫。
“胡嬷嬷辛苦了……”薛可蕊主动向胡嬷嬷致谢,她定定地看向胡嬷嬷手中的食盒,四层格,如今空落落地提在手里,想来李霁侠在书房一定美美的饱餐过一顿了。
胡嬷嬷拉长了脸,提着食盒只象征性朝薛可蕊弯了弯腰,似乎她手中的食盒有千斤重,所以抽不出手来见礼道福了。
“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胡嬷嬷低垂着眼,脸上的皮肉硬邦邦的,连一丝笑都懒得挤。薛可蕊知道,她们都怪自己连累了李霁侠,怪她薛可蕊是攀龙附凤的小人,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害得夫主失势,他们“父子二人反目”,“千古罪人”这一称号薛可蕊这一辈子都别想挣脱了——柳玥君那声遏行云的高呼犹在耳畔。
“霁侠可还好?”薛可蕊轻声相询胡嬷嬷,她怕李霁侠因自己还受了其他罪,那柳玥君一定会扒了自己的皮。
“世子夫人,世子爷都这样了,你说他还能有多好?”胡嬷嬷翻着白眼,硬邦邦地冲薛可蕊回答。
这让薛可蕊很是吃了一惊,她自小称王称霸惯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仆人这样对待。可是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胡嬷嬷是柳玥君的人,薛可蕊自己又被人拿了短处,气短雄不起,再吃惊,也只能将舌头咽进肚里边——无话可说。
薛可蕊咽了一口口水,李霁侠一直没回,枫和园便一直没有摆饭。直到柳玥君气势汹汹地冲来枫和园,劈头盖脸呵斥薛可蕊就是一个祸害,她才知道李霁侠被冯驾给扣住了。一番铺天盖地的批-斗后,薛可蕊便赶来这书房找冯驾“负荆请罪”,哪有机会吃饭,如今饿的前胸贴后背,看见食盒都会不止住流口水……
看见薛可蕊被自己怼得说不出话来,胡嬷嬷似乎心旷神怡地挺了挺腰,她轻描淡写地告诉薛可蕊,节度使大人不在,世子嫔若是想见世子爷怕是见不到,因为冯大人派了军士在书房门口把门,她送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委托卫军转交的,世子夫人最好就在这院门口等冯大人回来吧。
薛可蕊颔首,与胡嬷嬷道别后便规规矩矩站在院门口等冯驾。
时节已至初冬,薛可蕊披着大氅立在门口,站久了也被冻得手脚开始麻木。
因为是来找冯驾请罪的,薛可蕊并没有带婢子随行。天色渐晚,夜风愈大,薛可蕊跺跺已经丧失知觉的脚缩到了墙根一棵大树后。
因躲的地方太偏僻,待她看见眼前的灯笼时,冯驾已经来到了眼前。
“大人……”薛可蕊一个箭步从树影背后走了出来。
薛可蕊的“埋伏”点如此与众不同,冯驾显然有些意外。他立定了脚,小厮提着灯笼立在冯驾身侧,烛光打在薛可蕊的脸上,照出她苍白小脸上被冻得乌青的唇。
冯驾惊讶地看着笼罩在蓬松白狐大氅下的薛可蕊,再望了望她的身后,发现她是一个人来的,他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冲她温和地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呵……可蕊想找大人说说……”薛可蕊望着冯驾笑弯了眼,她倒是满心欢喜。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回来了,自己也不用再在这里吹冷风了。
“嗯,你来。”冯驾点头,脚步不停,示意薛可蕊跟他一起进屋。
冯驾一袭雕翎流云纹织金缎夹袄,外罩一件灰鼠皮大氅,龙行虎步走在抱松园的抄手游廊上,带起一路风,卷得那大氅如翻滚的黑云。
“你等了有多久了?冯状呢,他为何不让你进屋?”冯驾头也不回地询问薛可蕊。
薛可蕊小跑几步赶紧跟上,尽管他不会回头看自己的脸,薛可蕊依旧保持了饱满的热情,笑容满面地回答:“回大人的话,来得不久,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得知大人不在,便想着在院门口等着您可以早一点同您说话,冯管家都不知道我来了。”
听见他问起冯状,薛可蕊想或许他会追究冯状伺候不周的责任,自己是来赔罪的,可不是来拉人仇恨的,于是她便陪了十二分的小心寻了一个体面的说辞。
听得此言,冯驾只淡淡一笑,她的嘴唇都冻紫了,至少在门口站了一两个时辰,想来她也知晓了她薛家的事,有些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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