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委婉划清立场,无论程元璟日后挑选哪个儿子为继承人,她都不发表意见。程瑜瑾不想插手,也不敢插手。程瑜瑾不知道程元璟听到没有,小心地观察他的神情,结果程元璟却点点头,一副心有成算的架势:“我明白了。”
程瑜瑾吓了一跳,他明白了什么?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程元璟听到了程瑜瑾最完整的择偶标准,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自己便是嫡长子,虽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但是他要想更进一步,最有力的法子便是坚持礼法正统,坚持嫡长子继承。也就说,他未来的长子,必须出自正室,并且一出生就暗示其是继承人,以此来加强程元璟自己的竞争力。
程元璟觉得他和程瑜瑾的核心利益完全一致,很适合结为夫妻。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说:“你安心休息吧,外面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先走了。”
程瑜瑾只好送程元璟出门,她好几次欲言又止,想问问程元璟到底把她刚才的话理解成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程瑜瑾看着程元璟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连翘跟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大姑娘望着九爷的背影,直看了良久都没动。她暗暗皱眉,悄悄问:“大姑娘?”
程瑜瑾回神,头都不回地说道:“我没事,先回去吧。”
程瑜墨算得上高嫁,不光以衰落侯府隔房二姑娘的身份嫁做侯府正室,所嫁之人还是横空出世、被圣上亲自关照过的新贵靖勇侯。程瑜墨这桩婚事,无论怎么看都是赚大了。
婚礼在霍家十分热闹,高朋满座,宾客如云,许多高官勋贵看在霍长渊的面子上亲临婚宴。然而霍家的场子热闹,并不代表程家也是如此。
程瑜墨是热孝成婚,虽然放出了遵照长辈遗愿的说法,可是许多人都很忌讳。亲近些的人家身上有孝,不愿意出席,尊贵些的人家完全可以去霍家赴宴,没必要沾惹热孝成婚的名声,所以程瑜墨出嫁这天,来程家送嫁的人,委实寥寥。
很多闺中玩得好的姐妹都不愿意来,纷纷找借口说不方便出行,只送了贺礼过来。一个人礼至人不至没什么,但是一群人都这样,就很凄清了。
婚礼这天女宾本来就没什么大人物,程瑜瑾推说守孝,没有出面招待女客,婚宴就更加冷清。程瑜墨对这场婚礼期待了两辈子,她如愿成了霍长渊的原配发妻,可是出嫁的时候,场面竟然还不如上辈子当填房。
程瑜墨不免有些失落,可是她坐在轿中,听着外面大张旗鼓的吹打声,那些失落又很快按捺下去。程瑜墨想,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会和长渊哥哥白头偕老,而且再不会有另一个人横亘在他们中间。她在靖勇侯府的生活,光想到便令人期待,一片光明。
程瑜墨到了靖勇侯府后大事小事不断,在程家,众人也不消停。客人散后,他们要打扫宴席,收拾杯盏,还要核对礼单,造册入库,总之是忙不完的事。
忙乱中,三日回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一大早,程瑜瑾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外面便传来寒暄声。程瑜瑾往外扫了一眼,问:“是谁来了?”
“是二太太院里的丫鬟,提醒姑娘今日早些出门,一会二姑娘要回来了。”
杜若听到,在一旁捅了连翘一下:“还叫二姑娘?该叫二姑奶奶了。”
连翘恍然大悟,连忙改口。程瑜瑾没有发表意见,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说:“换一套头面,不要用这套红色的。”
连翘一怔:“可是,今日是二姑奶奶回门大喜,姑娘穿的素淡,发饰不得再喜庆些?”
“她是新嫁娘,衣服自然大红大紫,我若再戴红色的,岂不是会被她压制?我要穿素,不能从颜色上胜过她,那就完全避开,换一个场子。”
连翘有点明白了,连忙和杜若配合,替程瑜瑾卸下发饰,重新挑选钗环。片刻后,程瑜瑾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这才满意。有她程瑜瑾在的地方,其他人不会成为第一。她无论在哪里,都要成为全场最亮眼的人。
程大姑娘的胜负欲就是这样强烈。
第62章 回门
今天是程瑜墨三日回门的日子, 程瑜瑾重新换了套首饰,将原本的红宝石头面换成淡蓝色。这一套是她亲自画样子让琳琅阁打的,银纹古朴大方, 上面镶嵌了水一样蓝汪汪的宝石。这一套头面风格相似, 都是用银子熔成钗环,在关键位置用蓝宝石点睛,装饰并不多,但是看上去水光漾漾, 点缀在发间,越发显得美人雅致,盈盈如水。
程瑜瑾在镜子里反复端详自己的头发, 终于满意后, 才取出一对水滴状的蓝玉耳铛,挂在耳垂上。这一套装扮打扮完后, 程瑜瑾身上满打满算不过四只簪钗,一对耳坠,可是看起来轻盈亮丽。莹润欲滴的耳铛坠在她脸侧, 越发衬的那一寸皮肤白皙如玉, 脖颈纤长,下巴精致。
她整个人,都是不同于华贵, 另一种雅致清新的美。
程瑜瑾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这套首饰是程瑜瑾特地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她现在守孝,不能用太鲜艳华丽的首饰,然而艳丽有艳丽的美, 素淡也有素淡的美。没有鲜艳的颜色,繁复的雕纹, 越能衬托出宝石成色之好,微微点缀后,反而愈显人细节精致。
程瑜瑾顶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处处精心雕琢的打扮去寿安堂。此刻程老夫人屋里,程家人难得聚的齐全,阮氏早早就等在这里,一早晨时不时往外看,有丝毫风吹草动她就以为是程瑜墨回来了。庆福郡主感受不到阮氏嫁女的忐忑,只不过碍于情面也要过来等着,她兴致缺缺,让乳娘将程恩宝抱过来,握着帕子逗弄儿子。
程瑜瑾进来,依次给程老夫人、庆福郡主、阮氏问好,之后就站在一边等着。
回门时很正式的礼节,程家、霍家都十分重视。巳时过半,下人便跑进来,喜气洋洋地通报:“禀老夫人、太太,二姑奶奶的马车进来了。”
女眷们全都提起神来,阮氏更是眼睛泛泪,蹭的一声站起来,恨不得亲自去二门接程瑜墨。被丫鬟提醒了两句,阮氏才勉强坐回原位,探着脖子朝外张望着。
过了一会,程瑜墨在丫鬟的引领下进来了。她掀帘子进来,看到程家众人,立刻红了眼眶:“娘,祖母。”
阮氏被她这一声娘叫的眼泪汪汪,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拉住程瑜墨的手,仔细看程瑜墨有没有变瘦,有没有受委屈。
阮氏流着泪,说:“墨儿你怎么瘦了?在霍家睡得好不好,吃食还习惯吗?是不是带过去的人伺候不得力?”
其实只是两天功夫,哪里能变瘦了呢,然而阮氏思女心切,却觉得哪哪儿都不放心。庆福郡主捏着儿子胖嘟嘟的手,撇过脸轻嗤了一声。程瑜瑾站在一边,静静看着阮氏和程瑜墨母女情深。
果然,无论嘴上说的再好,人的表现是骗不了人的。阮氏总说她一视同仁,只可惜程瑜瑾被抱走了没法亲近,可是实际上,更爱二女儿就是更爱二女儿,光看此刻的表现就知道了。
阮氏一心围着小女儿,丫鬟笑着提醒了一句:“二太太,二姑奶奶回门探亲是好事,老夫人和大太太还等着呢。大好的日子,您怎么高兴哭了?”
“是呢,回门是好事,瞧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子。”阮氏笑着擦干眼泪,一回头看到程瑜瑾微笑着束手站在一边,顿时尴尬。
程瑜瑾含笑对阮氏和程瑜墨点头:“二婶,二妹妹。”
程瑜墨也才看见程瑜瑾,今生今日,她和程瑜瑾完全调换了角色。这一次换成她一身正红回到娘家,而程瑜瑾穿着素净的衣服,梳着低垂的发髻,跟在长辈身边等她归宁。
之前程瑜墨想过很多次这一幕,前世程瑜瑾归宁的时候,她脸上病容未散,整个人灰头土脸,可是程瑜瑾却红衣如火,光彩照人,这一辈子,她终于能在程瑜瑾面前扬眉吐气一次,让程瑜瑾尝尝黯然失落的滋味。
程瑜墨想过那么多次,然而等真实看到,难受的竟然还是程瑜墨。
程瑜瑾完全没有病恹恹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白底交领上袄,下系睛蓝马面裙,她的发钗不算多,但是每一支都恰到好处,远远看着就知价值不菲。她浑身上下除了耳边水盈盈的耳坠,再无其他点缀。这样一身虽然不华丽,可是却绝对不能说不贵。
内敛的贵重精致,更让人望而却步。
程瑜瑾站在那里,就让人想起云收雨霁时的天空,林深见鹿时的湖泊,温柔又美丽。而程瑜墨虽然穿着一身大红,可是她这几天基本没怎么睡,大清早起来后气血不足,眼下发黑,偏偏又穿了红衣服,脸上敷了厚重的粉,越发显得她气色不好,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没有女人会不在意这些,尤其眼前的人是她的姐姐,丈夫前辈子的发妻,程瑜墨心里就更微妙了。
新婚生活和程瑜墨想象的大致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新妇进门,似乎比她前世要艰难一些。
程瑜墨想到前世程瑜瑾回门,那时程瑜瑾脸色白里透红,神采奕奕,看不出丝毫疲惫劳累,程瑜墨便觉得霍家的生活一定是很好的,程瑜瑾抢了她的机缘去享福。可是这次换成自己,程瑜墨才发现,原来从闺秀变成妇人,从女儿变成媳妇,过程并不愉快,落差尤其巨大。
为什么前世,程瑜瑾却看不出来呢?难道霍薛氏对待她和对待程瑜瑾不同?程瑜墨不肯承认这一点,她很快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程瑜瑾带了许多能干的陪嫁嬷嬷,嫁妆也丰厚,所以霍家的人才不敢惹事。如果程瑜墨有一个郡主娘亲,她也会这样有底气。
程瑜墨在丫鬟的指引下坐到程老夫人下首,从进门到落座,这短短十来步的距离,程瑜墨已经实实在在感受到出嫁女和女儿的不同。宜春侯府对她是以客人的礼节,而不再视她为二姑娘了。
因为程瑜墨进来,女眷站起来重新排布座次,再次入座。程老夫人虚着眼睛,例行公事般问着程瑜墨到婆家的事,无非就是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姑爷待她如何,之流。
程瑜墨一一作答,回话也中规中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程瑜墨当然不可能说霍家的不好。就算真有什么委屈,也得是屏退众人后,程瑜墨和阮氏单独说话时再诉苦。
程老夫人听到这样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有了程老夫人开头,其他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程瑜墨起居。女眷在屋里寒暄了一会,程老夫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说:“到外面唤大爷一声,姑爷大清早带着二姑奶奶回门,早饭能用多少,先进来吃了午饭再说话吧。”
丫鬟们低头应是。过了一会,院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男子说话的声音,是程元贤他们进来了。
霍长渊也跟着众人,进入程老夫人正房。
男子们一进来,许多人都站起来问好,随后阮氏、庆福郡主各自走到丈夫身边,一叠声嘘寒问暖。程瑜墨的身份变化在此刻就明显了,以前她只需要站起来请安,但是今日,她向父亲、伯父、叔父问好之后,还快步走到霍长渊身边,低声说:“侯爷,你来了。”
长辈们听到都笑,程瑜墨被笑的不好意思,赶紧埋下头。这些人都是霍长渊熟悉的,可是此刻霍长渊却觉得不自在,他回头,见程瑜瑾也站在暖阁门口,含笑注视着他们。
仿佛一个温柔的姐姐目送妹妹出嫁一般。
霍长渊身上的怪异感更重了,尤其是他看到程元贤。霍长渊在婚礼那天断断续续看到一些画面,他不知道这些画面是真是假,但是他隐约知道,本来程元贤才是他的岳丈,而现在,却变成了普通伯父。霍长渊每每看到都觉得分裂。
今日回门是大礼,除了二房一家,程家另外几个男孩也一齐聚在屋子里。席面一时半会摆不好,他们便坐在上房里随意说话。虽然说是随意,其实阵营分明,程老夫人是话题中心,儿孙丫鬟们都围着她讨趣。程元翰带着霍长渊坐在一处,话里话外处处在摆泰山的谱,而阮氏和程瑜墨也依偎在这对翁婿身边,时不时温声插一句。
程元贤看着程元翰那副作态就恶心,他心想显摆什么呢,不就是找了一个高官女婿,瞧瞧这恨不得抖擞给全天下看的嘴脸,做作!程元贤气不顺,庆福郡主显然也不想看阮氏得意洋洋的样子,这夫妻俩不约而同换了一个地方,让奶娘抱程恩宝过来,逗弄儿子玩。
这样一来,被剩下的几个人就尤其尴尬了。程瑜瑾不想看大房、二房两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只好悄悄溜到外间,找程元璟说话。没办法,程瑜瑾是过继的,地位尴尬,而程元璟是半路回来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平时看不出来,一到这种阖家团圆的场合,两个人就都被剩下了。
程瑜瑾自来熟地坐到程元璟对面,说:“九叔。”
“嗯。”
“你借我的那套文选我看完了,但是有些地方我不懂。”
程元璟说:“这是自然,文选是昭明所编,距今已远,科考的人都未必能懂,你不懂很正常。有哪些地方不明白?”
程瑜瑾一一提出,程元璟听完点头,随口便解释起来。程瑜瑾凝神听着,时不时发问。两人一问一答,谁都没有管外面的世界,连霍长渊频频回头看都没注意到。
或许并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不想理会。过了一会,霍长渊实在沉不住气,趁着程元贤被程老夫人叫去说话,他撇开程瑜墨,朝程元璟和程瑜瑾两人的方向走来。
随着他走近,这两人宛如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约而同停了说话。霍长渊看着这两人默契十足的模样,心里莫名的窝火更甚。
他深吸一口气,恍若无意般,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谈得这样入迷?大家都聚在里间说话,你们怎么坐在外面单独聊天?”
程瑜瑾不想和霍长渊说话,仿佛有某种感应,程元璟自然而然接话:“里面有些热,我便带着瑜瑾到外面寻清净。”
程元璟那样自然地叫她“瑜瑾”,霍长渊心里又不痛快。女子的闺名不能随意示人,男人中只有父兄和夫婿可以知道女子名讳。当然这种情况并不绝对,可是一直以来,唯有霍长渊能直接称呼程瑜瑾的名字。他内心里依然把这一项当做自己的专属,如今听到程元璟攫取自己的权力,霍长渊本能地不悦。
“瑜瑾体寒,最怕受凉,景行自己嫌热便罢,怎么能将她也带出来?”
霍长渊说完后隔间静了静,程瑜瑾原本一直忍着,现在实在忍无可忍。霍长渊这个人太没有责任感了,当初说退婚的是他,退婚之后,抛下新婚妻子来找她说话的也是他。这种人,不怼他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程瑜瑾放下茶盏,抬头对霍长渊笑了笑:“谢霍侯爷关心,不过是我专程出来找九叔的,怨不得九叔。再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没有像霍侯爷说的这样夸张。在我自己的家里,我还不至于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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