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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敏——品丰

时间:2020-01-03 10:25:57  作者:品丰
  结果正是阮蒹葭嘴里的那个“一班的顾子午”。
  顾子午显然也是要逃课,他甚至没带书包,高高的操场后墙,他根本不用助跑轻轻松松就跃上去了。然而跃上去了,却并没有急着跳下来,而是坐在墙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奋力挣扎的江敏,笑得眼睛都要不见了。江敏攀爬途中惊诧地数度看向他。在她印象里,顾子午是个特别不好亲近的人,跟谁说话都是一副没睡醒爱搭不理的样子,虽然生了一双美好的笑眼,却从来也没有在人前开怀笑过。
  江敏第三次摔下来,不由有些气馁,盘算着要不然直接去跟老师请假算了。
  顾子午看够了热闹,伸出右手,道:“喂,我帮你?”
  江敏愣愣地瞪着他纤长的手指,半晌,道:“不用了,谢谢。”
  顾子午不耐烦地“啧”了声,刷地收回手。他正要跃下来走人,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领奖女生的形象,似乎有点像是眼前这个,他回头直愣愣地问:“你是谁?”
  江敏瞪着他:“你有病?”
  顾子午正要回嘴,突然哑火了,他看到她胸前的名牌了——高二二班,江敏。
  顾子午不由江敏退缩,伸手一个用力就将她拽上了墙头,他目不转睛望着她,道:“你果然是那个江敏,就是那个十二岁就杀人的江敏,喂,杀人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又害怕又畅快?”
  江敏略有些哆嗦地用力抽回手,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扒着墙头,顺着墙体缓缓往下坠去。墙太高了,坠一坠再松手,不容易摔个狗吃屎。
  顾子午跳下来,伸手做出要接住她的样子,江敏弹了几下腿,意思是“你快点走开”。
  结果等她费劲巴拉地跃下来,他却还没走开,非但没有走开,似乎还有点要黏上她的意思。江敏望着耍赖皮的顾子午,面色红得像是能滴出血。顾子午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耍赖皮也好看,甚至爆粗口也好看。
  “谁跟着你了?路是你家开的?”
  “叫谁顾子午呢?傻.逼才叫顾子午!我叫顾午!”
  “你是个牲口......呼呼......你肯定是个牲口......你他妈没看到学校门口就有共享单车......呼......你跑、跑十五分钟路.......呼呼......”
  江敏按着膝盖在便利店前跟他对着喘了两分钟,给他留下一句“不要再跟着我”,粗鲁地横臂抹了把汗,在一片叮叮当当声里走进便利店。
  店主看到江敏果然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十分欣慰,他一分钟都没耽误,匆匆交待了两句话就开着自己的破车走了。江敏系上店里统一发放的粉色围裙,翻出英语课本,就此上岗。
  ——一般情况下,在夜里十点之前,店里基本顾客不断,偶尔三五分钟的零碎时间,只能用于背单词和记公式,而到十点以后,顾客就渐渐少了,是做卷子的好时机。
  “overwhelming,压倒性的,势不可挡的,Overwhelming superiority,绝对优势。The evidence against her is overwhelming。Against,介词,有对......不利的意思。 ”
  顾子午在货架间转来转去,每每转到收银台这端,都要勾着脑袋看一看江敏。江敏知道他在看,却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所以只好直接不理。她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情况。她甚至有一瞬间差点相信几乎每个学校都在传的小话:你们听说过没有,我们一高/二高/市高/四中是建在坟场/乱葬岗/古战场上面的。
  顾子午转了半个小时终于感觉没意思了,他趴在收银台前,伸手合上江敏的课本,没精打采地问:“喂,你是不是很穷?”
  江敏顺势将课本收进书包里,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顾子午伸手自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推给她,道:“我只翻到一张卡,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我怀疑他在防我,哼哼。”
  江敏将卡推回去,依旧不看他,只轻声道:“我不要。”
  顾子午顿了顿,点了点头,慢腾腾往外走。江敏耳朵微动了动,似乎是想看过去,但最后也只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在差不多千斤重的书包里翻出一本化学课本,哗啦哗啦哗啦往后翻着,一直翻到配平公式那里。
  “啪”、“啪”、“啪”、“啪”。
  门口摆放着玻璃工艺品的货架上突然连续掉落四个玻璃物件。
  江敏抿唇望过去,是顾子午隐隐含怒的眼睛。
  “啪——”再一个玻璃风车。
  “你以为我是只鬼,是吗?”
  “啪——”再一个玻璃海盗船。
  “你不理我,装看不见我,是吗?”
  “啪——”再一个玻璃流.氓兔。
  “你现在看见我了吗?”
  “啪——”再一个玻璃秋千架。
  “顾子午是个傻逼,我不是,我叫顾午。”
  “啪——”再一个玻璃嘟嘴小人儿。
  “我给你钱,你陪我玩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3章 
  江敏前一天晚上做卷子做到两点,早晨实在起不来,铃声响了一遍,关掉,十分钟后再响一遍,再关掉,结果等她噩梦中倏地睁开眼睛,距离上课只剩下十分钟了。江敏愤愤捶了下床,一跃而起,只用不到三分钟就完成了穿衣、洗漱、出门一系列动作,但即便如此,却还是迟到了小半节物理课。
  “江敏,你怎么回事?”
  “我昨天晚上做卷子忘了时间,早上起不来。”
  “做到几点?”
  “两点。”
  老师面色缓了缓,用下巴点了点江敏的座位,道:“下课给我看看你做的卷子。回座位吧。动作小一些,不要影响后面令狐同学打盹儿。”
  正愉快打盹儿的令狐苗苗在大家的哄堂大笑里支吾半天捂住了脸。
  江敏坐下以后看了看老师正在讲的题,全部是她烂熟于心的,她于是小小放空了下,翻出背包里顾子午昨天临走前硬塞给她的银行卡。顾子午口口声声“顾子午的钱,我就算扔了他也只能认了”。
  是什么情况?癔症?她蹙眉想。
  要不要去找他......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总得把卡还给他。她微微舒展了眉目。
  结果大课间江敏磨磨蹭蹭来到一半门口,正要勾着脑袋往里面望一望,就听到有女生指指点点道:她到底是有多穷,衣服洗得都发百了,领口也松了,都舍不得扔,这还是穿在外面要日日见人的,裹在里面常年不见人的......也说不定都有窟窿呢。江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棉质短袖,确实深灰色都洗成灰白色了,也确实领口有些松了......但里面的衣服绝对没有窟窿。
  江敏紧握了握锋利的卡片,打算回去了。她家里有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是前年年底反季打折时买的,买大了,没穿过几回,但干净些,也漂亮些......要不然明天再来。
  “顾子午,打球去。”
  有人跑过走廊,突然大声呼号。
  “滚。”
  江敏斜前方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跟着,一直压着胳膊睡觉的男生慢吞吞转过了脸,长长的睫毛在单薄的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江敏的呼吸隐隐加快了,她紧盯着他的面目,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他不期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合在一起,一个立刻红了脸,一个却不由撂了脸色——任谁乍一睁开眼,看到有人目光觊觎,都得撂一撂脸色。
  江敏期望着那双美好的笑眼能再笑一笑,就像昨天在便利店里,他最后握着奶茶啃着烤肠心满意足离开前那样眼睛都要不见了的糖份超标的笑。但顾子午只是用惯常清淡的目光在她面上粗略地掠过,用时一秒都不到,就起身离开了。
  江敏不死心地紧盯着他的背影,但他并没有回头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她抿了抿唇,低着头泱泱地走了。结果走到自己班门口,倏地想起了银行卡,她左右看了看,截住一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请他帮忙将卡还给顾子午。
  跟着,是班主任杜沛的语文课。杜沛要求大家全部合上书,他要抽查屈原的《离骚》。有两个倒霉鬼直接被叫到黑板前要默写出整段,其余人则避开那两段,一一站起来两句两句往下接,接不下来的要自觉罚站十分钟,由下面的人继续。屈原的《离骚》是高中生票选出来的最难背的三大古文之首。所以不出预料,半节课过去了,全班稳稳坐着的只剩下七个人。
  杜沛痛心疾首道:“高二了,同学们,距离高考时间不多了,区区一篇《离骚》而已,你们自己看看,四十来个同学折损率百分之八十。”
  有人嬉皮笑脸地悄声接话:“没有全军覆没不错了。”
  杜沛瞠目瞪他:“我真谢谢你们了,给我留了最后的几片遮羞布。”
  师生之间正要风起云涌唇枪舌战急赤白脸,轻微的敲门声并着一个声线辨识度极高的男声插了进来。
  “老师,不好意思,我想找下江敏。”
  杜沛尚未有任何表示,令狐苗苗就兴奋地向着门口的顾子午举起了胳膊,用口型向他示意“看这里,看这里,江敏坐这里”。
  二班有几个女生是二次元资深声控,夜夜都要听着日本声优小泽宏讲故事的声音睡觉。大家一致表示,一班的顾子午拥有比小泽宏还要好条件的声线,上课背书时是干净少年音,下课将睡未睡时是妖孽美人音。大家衷心期盼顾子午有朝一日能给她们录几句话。
  杜沛轻警告性地清了清喉咙,令狐苗苗讪讪萎顿下去,却还是忍不住轻点江敏的肩膀,压着声音多此一举地提醒她“他叫你呢,叫你呢,你出去啊,出去啊”。
  杜沛扬了扬下巴,向一样被罚站的江敏道:“十分钟内回来,出去吧。”
  江敏离开座位在同学惊诧的目光和顾子午不明的目光里慢慢走出教室。她智商其实不算低,脑洞也够大,但实在是理解不了顾子午是什么情况。她昨晚睡不着觉不得不一直做题的原因就是,她没办法停止思考顾子午反常行径。顾子午是在跟谁玩儿什么折腾人的游戏?顾子午突然癔症了?一高真是建在乱葬岗上的?顾子午其实有个双胞胎弟弟?
  顾子午带着江敏一路爬上六楼,六楼是教研组所在的楼层,此时正是上课时间,空荡荡的,是个交谈的好地方,他却依旧没停下脚步的意思,显然是直往天台而去的。江敏忍不住悄声提醒他“教导主任把天台的门锁了”。他脚下微顿了顿,很明显听到了,却没搭理她,依旧往上走。江敏定了定神,看到他指间露出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天台的太阳似乎格外地大,风也大,正面被晒背面被吹,江敏渐渐有点站不住了。而顾子午却依旧在用压迫性的目光盯着她看,一言不发。两人相向而立,江敏腕间的老式腕表,秒针已经转四圈了。
  江敏顾忌着出门前杜沛规定的“十分钟”,轻声道:“你要是没什么话要说,我就回去背书了,你的卡我也还你了,你打碎的东西我也都不要你赔了。”
  顾子午冷冷问:“我打碎什么东西了,需要赔偿你七八十万?”
  江敏惊讶地半张着口。
  顾子午转开脑袋敛了敛情绪,硬声道:“你昨天都跟我说什么了,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顾子午防备的神色和强硬的“一字不落”实在是刺目和刺耳,江敏不由沉下脸色,她沉默良久,道:“卡是我捡的,在操场后墙,我逃课碰上你也逃课,你扔了我的书包,不小心摔碎了里面一个玻璃挂件。就是这样,我要回去上课了。”
  江敏话音刚落就要往回走。
  顾子午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
  顾子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到底没办法强制留住江敏,只好沉默目送她推门离开。楼梯间里,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过须臾,就被其它嘈杂的声音淹没。他向后一倒,不太着力地倚靠着深灰的墙面,半晌,在墙面上轻轻砸了一拳。
  江敏六点半放学,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大口吞下一个两块钱的饼就算是晚饭了。店长在她进门后不到十分钟交班离开,她系上萌妹风的粉色围裙,抖擞了下精神,上岗工作。
  跟往常一样,自七点至午夜十二点的漫长时间里,陪伴她的只有佶屈聱牙的《离骚》、英语单词、化学配平公式,以及顾客偶尔的“妹妹,有没有□□芒果味饮料”、“姑娘,雀巢三合一原味咖啡摆在哪里”、“你好,我要一杯不加冰的香草奶茶”、“姑娘,给我一盒金玉溪”、“喂,两根烤肠一份鱼蛋”、“买单”。
  店里唯一的男员工曾辞十一点五十五分到了。江敏跟他交了班,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疾行二十分钟回家。路上前半程是城市边缘杂乱无章的霓虹灯,后半程是黑乎乎的树影,有风的时候,也能听到河提下方护城河哗啦啦的流水声。
  江大川周五赶着午饭时间来看江敏。与其说是来看,不如说是来兴师问罪。父女两个端着餐盘往角落里一坐,江大川就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斥责。张楚楚回家以后卧床了一个礼拜,可把他心疼坏了。
  “敏敏,爸爸跟阿姨的关系,爸爸跟你解释的很清楚,她虽然是爸爸的初恋,但我们是在你妈妈去世以后重新联系上的,重新联系上跟正式确定关系也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间隔。她没有对不起你妈妈,你为什么对她充满敌意?”
  “敏敏,你满十七了,也快成年了,你用一个大人的角度,也替她想一想。她一个单身妈妈,能把儿子养那么大不容易,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结果你们争执中,你没轻没重一脚踹过去,伤了她儿子脑干,没来得及抢救人就没了。你即便考虑到这个,她有时候压不住脾气说你点什么,你也得忍忍吧?”
  “敏敏,爸爸跟阿姨当时极力劝你跟我们一起搬走,是你自己哭着不肯走,非要住在阴湿的老房子里的。结果你看看你一个人住着住着,好像就住出问题来了。你原来是个多乖的小孩,跟谁也不说重话,前几天却威胁你阿姨要杀了她。你就当爸爸求你,不要再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人。”
  ......
  江敏全程低头扒饭,不动半点神色,江大川的质疑、悲伤、愤懑、语重心长,她全部听进耳朵里了,却并没有激起半寸涟漪。食堂里人渐渐少了,大家呼朋引伴地离开,笑嘻嘻约着打球去、上自习去、租漫画去,江敏在一片嘈杂声里轻轻搁下筷子,中断了江大川的长篇大论。她望着世上仅剩的唯一的至亲,微红眼眶恨声道:“为什么车祸死的不是你?当初死的是你多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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