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看着她,目光有些担忧,想着杨夫人方才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才好。杨夫人的话未曾不是没有道理,像他们桐州那样的小地方,都鲜少有人能做到一心一意对夫人好的,他们老爷倒是只娶了夫人一人,可他们老爷的那些同僚,就连宋大人,家中都有妾室。更别说将军这样厉害的人了。
奶娘欲言又止,这会儿倒是在心中怪自己嘴巴笨拙。
“小姐,将军是个好人,肯定不会是杨夫人说的那样……”
“我当然知道将军是个好人了。”缈缈轻浅一笑:“我相信将军,将军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亲口对我保证的事情,还立下了字据,当然不会作假。”
奶娘长舒一口气:“那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表哥。”缈缈说。
“表少爷?”
缈缈轻轻点了点头。
她在想上辈子的事情。
她被关在杨家后院里,对于杨家发生的每一件事,她都最了解不过。哪怕她死的早,可还有一件事情记得清楚。
杨新立虽然品行低劣,可不得不说,他也有一张能骗人的好脸蛋。当初缈缈上京城时,在见到自己的表哥之前,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直到亲眼见到了他,才彻底被迷得神魂颠倒。不只是长相,他的才学也十分出众,在京城这么多世家公子与秀才之中,他也有几分名气。
杨家在京城也不算差,靠着他的长相与名气,杨新立也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在缈缈上京城之前,杨夫人甚至还盘算着让他尚公主。
只可惜缈缈一出现,立刻让杨家人想起了杨新立身上的婚约,在杨家看来,缈缈便是阻碍杨家往前迈一大步的绊脚石,这也难怪杨夫人会嫌她碍眼。在缈缈出事以后,婚约更不能算数,杨夫人的心思便又重新活络起来。
在缈缈临死之前,她还听杨府的下人说起,说是杨新立巧合地救了云珠公主一命。
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情,缈缈不禁出神。
她死的早,都没有撑太久,杨夫人怕夜长梦多,怕她会成为杨新立的阻碍,根本不愿意让她活得太久。她死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杨新立有没有成功娶到公主,她甚至都没有撑到春闱,连年都没过,她就死了。
这辈子,她一定能活得更长更久,至少要比害死她的那些人活的都久。
缈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经过杨夫人这一打岔,她一时也没有心思再看底下书生辩论。缈缈打开小窗,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便起身与奶娘出了茶楼。
奶娘小心翼翼地问:“小姐,要去哪儿?”
“回府吧。”
奶娘应了一声,又问:“要不要顺路买些点心。”
缈缈弯了弯唇,脸颊上的梨涡浅浅,“不要买太甜的,将军不喜欢吃甜食,还是买些将军会喜欢的吧。”
奶娘应了一声。
马车照旧是在京城最出名的那家糕点铺子门前停下,奶娘进铺子买糕点的时候,缈缈也忍不住撩起车帘往那边看。
糕点铺子依旧是热热闹闹的,路过的行人都能闻到它的香甜味道,刚出炉的糕点冒着热腾腾的雾气,氤氲着,远远地有些看不真切。
一片茫茫的白色在缈缈的眼前落下,她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却见天上洋洋洒洒飘落下雪片,今日天气阴沉,雾蒙蒙的天气,正好是适合下雪的日子。
京城的第一场雪,今年也照着同样的轨迹到了。
桐州地处江南,那儿鲜少能见到雪,奶娘捧着热腾腾的糕点出来,上马车时还有些惊奇。
“看样子,京城今年的冬天也冷的很呐!”
缈缈心不在焉地想,是有些冷的。
她将手缩进衣袖里,奶娘从油纸包里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她的手中。糕点在手中滚了一圈,指尖的凉意才褪了下去。
她又想:应当比她想的更暖和些。
糕点放了小半天,等容景回来时,已经冷了,但味道依旧很好。
缈缈乖乖地坐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油纸包里的糕点一块一块吃完了,才掏出帕子递过去。
容景喝了一口茶水,在他擦手的时候,缈缈才开口问道:“你认不认得云珠公主?”
“云珠?”容景顿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在家待得无聊了?”
缈缈有些不解,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我听奶娘说了,说你今日在外面又遇到了杨夫人。”容景说:“你身子重,也不该总是往外跑,如今天气冷,今日还下雪了,路上地也滑,倒不如待在家中合适。你是从哪儿听说了云珠的名字?我知道,你一个人呆着无聊,不如将云珠找来,让她陪陪你。”
缈缈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那可是公主。”
“按照辈分,她也应该叫你一声表婶。云珠尊敬长辈,皇上知道了,也会同意的。”
缈缈:“……”
都不等她说点什么,容景便很快做好了决定:“明日我就进宫去找皇上,让他把云珠送出来陪你玩。云珠的年纪与你差不多大,你们两个在一块儿,应当是能说得上话的。”
缈缈:“……”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忽然意识到,让杨家想尽办法尚的公主,这会儿已经成了她的……她的表侄女,到了容景口中,高贵的公主还是呼之即来的人物,缈缈心中就复杂的很。
第56章
容景说到做到, 第二日便进宫去找了皇帝。
云珠公主是皇上的大女儿, 很是宠爱, 与缈缈年龄相仿。缈缈从前没见过这位公主,只听将军府的下人说起这位公主如何受宠,说云珠公主性子跳脱, 平日还经常惹皇上生气。也或许是因为杨新立的缘故, 缈缈对这位公主十分好奇。
她有身孕在身,又比公主高了一个辈分, 便是有云珠公主到将军府里来寻她。
缈缈听说公主要来的这日, 特地收拾了一番,怕拉低容景的脸面, 穿上了自己新做的衣裳, 涂抹了脂粉,光彩夺人。等云珠公主的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时,缈缈也十分紧张。
饶是她比云珠公主大了辈分, 可那到底也还是个公主, 是杨家人想尽办法要高攀的, 在缈缈往前的十几年人生里, 可从未见过比宋大人这个知府还有厉害的人物。只是她又想想, 连皇上与太后她都见过了, 云珠公主再厉害,也没有这两位厉害。
人还没见到, 云珠公主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我那位表婶婶呢?上回她进宫时我没瞧见, 表叔护的紧, 平日里都不让人随便看,要见她一回可真不容易。”
缈缈忍不住站了起来。
就见一华衣姑娘从外头走了进来,缈缈还没看清,她便如一阵风般到了缈缈面前。然后她的手被抓住,缈缈抬眼,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云珠公主。
云珠欣喜地道:“这就是我的表婶婶了?”
缈缈呐呐。
“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我婶婶可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也难怪我那跟个木头似的表叔会喜欢上。”云珠公主激动地拉着缈缈的手,将她看了又看,一时都舍不得松手。
缈缈没想到她会这样热情,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呆了许久,才愣愣地叫道:“公主……”
“婶婶何必这样客气,与表叔一样,叫我云珠就是了。”云珠公主又连忙说:“婶婶快坐下,婶婶有身孕在身,可别太辛苦。”
只站这么一会儿,哪里能说辛苦?
就这一点,缈缈倒是看到了她与容景身上的相似之处。
虽然是头一回见面,可云珠公主却十分自来熟。她对自己的这个婶婶可太好奇了!太后与皇帝一直头疼容景的婚事,云珠公主自然也知道,非但如此,她还在心中腹诽,自己这表叔平日里头凶巴巴的,板着一张脸,谁都不敢靠近,连太后赐婚也不答应,她可是打从心底觉得,自己这木头表叔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谁知道她都还没嫁出去呢,她这表叔就已经找到将军夫人了!
将军府的历代夫人可都不比将军差,云珠公主便以为是像容景那样的冷冰冰的人,谁知道缈缈进了宫,她又从太后口中听说是个柔弱乖巧的姑娘,还与她差不多大。云珠公主便好奇的不得了。
可她身为公主,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到,她几次想见,却总是找不到机会,还以为要等到年宴时才能见新婶婶一面,谁知道容景还主动来找她了!
亲眼见着,可不就是如传闻中的美若天仙,温柔如水。
云珠公主高兴的不得了,拉着缈缈说了许多话,将自己憋了一肚子的话都说完了,才总算是停下。
她接过缈缈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意犹未尽地说:“婶婶这样好看的姑娘,嫁给表叔实在是可惜了。”
缈缈莞尔:“为何这样说?”
“婶婶可不知道,我那表叔眼里只有行军打仗,模样长得再好看,可都不如一本兵书好看。”云珠公主左顾右盼,生怕自己在将军府里说主人的坏话被人听见。而后她偷偷凑到缈缈耳边,小声说:“先前,皇祖母想给表叔赐婚,只是赐婚之前,还想让表叔看看合不合心意,便找了个由头,让表叔与那姑娘一块儿进宫,设计了个巧遇。婶婶你猜,后来怎么着?”
缈缈犹豫地道:“将军没有看中?”
“哪是没看中啊,根本就没看见!”云珠公主提起此事,都还有些为那个姑娘忿忿不平:“我听皇祖母说,表叔与那姑娘在同一间屋子待了半个时辰——婶婶你可别误会,皇祖母也在,许多人都在呢。等那姑娘走了,皇祖母一问,你猜表叔又说了什么?”
“将军说了什么?”
“表叔问皇祖母,她的寝宫里头除了宫女之外,哪里有别的姑娘!”云珠公主一拍桌子,说起来还激动不已,又满是遗憾,恨不得自己没亲眼见着。
缈缈哑然,仔细想想,按照容景的性子,当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有呢,还有呢。”云珠公主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婶婶你也知道,表叔他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也是有许多人想要嫁给他。有的主动些的,才刚靠近没多久,就被抓走了。”
“抓走了?!”
“表叔说,正经人家的姑娘为了清白着想,可不会这样主动靠近外男,那样形迹可疑的人肯定是刺客!他把人抓了,直接关进了大牢,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后来那些人就只能去找父皇求情。可惜那会儿我年纪小,也没亲眼见着。”云珠公主语气之中满是遗憾。
缈缈哭笑不得。
“婶婶你可不知道,当我听说表叔娶了夫人时有多惊讶。”她上下打量了缈缈一眼,还有些遗憾:“婶婶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中了表叔那木头呢。”
“将军是个很好的人。”缈缈顿了顿,又好奇道:“难道将军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
云珠公主一噎。
她倒也没有隐瞒,直接便道:“我偶尔偷偷溜出宫来玩,可是运气不好,许多次撞见表叔在城中巡逻。他那人可一点也不近人情,本来父皇不知道的,他非要把我抓到父皇面前,让我被父皇骂了好几回。”
缈缈失笑。
这倒也的确是将军会做出来的事情。
云珠公主说着,有些讨好地道:“可如今不同了,下回我再被表叔抓住,婶婶可要替我求情的。婶婶放心,平日里我偷偷溜出宫,只要不被表叔碰见,从未有人发觉,至于表叔……”
她这个做亲侄女的说再多好话,哪里有枕边风吹的好听?
缈缈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先问了一句:“你平日里偷偷溜出宫做什么?”
“我听说婶婶不是京城的人,也许是不知道。”云珠公主说:“京城里的书生经常在茶楼里辩论,我去过好几回,见着了许多有才之人。可惜去的多了,表叔总是在那儿抓着我。”
云珠公主又说:“婶婶可要随我出门去?”
“出门?”
“我好久没出宫了,如今春闱在即,京城里的读书人就更多了,茶楼里一定十分热闹。也不知道外地的考生里有没有什么才学出众之人,比之京城的又如何。”云珠公主眼睛亮晶晶地说:“在京城里,杨家的公子是十分出名的。”
缈缈一愣。
“杨家?”
“是啊,就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云珠公主憧憬地道:“上回我出宫时,便正好听到他与其他书生辩论,他可真厉害,引经据典,言辞犀利,将另一人说的节节败退。我听茶楼里的其他人说,他的才学是十分出众的,这次在秋闱里也考的不错,说不定在明年春闱,他能考中状元呢。”
缈缈没想到,云珠公主这么早就认得杨新立了。
也不知道云珠公主对杨新立这些赞美之中,有多少是杨家人有意为之。
缈缈也知道,杨新立对外装的好,相貌不算差,才学也是实打实的,会被云珠公主喜欢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初她也是被表象欺骗,一颗真心以为表哥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直到后来才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缈缈并未直接拆穿杨新立,她贸然说这些,云珠公主也不会相信。
因此在云珠公主提出来要去茶楼里看看时,她欣然应下,让下人准备好了马车。
一路上,云珠公主都很是激动:“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见着杨公子,要是有,那运气实在是好的。”
缈缈只知道杨新立与云珠公主之间会有一场英雄救美,她旁侧敲击,却并未从云珠公主口中听说此事。云珠公主什么话也藏不住,若是真发生了什么,早就偷偷摸摸说了。缈缈也不记得此事是什么时候发生,只惦记着今日两人或许要相见,出门之前,便特地带了两个将军府的下人。
云珠公主也没有说什么,两人身份不一般,缈缈又有身孕在身,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两人来得晚了,茶楼里已经挤满了人,从客人们口中得知了今日辩论的两人之一有杨公子,云珠公主便高兴的不得了。两人要了一个雅间的位置,把小窗推开,大堂中央空荡荡的,今日要辩论的人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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