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她失去了清白之身,并且还与别的男人生了个孩子——为了完成任务。
甘峻后来进宫做了皇帝的影卫,而她在影部慢慢熬了下来,经历许多事情,拿男女情*事当笑话看,也跟甘峻有过亲密的时刻,被甘峻按着肩膀质问的时候,她轻佻的抚摸男人的脸颊,隔着一层肌肤,她听得到甘峻胸膛里密集的心跳。
而她,心如死灰。
姚娘踩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往回走的时候,不无悲凉的想到,这么些年,大长公主到底还是错算了她。
以为甘峻仍是她心底的执念,却不知她早已不是十七岁的姚娘。
大雪纷纷扬扬,姚娘在快要出府的时候被一名中年妇人拦住。
“姚娘。”那妇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灯笼,拦住了她。
“芸娘。”姚娘站在三步开外。
有时候她都觉得大长公主府就像个照妖镜,每来一次,她就显露一次原形。
来的多了,伤元气。
“姚娘,你得帮帮大长公主。”芸娘说:“主子当初离开禁骑司的时候没有带着你,实在是影部无人接手,实则主子早就为你计划好了未来。”
姚娘心想:就像影部这些年安插进各藩王或者重臣府邸的棋子一样,我也只不过是大长公主在离开禁骑司之后埋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因为甘峻对她仍有情。
大长公主并不准备放弃禁骑司,所以才在表面上配合陛下想要裁撤禁骑司的想法,顺着陛下的意思回府养病,顺手把凰字部扔给不明所以的元姝。
外间都传言大长公主与皇帝陛下姐弟情深,但这一刻姚娘心里却升起怀疑的阴云:这对姐弟当真如外间传言一般互相信任毫无猜忌吗?
芸娘与她一同来到大长公主身边侍候,既学不了春娘学会刑讯的一切残忍手段,容貌也寻常,进不了影部当细作,这些年反而留在大长公主身边踏踏实实侍候着大长公主,还顺便嫁给了大公主府的管事,成亲生子,日子过的安安稳稳。
她的丈夫及儿女皆是大长公主府的奴才。
姚娘伸出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丹蔻艳绝,她笑:“像不像雪夜出没的女鬼?”接数片雪花,雪花触掌即融,不断落在她的掌心,却很快又化了,掌心里一片水渍。
芸娘:“你跟春娘是我们几个里容貌最出挑的,也最聪明,当知道离开主子,我们什么也不是。”
“谁说不是呢?”姚娘抖落掌心的水渍:“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我们的前程生死只在主子一念之间。”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离了大长公主,一路从前厅往外走,她就好像离了照妖镜的妖怪,一件件披好自己这些年修炼好的皮,踩着积雪往外走的时候,芸娘听到她的轻笑声:“姐姐早些回去看小孙子吧,难道你还怕我不帮着主子吗?”
芸娘上个月刚得了个大胖孙子,姚娘还捎了个长命锁过来。
积雪渐深,姚娘走的深一脚浅一脚,长长的披风几乎要拖过地面,从背后看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因为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少的可怜,再也没有翻本的可能,索
性押上这一生,痛痛快快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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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赌徒心理的并非姚娘一个。
唐瑛站在小院廊下,面对着黑沉沉的夜,也生出此感。
她还没能接触到禁骑司真正的核心,只是在外围打转。
“大哥,今日红香来通知我,已经通过了影部的试练。”
张青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房间里没有点蜡烛,从外面看倒好像唐瑛在自言自语。
“小姐,你真的决定要进影部?”他从前不知道影部,但是自从唐瑛知道了影部的存在,外加姚娘与傅琛等人的只言片语,两人已经基本猜出了影部所做之事。
“我一直很好奇禁骑司搜集情报的能力,据说大臣夜间与姬妾调笑之语都能传进陛下耳朵,他们必然有不少出色的细作。可是春娘的内狱专审女犯,而凤字部对外缉查百官不法之事,那么谁来搜集情报呢?”
她低低说:“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影部。”
张青张口,想要阻止她:“可是小姐,你不是也说姚娘跟她手底下的女子应该走的都是内宅的路子吗你不能……”
唐瑛说:“大哥,我最近仍旧时常梦到爹爹跟哥哥,还是睡不安稳。入冬了,你明儿买些纸钱去城外烧了,该给他们添冬衣了。”
张青阻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鼻端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跟城破那日一模一样,连冷冽纯净的雪都没办法覆盖的血腥味。
“小姐不去吗?”
唐瑛闭上眼睛,靠着冰凉的柱子:“不了,我没脸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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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傅指挥使出门去禁骑司,却发现唐瑛穿着黑色的窄袖公服,牵着马儿跟熊豫一起从马厩方向过来了。
见惯了她这些日子黑不溜秋的乞丐模样,忽然打扮整齐,踩着雪后日出冒出的万丈霞光,傅琛都觉得眼前的人漂亮的让人眼晕。
明明她也没涂脂抹粉,依旧是素着一张小脸。
果然还是对比的原因。
傅琛忽然能理解那些京郊大营里操练三个月休假的武将们饥不择食的行为了。
“今日不去讨饭了?”
“不务正业的久了,偶尔也要务一回正业嘛。”唐瑛笑嘻嘻翻身上马:“姚娘昨日就召我,说不定今日去会狠挨一顿揍,大人得闲了一定要来救我啊。”
傅琛心想:你个小没良心的,待你再好有什么用?
傅大人很高冷:“看情况吧。”好像跟昨晚黑天半夜找借口抱人家小姑娘的青年不是同一个人。
唐瑛觉得,傅大人还是夜晚的时候比较可爱一点。
虽然……还有那么一点危险。
姚娘听说唐瑛答应了进影部,好像早在意料之中。明明是她追着喊着戏弄唐瑛,等到唐瑛真正答应了,她神色却又正经许多:“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跟着我?”
唐瑛倒显的有几分油嘴滑舌:“只要姚姑姑别嫌弃我是个烧火丫头,肯收留我就行。”
红香没想到她昨日还在街头给自己摆架子,说是玩够一个月再来,睡了一夜就改了主意,心里唾弃她出尔反尔,倒更是瞧不起她,又觉得姚娘有眼无珠,居然看重这样的人,不痛快极了。
晚玉倒是还记着唐瑛数日之前重挫刘重等人之事,拍手笑道:“这下子姑姑可算添了一员大将,往后谁再惹姑姑不痛快,让小瑛去揍。”颇有种“关门放张瑛”的架势。
唐瑛:“……”突然发现自己任重而道远,此后约架大概不会少。
“刘大人他们还好吧?”她问的有点心虚。
晚玉咯咯直笑:“能好得了吗?傅大人说他们近来懈怠了,最近凤字部那帮人都快被练趴下了,各个练的灰头土脸。”
唐瑛:“我真不是故意的。”
红香:“谁信!”
唐瑛进入影部的事情已成板上钉钉,姚娘似乎又恢复了她一贯的漫不经心,还不着调的说:“男人们碰上高兴的事儿都要逛青*楼找乐子,可惜今儿的好日子,收个徒弟也没地儿找乐子去。”
唐瑛:“……”
说是徒弟,既没拜师礼也没改称呼。
姚娘说那样忒俗,她最讨厌那些捆绑的名目,比如父亲打儿子,师父打徒弟:“我就那么凑和一说,你就凑和一听,千万别当真。”
晚玉直笑:“姚姑姑每年都说收徒弟,说起来影部她手把手带出来的都算是她的徒弟,可也没见谁给她行过拜师礼,她也特别讨厌别人叫师父,说是平白老了一辈,跟别人爹娘似的,搞不好还得管东管西。”
唐瑛甜甜一笑:“能碰上姑姑这么豁达的人,叫不叫师父又有什么打紧?反正往后顶要紧是跟着姑姑学本事就好。”
第四十九章
嘉正十三年冬天, 初雪还未融尽,四皇子元鉴伤愈之后入刑部行走,正式踏进了朝堂政治的漩涡。
他初入刑部, 众官员观望者居多。
不同于别的皇子六部行走, 名为学习实则总带着皇子的骄矜, 难脱居高临下之态。但四皇子似乎对刑部每位微末官员都毫无轻慢之意, 虚心请教,多学多听少言,犹如初进刑部的新进小吏,很快便博得了不少官员的好感。
容嫔在宫里见到儿子, 抚摸着他额头的伤疤新长出来的粉色的肉,心疼万分, 不由双泪如珠:“母亲哪里用得着你去跟人争抢拼命?万一你出了意外,让母亲怎么活?”
他是她在深宫里的唯一指望与期盼。
她生性恬静,与世无争,若不是祖上获罪,也不必入宫做了浣衣奴,早与良人岁月静好, 儿女成行。
世事无常。
晋升嫔位之后, 紧跟着换了宫室, 连侍候的人也骤然多了数倍,也不知道南齐帝是因为元鉴在朝堂之上着实可怜,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想起了容嫔年轻时候的美貌, 还来容嫔处坐过两回。
头一回坐了半个时辰,喝了容嫔亲手泡的一壶花茶,还吃了她亲手做的点心,他那被御膳厨房极尽讨好的舌头竟然觉得意犹未尽,眼前的女子眉目楚楚,虽无二八佳人的鲜妍明媚,却如恬淡静雅的山水画,令人不觉间驻足。
后一回留的更久,还尝到了容嫔亲手做的一桌菜,而且南齐帝颇为丢人的没敢告诉侍候的内宦,他不小心……吃撑了。
吃饭的时候,容嫔既不曾替他挟菜也不曾追问他吃的合口与否,而是沉默的扒自己的饭,让南齐皇帝生出“小妾如同饭搭子”的错觉,他既没有费心思考政事,亦没有歌舞美酒佐餐,只是专注进食,连旁边侍候的王振都惊呆了——这可大大超出了陛下往日的食量。
到了晚间掌灯阅奏折,王振见南齐皇帝坐卧不宁,默默端上一杯消食茶,主仆尴尬的互视了一眼,仿佛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南齐皇帝:“……”
王振:“……”
不过一月未见,元鉴好像脱去了幼稚的一层皮,像模像样的披起了不甚成熟的成年人的壳子,就连安慰都透着成熟稳重的调子:“母亲别哭,都会好起来的。”
容嫔哭的更厉害了。
他从小每遭受不公,容嫔必教导他忍。
打碎牙齿和血吞,除了死忍,别无他途。
然而张二哥让他学到了不同的处理方式,却也与容嫔从小到大的教导相悖,他再也不是六七岁的小儿,挨打之后红着眼眶质问母亲:“你为什么不跟她们吵?”
那时候容嫔就抚摸着他的脑袋默默流泪。
今时不同往日,做母亲的晋位之后原本有一腔经验想要交付给儿子,却因为自己新搬了宫室,不但要熟悉新赐的宫人,又接连两次迎驾,还要应付宫中因她地位有变而新生出来的人际关系,多年平静如水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容嫔满心烦乱之下竟然哭完给忘了,再也没揪着他教导“凡事忍让”的人生哲理,轻易便放了元鉴出宫。
元鉴早做好了要被母亲念足一个时辰的心理准备,结果却落了空,出宫之后还空出不少时间,满目茫然之下既不想应三皇子之邀去他府里喝酒,更不想回刑部看陈年案的卷宗,犹豫之下总算想起一个地方:“去晏月楼?”
小路子小心问:“殿下约了人?”总感觉殿下心情不是很好。
元鉴:“去看张二哥。”
张二哥有时候会半夜爬墙来他府里,距他养伤及入刑部,扳着指头数也就四五回,问及她平日忙些什么,她总是答的理直气壮:“忙着讨饭。”
元鉴每次都想说:二哥你别讨饭了,我养你吧。
但每次都被她视讨饭为毕生职业的神圣模样给吓到了,总觉得这个提议有点小瞧了张二哥。
张二哥给他的感觉可是每时每刻都生龙活虎,走到哪都能混的如鱼得水的人。
四皇子的马车到了晏月楼旁边的巷子里,没意外撞上十几个人正围着一个人打斗,彼时天色已暗,临街的店铺都挑起了灯笼,借着巷口的一点灯光,他看到利器闪着寒光,当时就惊的手足俱凉。
被围在当间的人身手极为矫健,出手狠辣利索,转眼间地上已经躺倒了一半的人,有的还能听到响动,有的一动不动躺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路子吓的扒拉着车窗就要将元鉴拖进来:“殿下,咱们赶紧走吧。或者找巡街的衙差?”
元鉴拦住了他:“再看看。”
一刻钟之后,张二哥拄着她的打狗棒,提着要饭的破碗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身后是倒了一地的人。
她才出巷子口,身上还有不少血迹,就被一辆拦住:“上来。”
元鉴撩起帘子露出半张脸,唐瑛呲牙一笑,攀着车辕就跳了上来,马车很快绝尘而去,巷子里挣扎着爬起来的人艰难的出来之后,连她的半个人影都不见,唯有路人惊讶的眼神。
“受伤了没?”元鉴递过自己的帕子,“我瞧着那些人不像乞丐,二哥得罪了什么人吗?”
唐瑛用一种“这孩子是不是傻”的眼神盯着他看,元鉴脑子总算转了过来,震惊道:“……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府里护卫不少,追踪个乞丐轻而易举,她向姚娘求助,可不是指望着姚娘出手惩治小乞丐,而是想要通过姚娘联络甘峻,知道宫里皇帝真实的意图。
对付个小乞丐,她自己的人手就足够了。
唐瑛自从入了影部,先是去了影部训练的几处秘密基地,分别居京城四个方位的大宅子。那四座宅子表面上看是普通富户商贾,平日还有不少货物与伙计进进出出,实则却是影部的产业。宅子里各有地宫,还有专事教导影部成员学习细作的各种技能。
新进人员唐瑛每日抽出半日功夫去训练,下半日以社会实践为名,在外面仍旧做她的乞丐头子。
姚娘对此十分不满:“你就不能老实呆着?”
唐瑛:“我惹恼了大长公主,她必然有后招对付我,我总要当铒,让她有机会发泄怒火,不然年纪大了的女人,万一气出毛病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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