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掌星神兽频频失踪消陨之事,众人脸上都有些凝重。
猿族神君看着雪梨孤零零地坐着不忍,担忧地问她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雪梨看着年纪就不大,在年龄动辄几千岁的神君仙君看来,她根本还是小狐狸。
雪梨略带生涩地回答道:“我原先住在下界一个小仙境中,师从韶音仙子。”
尽管不知道雪梨仙子是九尾狐,但她之前医仙的名声听过的人却不少,她和下凡的韶音仙子是师徒这桩事,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
于是还有仙君则问道:“那么九尾狐族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可还知道别的九尾狐在何处?”
雪梨迷茫地摇摇头:“都不记得了,我从有记忆起,就和姨……师父住在一起。”
狼后打断他们没有头绪的问法,顿了顿,道:“不急,发现雪梨九尾狐的事与神兽族失踪的事有关,亦跟我儿子岚密切相关,这桩事说来话长,还是要从头说起。”
听狼后这么讲,神君们也就不再追问了。
狼后顿了顿,则开始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从头叙来。
雪梨自己和韶音姨母在小仙境生活的部分,自然由雪梨本人来讲。后来遇到子岚的事,则由子岚来说明情况,狼王狼后来进行补充。
当然,子岚与雪梨两个人的感情发展都被他们有意略去,只着重说了子岚从金塔云台落入小仙境的经历,还有那个暴风雨夜遇到的黑雾所化的白衣人。
雪梨讲的部分多少涉及了一些她捡到子岚时的想法和过程,旁观者们听得没什么感觉,雪梨当着子岚的面说却有点脸热。
她抬眼去看子岚的神情,却正好发觉子岚也在看她,两人连忙避开目光,生怕被其他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好在神君和仙官们的注意力都在子岚落下金塔的经历和白衣人身上。
先前的神兽们有好几位失踪的方式都和子岚相似,但唯有子岚一个人成功回来,因此听到子岚那边的经历,有好几位本族神兽遇难的神君都白了脸色。
不用多说,此前遭遇不测的神兽恐怕全都不是意外,所有的事情都要归到子岚见到的那个黑雾所化的白衣人身上,他无疑就是罪魁祸首。
金塔云台绝非等闲之地,能够轻易地潜入仙境,而雪狼族的感知能力放眼整个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而那人的气息竟如此不易被发觉,他们身为九重天上仙上神居然浑浑噩噩地过了千年才发现端倪,这个人的修为道行要强到何等地步!
饶是见多识广的各族神君,听到子岚的描述和狼王狼后的分析,还是禁不住后怕得浑身战栗。
就连玄武神君都是听到这等惊世骇俗的情况都是满脸错愕,像是想不通世间如何还会有这等强大的恶人。
虎族神君看向子岚,双手攥成拳头,攥得死紧,道:“这么说来,你看到那个白衣人的样子了?”
子岚回答:“是。”
“有什么特征没有?”
“有很多。”
子岚在众神君紧张的目光下,定了定神,回忆他那晚看到的人影,一个细节都不敢防漏。
子岚仔细地道:“是与我差不多高的男子,皮肤异常苍白,样貌很出色,但眼神很空洞,未留胡须,着白衣,仪容得体,腰间配着一支玉箫,玉箫中藏有剑。”
子岚在说前面的话时,众神君都专心在听,还有人在记。而玄武神君则始终耷拉着眼皮,似是在苦思冥想,然而在听到子岚说出“玉箫”两个字的时候,他却突然撑开了苍老的眼睑,面露惊愕,脱口而出重复道:“玉箫?!”
玄武神君是在座神君中威望最高的,其他人待他都只有敬重,玄武神君忽然如此激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子岚亦是诧异,但点头:“对。”
玄武神君震骇地追问:“什么样的玉箫?”
子岚想了想,在手间比划:“白玉箫,大概这么长。”
玄武神君年迈的双目瞪得老大,似是脑海中浮现出了什么人,可又不敢相信,良久,仍不可思议地怔呐道:“不,不可能……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
玄武神君的反应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但他眼眸瞪得铜铃大却一句话都不说,未免让人着急。
狼后连忙追问道:“神君,您想到什么了?若是您脑海里有什么头绪,不妨说出来听听,我们都听听再判断。”
玄武神君怔怔道:“我不认为我想到的一定和这件事有关,可是若是说到白玉箫、萧中剑,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那双苍老而睿智的眼缓慢地扫过在座的神君,仙界修为高深的神仙本就不算太多,仙界神君仙君世代更迭,从上古走来的神祇大多都厌倦了仙界琐事,逐渐功成身退,将仙务交给了弟子和子孙,自己隐退归隐去了。
如今执掌星宿的各族神君仙官,最年长的也就两千岁出头,连他半数之龄都远远不到,沧海桑田,仙界万年来也早已变化,早已并非他诞生的那个远古。
这些神君仙君是如此年轻,当年的那个人,他们都不曾见过了。
玄武神君说道:“在开天辟地之时,的确曾有一个人是随身携带白玉箫的……”
他的眼神中逐渐浮现出与以往不同的情绪,似是留念,似是感慨,似是惋惜,似是更多感情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他为此停顿片刻,良久才吐出两个字道——
“月神。”
第104章
月神,醉辛。
回想起这个名字的刹那,玄武神君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记忆的海潮从深处涌了上来,仿佛将他一下子带回了万年前那个波澜壮阔的上古时代。
月神。
那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上古神祇。
他与月同生,是最早降生在天地间的上古神君之一。
醉辛其人,正如他所掌管的明月一般,光风霁月,皎洁无瑕。当年真正见过月神醉辛的人,无一不为他高尚的品行气度所折服,直到如今都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当然,包括玄武神君本人在内,亦是如此。
他如今已是一方天兽,是受众仙敬仰的万岁神龟,小辈们羡慕他万年修为、崇拜他撑过苍穹天柱,将他视作最早降世的神君里的一人,殊不知在当年那个岁月,他也仅仅是天地之间一只小乌龟。
世间是先有日月升空,再有星辰万千,再生万物生灵。他诞生于星辰之前,却在日月之后。
玄武神君永远忘不了他当年游过星幕天河,在水中仰起头,正看见月神坐在云间吹箫,他洁净的衣摆像是混入风中的一道流云。
醉辛觉察有生灵靠近,便放下玉箫,垂首与他对视,见是在游天河的小神龟,便对他微笑,抬袖推澜,让天河泛起浅浅水涟,助他前往星海。
世间皓皓之白,莫过于此。
他从未听过有人说月神醉辛一句坏话。
可是白衣、白玉箫、萧中剑,无不与月神醉辛当年的模样吻合。
玄武神君胸鼓擂擂,理不清万千思绪。
在座的神君听到说出“月神”两个字,也莫不惊讶,如今还在照看月宫的玉兔族神君和仙官们更是慌乱。
在座的人里唯一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就是雪梨,她看看周围其他人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疑惑地问道:“这位月神是什么人?”
玄武神君这才勉强回过神,他知道雪梨迷惑,看看四周,其他神君也都不满三千岁,虽说修为不差,可对这些年代久远的事,即使知道,也未必详尽。
玄武神君索性站起来,挥了下衣袖,从头讲起。
随着他抬起比寻常衣裳略短几分的袖子,只见金殿里顷刻就暗了下来。在金殿正中,两排神君所坐的席座中间,伴随着玄武神君的仙气流转而过,景象逐渐发生了变化,仙气变得像是一条浮着云雾的星河,流淌在金殿内这一小块范围,而在星河中间,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冉冉升在云雾间。
玄武神君道:“天地创立之初,月亮的样子是没有一丝杂质的,干净得像是清潭寒池水心凝结的病、深冬清晨初落的雪。在那个时候,与明月同生,掌管皎月的神祇,就是月神。”
雪梨惊叹地看着金殿中心的星河银月,用仙气模仿天体运行,在室内展示一个小星空,这绝非一般神仙能够做到的事。
但更让雪梨惊奇的是,玄武神君展示的这轮银月,果然是洁净无瑕的,放眼看去是一片纯白的明光,不像她现在每晚从窗户看到的月亮,上面总有几块带灰带暗的斑驳瑕疵。
玄武神君叹道:“月神名为醉辛,本是世间最为光明磊落的神君,但自从他不知所踪后,明月虽然没有消失,却也带上了瑕斑。”
雪梨看着这轮她从未见过的无暇明月,心中也不免生出些岁月荏苒的感慨。但她还是在玄武神君说话的时候愣了一下,重复道:“不知所踪?”
“是。”
玄武神君颔首。
雪梨问:“为什么会不知所踪呀?他是像子岚当时那样出什么意外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玄武神君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嗯。”
玄武神君的语调带着岁月的厚重感,但他说到这个话题时,也有几分心情复杂的沉默。
他说:“不是你说的这些情况,月神可能是自己离开月宫的,其中要更有一些缘故……”
说到这里,玄武神君不禁叹了口气,道:“月神会那样做,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见众人都不甚明白地看着他,便徐徐往下说。
“正如先前所说,月神醉辛在上古神祇中也是人人仰慕的君子,堪称清风朗月、白璧无瑕。他在年轻时就邂逅了掌管云霞的沉霞仙子,他们是青梅竹马、年少夫妻,一人掌月,一人纵云,情投意合,感情甚笃,世间只怕再无如此绝配。”
“且他们两人都通音律,成亲后就一同铸了一对音器,沉霞仙子执望月琴,醉辛神君持守云箫,两人时常在月下云间弹琴吹箫,琴箫和鸣。他们还擅长谱曲,你们应该知道,上古仙音中有一曲《逐云》,一曲《寻月》,《逐云》便是月神醉辛为沉霞仙子所写,《寻月》则是沉霞仙子写予醉辛神君,据说两曲同奏,有如可窥天道之音。”
雪梨知道《寻月》,但她初来九重天,还是第一次知道沉霞仙子,听玄武神君话里语气似是结局不好,忙着急地追问道:“那后来呢?”
玄武神君沉声片刻,道:“上古不比如今,妖兽遍地,天灾泛滥,还有不少心生恶念的凶魔,环境十分恶劣。天神虽天生强大,但那时毕竟修为尚弱,人数又稀少,也没有凡间的修道者帮忙,数量上相当弱势,为护正道,与妖兽凶魔屡屡恶战,神妖之战频发,常常是以一敌千、以一敌万。沉霞仙子就是这样一场恶战中,为护天下苍生,以身抵御万妖恶火,等到月神赶过去的时候,沉霞仙子早已魂飞魄散,烧得干干净净的,连一缕仙魂都没有留下。”
玄武神君这段说完,在场之人都显得格外静默。
上古战役成千上万,数不胜数,陨落的神君仙君不计其数,一旦列在书上,有时便只有一句话、两句话,虽然知道惨烈,却难以强烈地感同身受。而玄武神君是上古走来的亲历之人,从他口中说来,过程和细节都让人心颤。
狼后娘娘沉默半晌,才恍惚地吐露道:“我知道沉霞仙子,可她与月神的这段往事……倒是不曾知晓。”
玄武神君道:“伊人已去,月神是我们崇敬之人,我们自不会多提及他的伤心事。”
狼后问:“难不成当初月神离天出走,便是因为难忘沉霞仙子这份情伤?”
玄武神君摇头道:“不,不仅如此。沉霞仙子惨死,月神的确肝肠寸断,他们夫妻感情极深,沉霞仙子这一死,也相当于让月神散了一大半魂。只是当时月神还不能垮,他身为上古神祇,自然坚韧,不止是因为世事未平,还有别的缘故……”
玄武神君顿了顿,方才说道:“他与沉霞仙子,还留了一个女儿。”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一众神君仙官,除了玉兔族好像还有所知情,其余都露出无比愕然的神色。
玄武神君就知道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又叹了口气,饶是万年来看惯悲观离合,想到这个,此时他苍迈的眼神里也不由流露出悲戚。
他惋惜道:“那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名叫月珠,名字是沉霞仙子起的,而她眉目间很像沉霞仙子,面容轮廓又似月神,集二人优点于一身,当年才八岁,冰雪聪明,若是能够长大,想来会长成醉辛神君和沉霞仙子一样的天人之姿。”
“沉霞仙子去世后,醉辛神君只剩下女儿这一个念想,自然将她爱若珍宝,吃饭读书、修炼照料都由醉辛神君亲力亲为,那时月神虽然还是谦谦温和,脸上却已有厌世之态,唯有见到女儿才有笑意。”
“醉辛神君几乎将女儿系在腰带上,可以说去哪里都带着,形影不离……唯有一个地方带不去。”
“当时世间未平,月神还要上战场,战场太过凶险,爱妻又死在战场上,月神自然不会让小女孩涉足。所以他每回上战场,都会给女儿一个窄管极细的小水钟,让月珠在月宫里等,告诉她壶里的水漏完之前,父亲就会回来。”
“结果有一回,月神照例出征,小女儿抱着水钟在月宫里等,等到水快要漏完的时候,她兴奋地跑到月宫前面等父亲。但是那天月神苦战,比预计得晚归了许多,等他匆匆回到月宫,才发现月珠在水漏完后许久都等不到父亲,就跑离了月宫去找他,不慎跌入玄冰池。醉辛神君不顾自己一身伤,发疯似的将女儿捞了上来,月珠当时还有一口气在,可是泡在玄冰池中许久,寒煞深深侵体,寻遍医仙未能治愈,被寒气折磨多日,没多久还是病死了。”
玄武神君哀道:“月珠从玄冰池里捞上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个水钟不肯松手呢。月珠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月神从那以后就有些变了,他在人前说话还是温和,可是却明显沉默寡言,不再吹箫了,也变得不喜欢回月宫。”
玄武说:“早在月神失踪以前,他就常常外出,不再留在月宫了,短则三五年,长则三四百年。我记得玉兔族很早就在辅佐月神了,玉兔们起先还很着急地找一找,后来就习惯了,总觉得月神过个几百年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就一日日等。结果某一回,月神就一去未返,所以他到底真正是何时失踪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得而知。月亮从某日起,也就变成了今日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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