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敛面上神色,起身行礼,而姜娆也跟着众人一道朝祁宣帝行礼。
祁宣帝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落座,“ 今日乃重阳佳节,虽没能登高望远,不过诸位在宫中不要拘束,畅所欲言。”
他举盏饮下一杯酒,看向左侧的蜀王,“ 你我兄弟,许久不见,你们一家人回了开封,可要在开封多待些时日。”
姜娆顺着祁宣帝的目光看过去,蜀王看上去比祁宣帝年轻几分,只不过眉眼间的骄矜尽显,看上去是个有些自傲的人,倒是和祁恒很像。
蜀王对着祁宣帝隔空碰盏,“ 臣弟正有此打算,臣帝的爱女瑜儿身子弱,蜀地不适合长久居住,臣弟的长子、长女都已嫁娶,如今臣弟和王妃就只操心瑜儿一人了。”
蜀王妃跟着道:“ 瑜儿打小就喜欢回到开封,她的身子,也更适合在开封静养,若是日后能够长久留在开封,想必瑜儿的身子也能好转不少。”
祁宣帝点点头,“这有何难!等给瑜儿在开封找一个佳婿,那便可以长久留在开封了。”
祁瑜适时的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笑意,却没出声反驳什么。
祁宣帝起了做媒的心思,“那瑜儿可有心仪的郎君?”
祁瑜面色红了红,低着头没吭声。
蜀王妃接过话,“ 臣妇与王爷长久待在蜀地,对开封的郎君所知甚少,不过近日倒是经常听闻晏大人的名讳。晏大人高中状元,才情出众,是难得的好郎君。”
随着蜀王妃话音落下,祁瑜水盈盈的眸子飘向晏安那处,面上更加绯红。
晏安不禁眉头皱了皱,不曾看祁瑜一眼。
蜀王妃话中的意思非常明晰,祁宣帝自是听明白了,他看向晏安,“ 朕瞧着,你与瑜儿倒是相配,不若趁此机会,朕为你们二人成就一桩好事?”
升平楼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晏安的回应。
姜娆清澄的双眸亦是看向晏安,她心中没有太大的愤懑或是紧张和期冀,反而有股莫名的笃定,她相信晏安的为人。
晏安起身,不卑不亢的道出声:“ 陛下,微臣已有意中人,此生唯她一人。”
听到晏安这番拒绝的话,祁瑜面上的绯红尽失,变得青白一片,她紧紧攥紧手中的绣帕,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晏安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陛下,拒绝娶自己为妻,祁瑜面上火辣辣的疼,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只觉丢人。
难以置信、生气与难堪等各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嫉妒和厌恨,祁瑜阴郁的看着姜娆,哪怕晏安没有明说,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晏安心仪的女郎必定是姜娆。
蜀王妃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维持着王妃的尊严,面色一片平和,对着祁宣帝道:“ 陛下,瑜儿的亲事不着急,她是臣妇和王爷的爱女,自是要好好为她挑选夫婿,马虎不得!”
祁宣帝点点头,倒是没有预料到晏安会拒绝他的提议,冲着晏安问了一句,“你心仪哪家女郎?”
晏安看向姜娆,眸中只她一人,面上不由得浮现笑意,清冽的神色不见,眉眼间光风霁月,如春风般清朗和煦,“ 微臣与表妹两情相悦,再容不下其他人。”
祁宣帝跟着看向姜娆,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哪怕他如今年岁已大,对女色并不过分在意,可看见姜娆的容颜,出于男子的本能,也不得不欣赏和肯定。
“朕对你有印象,中秋佳节前的赏花宴上,朕见过你,你是哪家姑娘?”
姜娆起身,向祁宣帝见过礼,落落大方的看向祁宣帝:“臣女见过陛下,家父乃南阳侯。”
“南阳侯!” 祁宣帝点点头,“你父亲骁勇善战,朕时至今日还记得他的英姿。你父亲、母亲替朕管辖南阳多年,辛苦了!”
顾贵妃此时插了一嘴,她面上带着一丝笑,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趁机给姜娆下绊子,“ 姜姑娘来开封做客,莫不是厌烦了南阳城、沉迷于开封的富庶辉煌?”
姜娆面色不变,坦然自若,“家父得陛下赏识,才有如今的富贵日子,臣女更是从小在南阳城长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又怎么会厌烦南阳城呢!南阳城是臣女的家,正如落叶归根一样,臣女喜欢南阳城。家父、家母和小妹亦是如此。”
姜娆接着道:“自臣女记事起,家父、家母便告诉臣女,能有如今的富贵日子,都是陛下的恩典。每逢陛下万寿宴时,家父、家母虽无法亲自为陛下送上寿礼,但每年都不忘在南阳城为陛下祈福,祈求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这一番话虽是恭维的话,可配上姜娆真挚的眼神和唇角的盈盈笑意,看上去颇显真诚。
祁宣帝不由得有几分满意,即便贵为皇帝,知道有臣子如此真挚的念着他,他不免有些得意。
他豪饮一盏酒,“你父亲兢兢业业的替朕管辖着南阳城,有你父亲在,朕很放心。”
“ 朕看你举止谈吐,端庄大方、林下风致,颇有你父、你母的风范。你既与晏家二郎有意,这乃好事一桩,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朕愿成人之美,为你们二人赐婚。”
姜娆与晏安不禁露出笑意,齐齐对祁宣帝道谢:“臣女/微臣谢陛下隆恩。”
祁宣帝赐婚,在场之人无不面上带笑,表示自己的开心。
只有两个人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阴翳,便是三皇子祁恒和祁瑜。
祁恒脖间青筋暴起,掌中紧紧攥着酒盏,手背上的青筋同样的突起,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祁宣帝竟然会为姜娆与晏安赐婚。
他沉沉的双眸看向姜娆,肆无忌惮的游离在她的面上,眸光含着痴迷和几分阴冷,赐婚了又如何,这应该是他的女人!
而另一侧的祁瑜,亦是面色沉沉,这一切都与她料想的不一样。她记了晏安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喜欢过其他郎君,她不可能放弃的。
这个插曲一过,祁宣帝又向其他臣子把酒言欢,尽力的拉近与朝臣之间的距离。
虽他如今不复年轻时的知人善任、仁厚节俭,有时难免昏了脑袋,被佞臣蒙蔽,可他毕竟不是太过昏庸无能,对待这些大臣,既有忌惮,又不得不倚重。
渐渐的,席间变得热闹起来。
姜娆朝着晏安举起盏,与他隔空虚碰。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双眸中只有对方的身影,唇角带着笑意,熙熙攘攘的大殿内有许多人,可谁都插不进去他们二人之间那独有的氛围。
祁瑜冷眼看着姜娆面上的笑意,她心里嫉妒的发狂,想着前几日府上侍卫打探来的消息,她唇角溢出冷笑。
一直未曾吭声的祁瑜,走到姜娆身旁,柔柔的道出声:“ 我与姜姐姐见面不过寥寥数次,但知晓姜姐姐与晏安哥哥彼此有意,我也很是为你们开心。”
停顿片刻,她看向众人,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开封世家郎君成亲,一贯是讲究门当户对,按理说姜姐姐与晏安哥哥也算是家世相当。只是…”
她面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水盈盈的眸子扫了一眼晏安,咬着唇不再说话,好似有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不方便说出口似的。
热闹的大殿又冷却下来,众人皆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只是什么?” 顾贵妃带着看好戏的笑意,出声问道:“ 瑜儿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本宫为你撑腰。”
祁瑜冲着顾贵妃感激一笑,咬着的唇松开,“只是,我听说,姜姑娘并不是真正的侯府小姐,她只是个低贱村妇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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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祁瑜说话软绵绵的,字字句句却带着刀子似的,她还特意在“低贱”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这话一出来,原本安静的升平楼顿时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声。
“原来她不是侯府小姐啊!”
“ 到底是从南阳城小地方来的,竟然是个村妇的女儿,难登大雅之堂。”
……
不少贵女边交头接耳,边斜眼打探着姜娆,与姜娆席位相近的几个贵女甚至往一旁倾着身子,拉开与姜娆的距离。
这纷杂的议论声,在静谧的大殿中颇是突兀和明显,难以忽视。
祁瑜面色得意,听着这不绝如缕的议论,她好像已经看到姜娆日后因身世而被所有人鄙视的场景,村妇的女儿,拿什么和她这样的贵女相争。
她是村妇的女儿,只这一条,她便比不上自己尊贵。
祁瑜转过身,沉沉的目光移到姜娆身上,原本肆意嚣张的笑意淡了下来,预想之中姜娆可能会因身世暴露而畏畏缩缩、自觉低人一等,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她最难堪的一面。可是,她并没有在姜娆面上看到一丝失态。
姜娆身姿笔直的坐在那里,神色坦然自若,八角宫灯里的烛光照在她身上,宛若上好的玉石般熠熠生辉,沉稳又夺目。
她恍若没有听到和看到那些议论以及嫌弃的眼神,或许是她听到、也看到了,也丝毫不在意。
顾贵妃眉眼一挑,殷红的唇溢出几声轻笑,“ 村妇的女儿?这可有意思了!多亏瑜儿告诉我们,不然大家要被蒙在鼓里了!”
顾贵妃又看向晏安,一副为他好的作态,“ 晏大人你乃青年才俊,婚姻更是做不得儿戏,如今竟与一个村妇之女有了姻缘,真是可惜啊!”
祁瑜拿着帕子掩唇,一副小白花无辜的模样,“ 我也是偶然得知,本不想说出来让姜姐姐难堪,可世家郎君成亲讲究门当户对,晏安哥哥才貌双全,我唯恐晏安哥哥被蒙骗,如今才不得不说。”
“祁小与顾贵妃的好意,晏某承受不起。” 晏安神色冷淡,声音清冷,他起身来到姜娆身旁,长身玉立的站在姜娆那边,冷冰冰的对着祁瑜道:“ 何为门当户对?表妹是谁的女儿又有何重要?不劳祁小姐费心。”
祁瑜眼眶浮现泪花,“晏安哥哥,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怕你受了蒙骗。你是世家郎君,又是新科状元,怎能和这等低贱的村妇之女在一起!”
“低贱?” 随着祁瑜的话音落下,姜娆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她双眸的目光好似山巅的皑皑白雪,又恍若沁凉的一汪碧水,冷冷的看向祁瑜,质问道:“ 敢问祁小姐,村妇之女低贱在何处?”
面对着姜娆毫不留情的质问,祁瑜面色有些难堪,“自是低贱,泥腿子永远低人一等,泥腿子生出来的女儿,哪里比的上开封城的贵女高贵,即便麻雀飞上枝头,那也改变不了骨血里的低贱。”
姜娆起身,来到大殿中间,她神色自若,有力的声音响彻大殿,“ 我大祁开国皇帝祁正帝,出身农家,后在市井中长大,最苦寒时只得居住寺庙度日,然祁正帝参军时智谋双全,最终建立大祁朝,实现南北统一。大祁建朝二百年来,出现过无数贤臣名将,成为国之长城,不少皆是村妇所生。”
姜娆直直看着祁瑜,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莫非在祁小姐眼中,这些人也是低贱!”
面对这姜娆的句句逼问,祁瑜面色有些难堪,她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应。
姜娆不再搭理她,冲着祁宣帝一跪,双膝跪在冰凉的汉白玉地面上,挺直身姿,直直看着上首的祁宣帝:“ 陛下,小女确实不是侯府小姐,乃村妇之女,可从不曾觉得自己母亲有何低贱!小女父母上阵杀敌,自食其力,无愧于心。”
“祁小姐口出低贱二字,不仅侮辱了小女生母,侮辱的是千万的子民,侮辱的是所有值得受人敬佩的贤臣名将,侮辱的是每一个农家百姓!”
“身为女儿,看着他人辱母而无动于衷是不孝,小女不能眼睁睁看着泉下有知的父母被人欺辱。正是有千千万万像小女父母这样的将士和妇人,我大祁才能国泰民安,子民才能安居乐业,才有祁小姐这般的富贵日子。如今祁瑜出言不逊,辱小女生母,祈求陛下为小女做主!”
姜娆一字一句回响在大殿内,飘入在场之人的耳中,也进入祁宣帝的耳中。
祁宣帝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那么清明的双眸看着下首的姜娆,年轻的女郎纤腰细肩,看上去柔柔弱弱,可那挺直的身姿格外的坚强,一字一句振聋发聩、令人深思。
晏安走到姜娆身旁,撩起官袍,同样跪在姜娆身旁,颀长的身姿如松如竹,“陛下,我大祁的子民,无高低贵贱之分,由不得轻易被人侮辱。百善孝为先,表妹做为子女,更是应维护自己的父母不受欺辱。”
“ ‘无父无君,是禽兽也’,表妹正是心挂父母、心怀百姓、敬畏陛下,才不能就这么无端忍受祁小姐的侮辱。臣亦请求陛下为臣的未婚妻做主!”
看着姜娆与晏安的行径,席上紧接着有几位妇人和臣子上前,他们同样是农家人,自是不满祁瑜口中的“低贱”二字,深觉受到了鄙视和屈辱。
这几位臣子乃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有几位还曾受过晏家的恩惠,他们一一冲着祁宣帝跪下,“ 请陛下为姜姑娘做主。”
太子祁毓走过来,他朝着祁宣帝拱手作揖,“父皇,儿臣虽为太子,却也不敢指责一句子民低贱。而瑜堂妹做为父皇您的侄女,一言一行代表着皇室。她出言不当,辱子民在先,姜小姐教训的正是好!换位思考,如若有人当着儿臣的面,对父皇您出言不逊,那儿臣定要好好将此人教训一顿。不管是姜小姐,还是其他农家子民,都不能无端受此侮辱。”
祁瑜此时脸色苍白一片,哪还有方才的趾高气扬,得意的笑颜早已消散,她身子抖了抖,看着姜娆挺直的身影,看着那些祈求陛下处置她的一列大臣,不由得心头浮现几分恐慌。
她最初只是想要借此嘲讽姜娆,可姜娆能言善辩,竟然将这么大的脏水泼到她头上。
她咬着唇,豆大的泪珠落下来,“陛下,瑜儿不是有心的,更无意抹黑陛下、欺辱百姓,姜小姐这是在故意为难瑜儿!”
姜娆似笑非笑,打断她的话,“祁小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小女从不曾主动惹事,倒是祁小姐故意为难小女,陛下看在眼中,心知肚明,岂能由你颠倒黑白!”
“祁小姐自小学习规矩,应当知道,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任,而不是事后一句轻飘飘的无心之失就可以揭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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