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川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他皱了皱眉,冷着脸走到床边,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实还热着。
季听察觉到有人来,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和他对视后苦涩一笑:“我真是魔怔了,竟然觉得你会来。”
“可有服药?”申屠川冷声问。
季听顿了一下,慢慢的清醒过来,眼睛顿时睁大了:“你你你怎么来了?!”
“何时服的药?”申屠川依然还是这句。
季听咽了下口水:“半个时辰前,现在已经好多了。”
“可还是发热。”申屠川面色凝重。
季听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半晌才小小声问:“你在关心我吗?”
申屠川不语,只是将被子给她掖得紧了一些,正当他的手要离开时,季听忙揪住他的袖子。
没了酒精壮胆,她连捏个衣角都后背出汗:“你别走……”
“我不走,你睡吧。”申屠川说完,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季听静静的看着他,眼皮渐渐的沉重下来,可她却舍不得睡,生怕一闭上眼睛,他就不见了。
申屠川似是知道她的想法,眼神中总算有了些许温度:“安心睡,我真的不走。”
“你相信我了吗?”季听小心的问。
申屠川沉默了。她垂眸掩下眼中的失望,半晌才低落道:“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
申屠川静静的看了她很久,终于开口回了她一句:“我信。”
季听一愣,猛地看向他:“真的?”
“真的,我信你对我是真心,从未心怀利用。”申屠川将一切情绪遮掩,只说了她想听的话。
季听眼眶瞬间红了,她和申屠川对视好一会儿,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你、你愿意信我便好。”
“睡吧。”
季听小小的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申屠川盯着她无忧的睡颜,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证明她的真心,只希望她能给出一份自己满意的答复。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热已经退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旁边,看到申屠川还坐在那里后顿时松了口气。
“醒了?”申屠川一直注意着她,听到动静便直接问了。
季听坐了起来,看着他挺直的身躯,脸上泛起一点薄红:“嗯,醒了。”
“起来吃些东西,再将药喝了,明日便能大好了。”申屠川说着,朝她伸出了手。
季听心头一动,羞涩的将手递了过去,被他扶着穿鞋子,期间动不动想到昨晚他跪在地上帮自己时的模样,一张脸愈发的红了。
申屠川看了眼她明艳如桃花的脸,掩下心中的悸动后一同去用膳了。
“你真的信我了?”季听还是怀疑。
申屠川扫她一眼:“我有骗你的必要?”
季听一想也是,于是安下心来,在他的结结实实的吃了一碗饭。吃过饭又喝了药,这就回屋里休息了,申屠川似乎有要事忙,只陪了她片刻就匆匆离开了。
翌日一早,他又一次来了,同她相处了一天,叫季听彻底放下心来,确定他对自己已经没有嫌隙了。
当日晚上,申屠川要走时,季听送他到凤栖宫外,还欲再往前送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皇上快不行了,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季听一愣,不知他怎么又对自己提起此事。
“待皇上驾崩后,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忙,恐怕没有时间陪你,所以,”申屠川停顿一瞬,“所以我决定提前补偿你。”
“补偿我什么?”季听疑惑。
申屠川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你明日便知道了。”
季听再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她只好带着一肚子的好奇回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季听一大早便坐在门口等着了,看到申屠川过来后忙迎了上去:“督主大人!”
申屠川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去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季听定睛一看,是一套男装,她有些不解,但看了眼申屠川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回去换上了。
男装的针脚很糙,一看就是这两日刚赶工出来的,季听往身上比划了一下,确定这是专门做给自己的了。
她心中疑惑更甚,换衣裳的速度都快了起来,等把一身长衫穿好,便将头发也束了起来,浑灵灵一个俊秀小书生。
季听满意的跑了出去,申屠川看到后唇角浮起一点弧度,领着她便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往宫外去时,季听一直叭叭的追问去哪,申屠川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坐得直直的闭目养神。季听慢慢的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了,只是一个人撩起车帘朝外看,盯着已经许久未见的人间不住惊叹。
渐渐的,她开始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盯着沿路飞逝的风景,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一直到马车停下,她都没有什么真实感,只是在马夫说到了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睁开眼睛,绷着脸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朝还在车上的她伸出手:“来。”
季听将发颤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等扶着他下了马车后,盯着正上方的牌匾眼眶渐渐红了。
“这便是给你的补偿,我公务繁忙,现在就要去大理寺一趟,两个时辰后再来接你。”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还处在震惊之中,并未听出他话中的不悦,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便一言不发的朝前方走去。申屠川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在她快要进去的时候突然叫住她:“季听。”
“嗯?”季听扭头看他。
申屠川和她对视许久,才淡漠的垂下眼眸:“如今世道太乱,你不要乱走,等我回来接你。”
“……好。”季听迟钝的心终于开始狂跳,她看着申屠川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走远,这才猛地跑到牌匾下,大声的敲门。
院中人被惊动,很快便有人来开了,小厮看到季听后瞬间惊讶:“大、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爹我娘呢?他们在哪?”季听眉梢眼角都是喜悦,见小厮吭吭哧哧的,心急的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叫,“爹!娘!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们了!”
亏得她中气十足的喊声,季尚书季夫人很快就跑了出来,看到她后先是一愣,接着欣喜若狂的跑过来把人抱在怀中。
“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季夫人眼泪簌簌的掉。
季听也是心酸,倚在季夫人怀里看向季尚书:“爹,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可是这段日子受苦了?”
“我能受什么苦,先前二皇子出事,多亏督主大人替我遮掩,我只入了一日狱便回来了,好……好……我的乖女儿总算回来了。”季尚书七尺男儿,眼眶也红了起来。
季夫人哭了片刻便冷静许多:“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季听吸了一下鼻子:“我们进屋再说吧。”
“诶,进屋再说。”
一家三口忙回了屋里,季听用了半天的时间才把事情说清楚。季尚书连连叹息:“也是为父不好,只想着扶持二皇子登基,将来便能在皇上驾崩后给你留一条活路,却没想到低估了皇上的眼线,若不是督主,恐怕你也要被我连累。”
季听汗颜,没敢说季家的事就是督主查出来的,只是安慰父亲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再说了。
一家三口说了会儿话,季夫人握住了季听的手:“你……这次回来,还去宫里吗?”
“要去的,督主两个时辰后就会来接我。”一想到要再次跟双亲分离,季听目露怅然。
季夫人也难受的别开了脸,季尚书看着这对母女片刻,终于一拍桌子道:“不能再让听儿回去,即便有了皇子傍身不用殉葬,可注定一辈子孤苦,我不愿自己女儿过这样的日子!”
“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季夫人擦眼泪。
季尚书咬牙:“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两个时辰,足够我们出城到别处去了,到时候隐姓埋名,谁又能找到咱们。”
“可、可这能行得通吗?”季夫人已经心动。
季尚书板起脸:“一定能行得通,我前两日得了一张地图,将京都之外大大小小百余个城镇都标得清楚,我们只需找最偏僻的地方隐居,一定能躲过官兵追查。”
季夫人懵懂的点了点头,接着便看向季听:“听儿,听你爹的,我们走吧,等到了别处安定了,找个离家近的夫家,日后咱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定比你独自在宫中生活来得好。”
季听怔怔的看着父母,听着母亲勾勒出的未来,说不心动才是假的。
季家门外,几百禁卫军守在暗处,将偌大个府邸都盯得严严实实,哪怕是一只苍蝇都不可能躲过他们的眼睛。在墙角处一辆马车里,李公公一脸复杂的坐在下方,只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督主疯了,否则怎么会放着正事不做,花了三天时间给季家布这么一个局。
不过这样也挺好,季听年纪轻轻,又不是爱权之人,定然不愿意一辈子困在宫里,她跟着父母逃了,也好叫督主早点认清,他们并非一路人。
李公公看一眼绷着脸的申屠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若督主这回注定情场失意,那自己估计也要被连累,接下来的几日都不好过咯。
申屠川无视身旁李公公复杂的内心,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季府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他的脸色渐渐好了些。
“督主大人,”马车外突然来了探子,“季尚书此刻正在收拾行李。”
申屠川一愣,脸色瞬间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李公公咽了下口水:“你确定吗?”
“奴才万分确定,如今季府没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奴才得以近距离查探,定然不会出错。”探子坚定道。
他每说一句话,申屠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等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李公公觉得自己快要被马车里的低气压给弄死了,咳了一声将探子斥退。
半晌,他小心道:“督主,若是贵妃娘娘要随父母逃走,您打算怎么做?”
申屠川半个字都不说,李公公讪讪:“其实娘娘年岁较小,想与父母待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不如督主大人就成全他们吧。”
“我成全他们,谁成全我?”申屠川看向他,平静之下仿佛隐匿着一座活火山,此刻正濒临爆发。
李公公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多言,如一只鹌鹑一般陪在申屠川左右。
接下来两刻钟里,探子来了三趟,每来一次,申屠川的怒气便增加一分,李公公犹如见了罗刹的小鬼,吓得哆嗦成一团。
探子最后一次来时,季府的后门也出来了一辆马车,静悄悄的汇进大街,朝着城门跑去。
李公公为难的看向申屠川,等着他下命令。
申屠川沉默许久,才漠然开口:“拦住他们。”
“……是。”李公公忙借此到马车外跟车夫坐在一起,松了口气的同时指挥所有人都跟上,一群人冲到后门便将马车拦住了。
申屠川从内到外都透着冷意,每走一步好像身上都会往下掉冰碴一般,他淡漠的走到马车前,盯着被布帘遮挡的马车看了许久,才眼神阴郁的动了一下手指。
李公公立刻叫人将车帘撩开,下一秒里面的人便暴露在申屠川面前。申屠川瞬间愣住了。
“督主大人,您这是?”季尚书目露疑惑。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车内的夫妻俩,意识到什么后径直朝季府走去,留下李公公讪讪的跟季家夫妇编借口。
季府内,别院中。
季听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的打发时间,都快要被自己晃睡着时,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拉了起来,下一秒便被人抱进了怀里。
她只惊了一瞬,便闻到了他身上清澈的松柏味,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泛起了热,有气无力的推了一下他:“你干嘛呀。”
“别动。”申屠川声音发哑。
季听听出他的不对劲,愣了一下后乖乖的不动了。
已是深秋时节,黄色的枫叶簌簌往下落,掉在地上时发出不明显的声响,风轻轻吹过,有些凉,却驱散不了体温到来的热度。
许久,季听小声道:“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申屠川一顿,这才松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何不走?”
季听愣住了,半晌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惊讶道:“你送我回来,是想让我离开?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不对,若是出事,你不可能不跟我说,你不是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吗?为何我爹娘一走你就……”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明白了,当即有些恼了:“今日之事,是你陷害我的是吗?!”
申屠川沉默的再次将她抱住,季听气愤不已,却也舍不得推开他,生了会儿气后意识到:“这便是你说的,要自己亲自验证我话中的真假?”
“……嗯。”
季听气笑了:“你可真是、真是……”真是什么?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因为某人抱她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简直是刻意不叫她说话。
片刻之后,两人同坐在秋千上,季听眯起眼睛看他:“现在你该信我对你的真心了吧?”
“嗯。”虽说这个时候装严肃会更好些,可申屠川对上她的眼睛,嘴角还是浮起一点弧度,怕季听再追究,他立刻转移话题,“既然你决定不走,为何季尚书会乘马车离开?”
“我那是怕过阵子朝堂震荡时顾不上他们,若有人对他们下手可怎么办,不如叫他们出去躲一阵子,等我的太后之位坐稳了再说。”季听不满的看他一眼。
申屠川咳了一声:“他们年事已高,不适宜舟车劳顿,不如我派些人马来季府保护他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也更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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