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能想象季临的挣扎和压抑。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案情、相似的发展,如果他没法阻止企业遭受巨大损失,那他的愧疚将是加倍的。
他爸爸当初出事的时候,季临还小,确实束手无策,而或许也是为了父亲,他选择了法律,赚够钱还钱后毅然回国投身了劳资纠纷领域,不仅是为了报复林晖,他一路不断代理企业主,或许冥冥之中更是想着弥补自己的遗憾吧,他当初没法帮助自己的父亲,但想尽可能帮助和自己父亲一样遭遇的企业主。
如果这个案子他仍旧无能为力,那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输掉一个官司,就仿佛时光倒流,季临重新站在他父亲的案子面前,却仍旧无能为力无法拯救他的父亲一样……
白端端最后连饭也没有吃,她直奔了机场,容盛告诉了自己,这个纳米公司是D市的,而季临此刻正在D市出差,半天前,他还简短地回复了自己的信息,告知了今晚要入住的酒店。
虽然季临极度言简意赅的讯息里完全没有告诉自己这个案子,看起来也似乎不需要自己,但白端端坐在机场里,却迫切地想要见到季临。
她想要陪在季临身边。
机场里登机的广播响起了第三遍,白端端在焦虑和不安里终于登上了飞机。
——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在D市落地,此刻已是深夜,白端端打了车,直奔了季临下榻的酒店。
飞机起飞前她给季临发了短信,但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回,白端端在酒店大堂里等了一个小时,然后才见到了风尘仆仆从企业刚开完会回酒店的季临。
他穿着深色的西装,面目冷峻,挺拔而漠然,身边是同样西装革履的男子,大约是企业方的负责人,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还在交谈,表情严肃,季临皱着形状好看的眉,嘴唇紧抿,虽然仍旧像是出鞘的剑一样锋利,然而眉宇间仍旧沾染了淡淡的疲惫和阴霾。
他身边的男人又和季临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才告辞,准备转身离去,白端端知道自己应该等对方彻底走开再出现,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完全忍不住,她站起身,朝季临小跑着冲过去,然后在季临抬头惊愕的目光里狠狠冲进了他的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季临也有刹那的意外,但很快,他紧紧皱着的眉舒展开来,他没说话,只是也抱住了白端端。
白端端把脸埋在季临的胸口:“季临,我想你。”
季临愣了愣,然后加深了这个拥抱。
企业方的负责人还没走远,他转身看到了突然出现冲进季临怀里的白端端,脸上露出意外和愕然的神色,然后他看到了季临冷峻脸上突然柔和下来的表情,这让他更加意外和愕然了。
他认识季临那么多年,几乎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季临怀里的女生,他想,季临一定很爱她。
——
季临和白端端在大堂拥抱后短暂的分开,然后一同上了电梯,季临的楼层在二十楼,两个人出了电梯好像花了最大的克制力走到了房间门口,然后在季临掏房卡的时候这种自制力就崩盘了,季临一只手搂着白端端,一只手刷房卡,一边俯身凶狠地吻她,“嘀”的一声,然后季临近乎粗鲁地踹开了房门,他仍旧搂着白端端,加深了这个久别重逢般的吻,两个人就靠在刚关上的房门上,白端端的背抵着微凉的房门,嘴唇上却是反差最强烈的热烈缠绵。
不需要言语,想念和爱意已经从两个人不愿意分离的唇瓣上互相倾诉。
白端端就用刚被吻过的饱满的红唇,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季临,季临像是花费了此生最大的自制力,他移开目光,然后用手覆住了白端端的目光:“明早六点还有会议,商讨对策,八点正式第一次与劳动者代表会谈。”
白端端崛起嘴唇透过季临手指的缝隙看着他。
所以呢?
季临的声音带了点喑哑:“你再这样看我,我们今晚都不用睡了。”
季临放下手,亲了亲白端端的眼睛:“你乖点。”
他的声音带了淡淡的喘息:“这个案子,我不能分心。”
白端端却直勾勾地看着季临:“你知道上床可以分散压力的对吧?很多时候上完床状态更好。”
季临瞪着白端端,然后这不解风情地男人直接捂住了白端端的嘴。
然后在白端端的怒目而视里,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是能分散压力,但和你,我不想只是为了分散压力,所以现在不行。”
垃圾直男,虽然这么直白的拒绝了自己,但白端端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跳的心律失常了。
不行就不行吧,白端端推开了季临:“那说说案子吧,这个案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我是你的女朋友还是容盛是你的男朋友?我竟然还要从他嘴里知道你接了这么一个案子。”
事已至此,季临也知道白端端已经知道了纳米公司的这个案子,他自知没有再掩盖的必要,只是垂下眼睛:“容盛真是嘴巴大。”
“所以你干什么不告诉我?要是想象力丰富一点的人,都可以脑补出你隐瞒行程和工作内容,实际背着我在外面乱搞了?”
“不会乱搞。”季临看了白端端一眼,“只和你。”
白端端脸红了,她虚张声势地瞪了季临一眼:“那你为什么隐瞒?”
“端端,我不是万能的。”季临有些局促地移开了视线,“我也会输的。”
季临顿了顿,有些干涩道:“这个案子,目前的证据几乎全部灭失,对方做的有备无患,手法老道,我的当事人发现时已经太晚,介入时已经没有任何证据可进行保全,目前完全没有取证突破口。”
他抬头看向白端端:“很大概率,我会输。”然后他撇开视线,“我不想你看到我输。”
白端端心下酸涩:“所以你就像个傻子一样全部自己扛吗?”她在季临面前蹲下,捧着他的脸,“可你就算赢不了,在我心里也是最棒的啊。”
“这个案子,我想在你身边陪着你。”白端端握住了季临的手,“未来所有的案子,我都陪着你,陪你赢,也陪你输。”
季临突然有点失笑:“你怎么不说,陪我一直赢下去,怎么没说相信我不会输?”
“律师不是神,每个案子案情不同,证据保全程度不同,就像医术再高的名医,也救不了所有的病人一样,人生在世,只要从业,有赢就有输,但全力以赴,竭尽所能,输也输得漂亮,问心无愧就好。”白端端看着季临,“没什么输不起的。”
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就算这个案子和你父亲的情况相似,但……你知道的,我们不是全能的,如果输了,也没有必要自责和有压力,这不怪你。”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季临已经完全明白了白端端心里所想。她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被拖拽回过去压抑痛苦的经历里,担心自己走不出来。
她担心的也确实没错,季临不告诉白端端,一来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输,二来也不希望自己这些负面情绪影响到她,对于这个与自己父亲案子几乎完全相似的案子,季临其实并没有表面那样镇定,他内心确实带了焦虑和压力。
因为太相似,以至于真的不想输,当初面对自己父亲困境时的无能为力,季临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大部分女生能在这个时候体谅并且给予感情的支持,已经是非常难得,然而白端端到底并非一般的女生,几乎很快的,她直接进入了工作模式,与其陪着季临消磨时间,不如陪着他一起战斗。
“一个人有时候会有思维局限,今晚不如我陪你一起理一理证据和细节,说不定可以发现突破点。”
白端端非常雷厉风行,几乎刚说完,她就真的拿起季临桌上的材料开始细细核对,一边开始整理思路,一分钟也不带浪费的,简直让季临怀疑刚才向自己提出危险诱惑要求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只是白端端这么专业,季临自然也没再分神,两个人还真的认认真真开始对当下的材料进行交叉复审,妄图找出对方证据上的瑕疵。
只是很可惜,这几个高管显然是有备而来,而季临的客户平日里对合同流程和管理这块又不在意,以至于劳动合同的签订除了书面备份外,根本难以找到邮件流或者别的沟通记录等佐证。
……
不论季临和白端端多努力,还是没办法。
根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虽然你的客户告知你他们的劳动合同都是一式两份,公司存档一份,劳动者本人持有一份,但一旦劳动者想讹那个双倍工资,完全可以藏着自己的那份不提供,或者直接销毁自己那份,那公司根本没办法举证曾经签过合同,毕竟这公司合规管理漏洞太多了,合同存档除了书面的外,甚至连个电子扫描件也不做备份,更别说签劳动合同之前和劳动者有留下任何证据了。”
季临对此也相当头大:“当初他们的劳动合同模板里,我就建议劳动合同一式四份,公司持三份,劳动者一份。这样不仅便于存档管理,一旦出现丢失损毁,也还有备份,但是公司负责人觉得四份合同大可不必,当时公司初创期,租的办公室很小,觉得每个合同需要存档一式三份太占地方而且浪费资源,所以最终坚持只在合同里规定了一式两份,公司方只有一份原件。”
“而因为当初创业初期根本没有法务部,人事部门的员工流动性也非常大,工作交接压根没做好,整个行政工作简直一塌糊涂,就算这几个高管没有蓄意损毁劳动合同,我估计也有不少合同在搬家和保管交接里弄丢了。”
只是事实已经如此,过去的一切已经没法补救,千金难买早知道,这类早期时的合规问题也算是创业成长型企业最容易踩进的雷区,如今又被这几个有心的高管蓄意利用放大,饶是季临,也确实没有办法力缆狂澜。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天的谈判。”季临揉了揉眉心,“明天早上六点我会先和公司负责人开会确定下方案,八点开始就会和劳动者代表进行第一轮会谈,但恐怕形势不容乐观,这些劳动者代表难保不会狮子大开口,毕竟如今纳米行业好找工作,目前企业陷入了资金困境发不出工资也是事实,人的趋利性都会抓住这个机会最后再榨干公司一笔的,何况这种群体性事件,一旦偶人煽风点火,情绪很容易蔓延……”
正如当初自己父亲案件里的那样……
季临说到这里,渐渐放低了声音:“如果不能赢,我能做的,也只是尽全力谈判降低公司的损失和支出了。”
只是虽然嘴上和白端端保证自己情绪没问题,不会因为这个案子就影响心情,然而季临并非圣人,他多少还是有点挫败,只是很好地掩盖着。
——
夜已经深了,季临本想帮白端端再开个房间,然而白端端却摆明了准备赖着不走。
“我不要,我特意飞C市,结果到头来还开第二个房间被男朋友赶出去住隔壁,我不要面子的啊?”白端端坐在床上,黑亮的眼睛盯着季临,“我不走,我就要和你一起住。”
季临抿了抿唇,有点拿她没办法,他有点无奈,只压低了声音:“和你睡一起我会睡不着。”
“谁说要和你一起睡啊?”白端端却是眨了眨眼,“我睡床上,你睡地上。”
“……”
白端端看了一眼季临:“我刚看过了,这酒店卫生打扫得挺好的,地上很干净,我给你再要两床被子,一床垫在地毯上,一床盖着,多完美啊。”
“……”
“好了,就这么说好了,快点快点去洗澡,我困了,我要睡觉。”
季临有时候觉得很无奈,自己遇到白端端,好像从来只有束手无策一条路,她就大大咧咧坐在自己的大床上,摆明了准备雀占鸠巢,可季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穿着白色的毛衣,不说话只用漂亮的黑眼睛看向你的时候,乖巧的不像话,就算明知道白端端的乖巧都是一张皮,可季临还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和她讲。
他没想到自己成了合伙人,有朝一日竟然还要睡地上……
季临又好气又好笑地洗了澡,然后看着白端端忙前忙后地给自己铺“床”,心猿意马又有些恍惚的甜蜜。
在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心里刚才那些挫败感、不安还有愧疚的坏情绪,都被白端端挤压到了不知名的角落,眼下心里充斥的,都是甘之如饴的甜美。
什么也不做,光是和白端端在一起,就很好。
无关欲望,却很满足。
等关了灯,季临就躺在软软的“床铺”上,听着大床上白端端微微翻身的声响。突然就觉得已经足够幸福。
输掉就输掉,白端端说的没有错,输并不可耻,自己不是神。
……
季临闭上了眼睛,妄图说服自己入睡,只是床上传来了白端端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压低了声音:“季临,你睡了吗?”
还没等季临回答,她就径自委委屈屈道:“这床的席梦思不舒服,让人腰疼,我睡不着……地上舒服吗?”
地毯上铺上被褥,倒是既柔软也舒适,季临当即便道:“地上还可以,你要不要换到下面来?”
黑夜里,白端端的声音软绵绵的,她带了点撒娇似的鼻音:“好呀。”
然后还没等季临反应过来,温香软玉般的身体就扑进了自己怀里,季临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白端端,夜间的酒店十分安静,这个刹那,季临甚至觉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可惜怀里的始作俑者一点自觉也没有,她拍了拍被褥:“真的是地上比较舒服呢。”
季临轻轻推开了白端端,干巴巴道:“那你睡地上。”他几乎像是被人追赶地想跑,“我去床上。”
结果白端端拽住了他的衣角,她声音还是软软的,但不太讲理:“床上不舒服啊,你也不许去床上睡。”
“……”
“你也陪我睡地上。”她得寸进尺道,“我平时在家里晚上要抱个熊睡的,今天没有熊,那你来当我的熊。”
季临刚想拒绝,就听白端端委委屈屈道:“不然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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