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见着人,秦嫣不敢相信那是她曾经风光不可一世的姑姑。
这个冬,燕王妃清瘦了很多,她寡着脸,看不出有丝毫的雍容贵气。
秦嫣起初都看傻了,回过神以后便含上泪:“姑妈怎的清减这么许多?侄女看了好生心疼。”
从她进庙之后,前来看她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前面来的都是好几个月前,自从秋天生了那场病,再没人来过。能见着秦嫣她还是欢喜的,王妃问她怎么出宫来的?秦嫣告诉她皇上封盛惟安做了郡王,他们冬月里就搬出宫了,忙了段时间,得空了她赶紧过来看看。
“姑妈您怎么样?我在皇子所消息闭塞,都没太听说外头的事,后来才知道您秋天那会儿生了场病,是不是没将养好?看您气色差了好多。”
那是王妃心里的痛,她不欲多提,比起说自己多惨,她更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庙里才是真的闭塞,这里的人有时间都在诵经念佛,一点儿也不关心八卦。王妃会知道钱玉嫃怀孕还是早先有人来看她顺带捎来了消息,瞧她没什么可能翻身,就没人来这边了,她也就没了消息来源。
“嫣儿你同姑妈说说,外面是个什么情况?瑶瑶在忙啥?还有燕王府,现如今是哪个贱人掌家?钱氏生了没有?”
秦嫣本是来联络感情外加学习取经的,她还没开口,王妃率先发问,她只能答。
“郡主为您闹了两场,一场是您刚进庙那会儿,那次郡主遭了大罪,太后亲自为盛士洲撑腰,训斥了她。一场在九月里,我是后来才听说,郡主得知您病了匆匆赶回王府,不知道她跟王爷说了什么,出府时她失魂落魄的。”
王妃本来有些埋怨,她从前当宝贝疼的女儿在她进庙之后竟然没做什么,别的不说,冷起来她没给送几筐炭火,过年都没前来看看。
王妃只是在庙里诵经念佛,又不是被圈禁了,再说就哪怕被圈禁都能疏通关系请人多多照拂。她有女儿,这个年却过得凄惨悲凉,谁想得通?
听秦嫣说女儿为她闹过,王妃才好受一些,想着瑶瑶恐怕也不容易,现在王府落到那些人手里,她失了娘家庇佑,也不知道在魏国公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当娘的总是很能体量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需要别人来劝,王妃就替盛飞瑶找了理由,而后完成了自我劝服。
她又道:“钱氏生了没有?”
说起这个,秦嫣表情都淡了很多,她点点头说:“生了,是个女儿。”
王妃笑出声来,她笑得眼泪都往外溢。
“你说她生的女儿?”
“好啊,真好,真是太好了!从得知她有孕,我哪怕人在病中都不忘向菩萨祈愿,皇天不负苦心人,天老爷总算听到我的心声!”
“王爷跟太后他们都是做梦也想要儿子的,我就因为没生出,便让外室子踩进泥里!太后他们不是拿姓钱的当宝?我倒要看看对着这一生一个赔钱货的,他们能宝贝多久!”
刚才看她一身单薄,气色和精神头也不算好,就在听说钱玉嫃生了女儿之后,王妃爆发出巨大的喜悦,这喜悦让她双颊上都着起胭脂色,眼也亮了。
秦嫣一脸麻木,心想她生了女儿你高兴个啥?不知道燕王府上下都高兴死了?太后皇后发下大笔赏赐,文武百官也是排着队来送礼,洗三当天的排场甚至比别家添嫡长子还要大,没请到的都去了,那天燕王府里都是去沾仙气儿的人。
又一想,庙里这些人对外头的事好像并不关心,姑姑一个人在这边待着,若没人给她带话,没准真不知青。
看王妃高兴得跟过年似的,秦嫣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她:“姑妈您别笑了,王爷和太后他们是想要钱氏生女儿的。”
在王妃不相信的眼神下,秦嫣把前后的事讲了一遍。
等王妃知道现在宫里宫外都认为钱氏这胎是天仙转世,她脑子里就嗡了一下。又想到自己天天祈祷盼着钱氏生女,结果为人做了嫁衣助她心愿得偿……
她那里受得住这个刺激?脑子里一翁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嫣跟她挨得很近,两人并排坐着说话来着,忽然王妃倒向一旁,秦嫣吓了一跳。刚才她因为高兴面色还挺红润,这会儿血色退尽了,脸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白得跟鬼似的,这模样看着实在不像普通的昏厥,秦嫣心跳如擂鼓,她慌得很,都不敢去碰王妃赶紧招呼人来:“快来人,去请太医,王妃说着话就晕倒了,我瞧着不好。”
立刻就有人往太医院赶,虽然费了些口舌,好歹也请来了人,可这会儿距离王妃倒下大半个时辰有了,太医过来一把脉一探鼻息一翻眼皮,他摇了摇头:“你们谁去给王爷报个信,请他准备后事吧,人早没了。”
太医还想问一问,王妃今儿个是不是遇上什么事?
她身上是有些毛病,以前生活好没发出来,前头风寒总不好拖着让其他毛病也发了,这一冬是没出事,也是病恹恹过的。即便如此,要不是受了天大刺激也不至于。
太医想问,可他找不到人问,姑侄两个说话的时候屏退了丫鬟,故而只有秦嫣知道前因后果,她已经软倒在一旁,根本听不见别人说什么话。
秦嫣脑子里好像有一窝马蜂在嗡嗡嗡,不敢相信说几句话的功夫姑妈就撒手去了。
人没了总要报给燕王,燕王问起来,她怎么交代?
秦嫣那脸色惨白惨白的,她整个人都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觉得这事不怪自己,自己是好心来看姑妈,可不说别人,庙里闻声赶来这些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京里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误会她?
会不会误会另说,得知燕王妃在这时候撒手没了,太后心里第一个想法——真是晦气!
这还没出正月,明姝才出生没几天,秦氏死在这节骨眼,燕王府迎来天仙分明是大喜事,现在得要穿素服哭丧。要是喜丧还好,四十多岁人忽然没了,这是死得早,燕王府里红白相冲可不晦气?
太后又一次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废了她,可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她生怕丧事办完冲撞了明姝,不许他们在王府停灵,亦不许哭丧。
太后下的懿旨,谁敢不尊?
燕王妃死了也没回得去王府,秦嫣同样也没讨着任何好处。她解释了,说自己只是不放心来看看姑妈,她们姑侄感情很好的,但是很久都没见上面了。今儿个见着姑妈非常高兴,可谁知道,聊着聊着她就倒下去了……
秦嫣被扣下了,她拼了命想撇清干系,盛惟安也在想法。
从他回宫到封郡王出去,皇上都没等来忏悔和反省。现在出了事,人倒是第一时间进宫说要求见父皇。
皇上见了他,听他说完心里憋着一股火没处发,一气之下又削了他爵位。
盛惟安出宫才两个多月,郡王还没当热乎,稀里糊涂又被打回原形。
他就跟亲眼目睹王妃倒下的秦嫣一样,人是傻的,还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你滚吧。”
这一番折腾,盛惟安又做回光头皇子,要说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就在于那宅邸分给他了,皇上没打算收回,他只需要摘了郡王府的牌子,还可以住在那头,不用回宫。
至于该怎么发落秦嫣,那得看调查的结果,还有燕王的意思。
第62章
当了两个月的孝郡王, 现在盛惟安笑不出来了,别说笑, 他从御前退出来之后就浑浑噩噩的,人都出了宫还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
只记得秦嫣去庙里看她姑妈, 没几个时辰就听说人死了, 还说人死的时候只有秦嫣同她在一起, 秦嫣已经被扣下……夫妻一体这道理盛惟安还是懂的, 这种时候他总不能坐以待毙,就想同父皇说说, 人不可能是自家夫人害的,她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种事。盛惟安觉得王妃会不好应该是在庙里待久了, 庙里多苦,要啥没啥的。
皇上刚才听说这事,本就嫌晦气,又听了这样一番话,他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五皇子的意思是燕王妃死了该怪燕王,谁让他把人打发去庙里大半年都不接回来, 让人吃了那么多苦……
就这话, 皇上咋听咋不顺耳。
普通人高兴或者不高兴都做不了什么,皇上不一样,他大权在握, 不高兴了削你个爵位不是小意思?
这回事, 其实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经典例子, 盛惟安就是急于想撇清, 说话不太注意,他都没意识到那个话有指责燕王的意思,人出宫了还不明白自己哪里犯了忌讳。
他走到自家马车前面,站了半天,好不容易想起来坐上去了,又不说去哪儿,奴才问了好多声,他才说了句回府。回去看见挂在大门前尚未摘去的匾额,盛惟安心中大恸。
还在想为什么,秦家人听说王妃和秦嫣双双出事,坐不住找上门来。
来的是秦三爷,就是秦嫣的父亲,刚下马车就见着亲女婿,他迎上去喊了一声。盛惟安转过头来,秦三爷就见着一双通红的眼。
“……怎么了这是?嫣儿才出了事,女婿你可得振作!”
秦三爷一边说一边拉着盛惟安往里走,有些话站在大门口不好讲,总得进去再说。翁婿二人刚进院里,身后大门还没关上,就从宫里来了人。
发下口谕还不够,皇上又补了道圣旨,使人拿去郡王府宣读,读完顺便把匾额摘了。
秦三爷本来有很多话说,他想问问在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王妃突然就没了,这事还牵扯到自家女儿。弄明白是基本,还得想法子保住秦嫣,王妃已经折了,嫣儿要是也保不住,秦家岂不是要遭受重创?
秦三爷是秦嫣的爹,也是秦家目前难得还稳得住心的人,太太以及少奶奶们都在哭呢。
他赶着过来了解情况商量对策,结果亲耳听见皇上下达的旨意,亲眼见着传旨太监指挥着摘了郡王府的牌子。
临走前那太监说:“皇上让杂家告诉五殿下,这宅院您住着,用不着搬,往后没要紧事您不必进宫去了。”
盛惟安好像失了魂似的跪那儿,等传旨太监走了,秦三爷才伸手将他拽起来:“这是咋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削爵?”
“你问我?你该去问问你亲女儿!”燕王有了儿子那一回,盛惟安听说之后是气愤,这回都谈不上气,他就是难受,就是丢脸,就是后悔。“我为了她进宫去,却不知怎么惹怒父皇,你们秦家女儿真是灾星。王妃十年八年生不出个儿子,让接回来的外室子斗进庙里,秦嫣跟她一样,我从娶了她,没个好事。”
爵位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盛惟安总算说出他憋了很久的心里话,他知道秦三爷听了能气死,也无所谓了。
就这回,他帮衬几句都被父皇削了爵,谁又能保住秦嫣?
秦家嫁得最好的两个就是燕王妃和五皇子妃。现在死了一个,另一个疑似犯人让衙门扣下,到这份上秦家还想翻身?
盛惟安说这个话让秦三爷心凉得彻底,以前情况再严重,哪怕王妃被送进庙里那回,都不像今天这么令人绝望。
还有什么比王妃死了秦嫣搞不好要给她赔命更惨?
秦三爷从五皇子府上退出来。他出来的时候,注意到刚才的动静招来不少人,附近的几户都派了奴才来查探情况,料想不用多久五皇子惨遭削爵的事就要传得沸沸扬扬。
果不其然,王妃横死的案子还没告破,五皇子挨削这事已经传开,各家听说以后都震惊了。
其他朝代的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本朝被削得最快的皇子,除了他以外,没听说还有当了两个多月就摘牌的郡王。
“惹恼了燕王被退回宫那次还不算遭,皇上总不会一直留他在皇子所,迟早都要分出来,分出来总得封爵。这回是分出来之后被削,他又做回光头皇子,还想翻身,就太难了。”
这种在亲爹手里被削的,哪怕捱到兄弟继位也不一定能升回来,有本事能立功还好说,没本事的,搞不好一辈子就这样了。
便有人玩笑说:“没爵位在身还能住在郡王规格的宅邸里头,这不挺赚的吗?”
又有人驳斥回去:“赚什么啊……有爵位在身年年还能的一笔钱,都未必能养得起一大家子,现在他让皇上削了,住那么大的宅邸,吃穿用度从何处来?”
“这几回看下来,秦家姑娘是不是命里带衰?燕王妃搞得燕王差点绝嗣,五皇子妃搞得五皇子惨遭削爵。”
“未必是命里带衰,搞不好是王妃不会教人,回过头想想,从五皇子夫妻到云阳郡主都是受她影响很大。”
“人刚才闭眼你们少评价几句,真想说不如聊聊案子,也没听说燕王妃有什么病,怎么突然就去了?”
“不是说五皇子妃嫌疑很大?人死的时候好像只有她在跟前。”
“听说她被扣下之后对问话的大人赌咒发誓了。”
“若赌咒发誓就能脱罪,还要三法司做什么?”
秦嫣的处境确实艰难,艰难源自于燕王摆出来的态度。
一般说来,贵人的遗体是不能随便冒犯的,仵作按说都近不了王妃的身。可燕王下令,让人去验了尸,他虽说与王妃离心,却还有个女儿,云阳那头得要给个交代。
太医跟仵作都去看了,看尸身表现,王妃死前动了很大肝火,该是暴怒之下急火攻心引发什么毛病,当时跟前没得大夫,等太医赶到就来不及了。
那么问题来了,照秦嫣所说她好不容易得空想去看看姑妈,她们姑侄关系很是不错,见着她王妃应该高兴,缘何动怒?
想糊弄过去不行了,秦嫣只能交代,说姑妈想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她捡着说了一些,就是这样。
这样还是不够,审案的问她具体说了些什么。
秦嫣为了自保,决定交代出来:“就是燕王世子妃上元当日生女之事,姑妈厌恶她,听她生了女儿很是高兴,我才知道她不清楚天上神仙给太后娘娘托梦的事,我告诉她了,姑妈听完就倒了下去,我立刻喊人去请太医,就是这样。这怎么怪得了我?要追究也是钱氏气死了她!”
专门负责查案的人全都很通人性,看秦嫣的表情动作听她说的话就知道,这番说辞该是真的。
知道王妃为什么动怒以后,这案子更麻烦了。
怪世子妃当然不现实,他们纠结的是五皇子妃该不该担责。因为这点事人就气死了该说王妃肚量小,这么看五皇子妃是倒霉摊上了,可她就一点儿没有过错?她要是不去庙里说这些,王妃肯定不会死在今日,这么说,这场悲剧是源自于她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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