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道:“不敢劳您的大驾,您如今是金榜题名的金科探花,堂堂驸马都尉,理应多费神民生疾苦、国家大事,似小女子这等微末之人,是不敢与您多说一句话的。”
王旭呵呵笑了两声,道:“多时未见,二姑娘还是一样伶牙俐齿。便是令姐,用得也是从前那套子老手段,在下见了真真好生亲切,”只听他叹息一声,接着道,“只可惜令姐今儿未能拔得头筹,实在可惜可叹。若她的脑筋转得快些,也落下水去,不也能做长宁伯家的小夫人了?还烦请二姑娘替我向令姐问声好,叫她往后悠着些才好,不要真摔折了腿……瘸腿的小娘子可不好嫁!”
婧怡听他说完,冷冷道:“对不起,小女子恕难从命,王驸马有什么话只管自己去和家姐说。”
“好啊!”王旭冷笑道,“贵府门槛高,姓王的以前攀不上,如今总还能进一进了罢……还请令尊焚香扫榻,预备恭迎本驸马的大驾!”
婧怡不惊不怒,语气既平稳又疏离:“驸马爷一路尾随至此,便是要与小女子说这些么?如今话既说完,您便请回罢。”
王旭闻言,沉默良久方叹息道:“二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你的金玉良言,也没有王某今时今日。我王旭虽出身低微,也不敢妄称君子,但知恩图报总是晓得的……他日姑娘赠我一良言,今时我便还姑娘一警句。”
王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在车窗上,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窗框,他注视着对面马车静止不动的车帘,车内声息全无,仿佛并没有人。
但他知道,婧怡在听。
于是轻轻一笑,道:“听说陈家正与江家议亲?”
婧怡面无表情,一双手却紧紧抓住了衣角。
王旭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与仲亭兄也算相交一场,他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最怜香惜玉不过,家中虽有几房妾室,却已年老色衰,种亭早就丢开手了,偶尔也出入风场场所,不过应酬罢了。说到底他总是个会疼人的,二姑娘嫁过去,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巷中一阵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婧怡冷冷的声音:“此乃江家家务事,不知驸马从何得知。”
“哈哈,”王旭朗声一笑,“我与仲亭时常把酒言欢的,此事乃他亲口所述……听说令姐前阵子住在江府,仲亭曾见过几回,很是欣赏令姐人才,不过他家嫡母却似乎更爱重二姑娘你……二姑娘与仲亭皆是王某知交,你二人若当真喜结连理,在下一定备份厚礼前往恭贺。”说带此处,他微微一顿,望着那车帘道,“姑娘当日瞧不上在下这等微末之人,只不知今日之仲亭,小姐满意否?”
……
碧玉买了莲蓉糖酥糕回来时,便见巷中只停着自家马车,先前那辆尾随的马车早不知所踪,知已事毕,瞧着倒无甚异常,心下不禁暗松口气,忙小跑几步上车,将包着糕点的纸包送至经怡眼前:“姑娘,奴婢已买得了糖酥糕。”
却见婧怡双目呆滞、面色青白,额头有虚汗冒出,竟似已被魇住……碧玉是打小便跟在身边服饰的,最知道婧怡的机智聪慧,何曾见她如此失态?吓得将糕点一扔,便去摇晃婧怡:“姑娘,姑娘!您没事罢,您可别吓奴婢!”
婧怡仿佛神魂离体。只是没有应答。
这是怎么了?难道方才马车中的是个登徒子,竟是污了姑娘青白不成,若真如此,自己小命恐怕不保……想到此处,碧玉的冷汗刷地流了一背。
于此危难之时,一般人首先想的自是己身安危,这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能舍生忘死之人究竟有几何?若真有这般气节的,多半天生就一股痴性儿,婧怡不是这种人,碧玉也不是……天下之大,谁知是否真有此等痴人?总之婧怡是不信的。
闲话少叙,却说眼前,婧怡神情大有异常,碧玉自是惊慌不已,外面大柱也听见动静,忙隔帘问有何事。
碧玉方欲回答,却听婧怡清清冷冷地道:“无事,回府罢。”
大柱听了吩咐,连忙扬起马鞭,将马车一路赶回三井胡同,期间风平浪静,再无任何异常。
婧怡一下车便急往刘氏屋中去,却在门口遇上陈彦华送个大夫出门,见她神色匆匆,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婧怡便道:“我有急事要见大嫂。”
陈彦华闻言,命小厮自送大夫,他却拦着婧怡道:“妹妹,你嫂子身上有些不好,你有何事和哥哥说是一样的。”
婧怡却闷头直往里去:“不,我要见大嫂。”
陈彦华拉住她,无奈道:“大哥也不瞒你,你嫂子方才晕倒在屋中,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有了一月身孕。只她一向体弱,月份又浅,胎象尚未坐得稳,须卧床静养至三月,不得伤心气大、不可忧心思虑。妹妹一向和你嫂子最好,实在要体谅她些,有什么话,只管和哥哥说。”
婧怡慢慢冷静下来,抬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深吸口气,缓缓道:“是有些事……”将婧绮受伤留宿之事说了,至于其中因由缘故,只推说自己并未在场,全不知情。
陈彦话的面色很不好,待婧怡说完,便道:“知道了,我会向父亲禀明情由,”顿了顿,又道“此事关乎闺誉,你以后也不要再提了。”说着,便要往外去。
“大哥!”
陈彦华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自家妹妹。
婧怡表情平静,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三分轻快:“我今儿在江府见到二表哥,见他穿一身紫红褂子,笑模笑样的。我记得二表嫂去年上不是没了么,难道已出了孝?”
陈彦华愣了半晌,才想起她说的是陈锦如的庶长子江临平,那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来得的纨绔,陈彦华是正人君子,一向不与此等人往来的。
听妹妹问起他,面色便有些不好,含糊道:“捂,约莫已过了一年罢。”
却不想婧怡竟是刨根问底:“这样说来,姑母应会再为他娶一位二表嫂罢?”
陈彦华皱眉道:“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还不快回屋去,别扰了你嫂嫂。”
婧怡低下头去,轻声道:“是。”
第31章 前兆
江府大房,正屋里间。
江淑媛正靠在丰阳郡主膝头撒娇:“娘,女儿做成这样一件大事,您要怎么奖赏我?”
丰阳郡主穿着件家常半新不旧衣裳,散了头发,神情柔和,一根手指点在女儿额头上,佯怒道:“什么大事?把芳丫头摔个半死,一条命去了五六成?”
江淑媛瞪着眼辩道:“观澜台的猫腻别人不晓得,她还不清楚么?她自己急着往上爬,又怪得了谁……您是晋王表哥的亲姨妈。她以为自己就成了表妹,还想进王府做个侧妃是怎么地,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口中的晋王,乃沈贵妃所出长子,贵妃娘娘共有二子一女,除幺女朝和公主外,长子晋王,已至弱冠之年,次子鲁王尚年幼,皆没有婚配。
丰阳郡主听女儿说出这番话来,不禁皱了眉,道:“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像什么样?再有,我只叫你试试各府姑娘的反应,你倒好,真将人弄下了水,还让长宁伯这种破落户下去救人。”越说越是生气,“生辰宴上闹出这种事,往后有谁敢来,你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江淑媛直起身子,心虚地低头道:“她自己要下去,我哪里拦得住,至于长宁伯,女儿就更不知道了……”
丰阳郡主气道:“那石头虽然滑,但芳丫头会不晓得底细?怎么说摔就摔了,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语气十分笃定。
江淑媛的头垂得更低:“就是抹了点菜油……”
丰阳郡主哭笑不得,正要接口,门外却响起丫鬟的声音:“夫人,太夫人那里传话来,请您过去一趟。”
丰阳闻言皱眉道:“我已歇下了,去回了罢。”
外面丫鬟应了是退出去,少时回来禀道:“来传话的妈妈说,您若已歇了,就请大姑娘过去一趟,”顿了顿,又道,“白姨娘正在太夫人处哭得死去活来,大老爷也在呢。”
丰阳看了眼正嘟嘴的女儿,冲外面呵斥道:“什么点了,姐儿累一天早歇了,天大的事明儿再说,你就这样去回!再去锁了院门,谁叫都不许应。”
外面便再没了动静。
江淑媛冲母亲讨好地笑:“娘……”
丰阳郡主无奈叹道:“怎就生出你这个孽障来!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我告诉你……你们一出花园,你祖母的人就去查了那石头。”
江淑媛惊得差点跳起来。
丰阳郡主按住她:“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能猜不着?早派人料理过了。”又很铁不成钢道,“打小我便悉心教导你,到头来,你却远远及不上生母早逝的昭华丫头。”
江淑媛低声分辨道:“我哪能和她比,皇后都赞过她的……”
“你还是贵妃的外甥女呢。”
“昭华还是贵妃姨母看中的儿媳妇人选呢……”
“胡说什么,”丰阳郡主面色一变,呵斥道,“皇家之事也敢随意非议!我且问你,倘若晋王妃最后不是昭华,你早早儿传出这些话来,叫她日后如何自处?更何况,我瞧娘娘的意思,只怕是有了另外的打算。”
江淑媛这才自知失言,忙捂了嘴,听到最后却又好奇心起,追着问道:“什么打算,难道您今日安排这一出,不是为了比较各家姑娘的人品秉性,为晋王表格挑选正妃么?”
丰阳郡主摇头:“小孩子家别多问,”沉吟一会,又问道,“这些个姑娘里头,难道只一个昭华是出挑的?”
顾昭华论相貌、家世、人品、才学样样出色,且今日舍身救人,足见其宅心仁厚与顾全大局,实乃晋王正妃之最佳人选。
可妹妹却似已选定了她……
不成!
她晓得妹妹的心思,可大局为重啊……昭华那丫头自小养尊处优,虽生母早逝,可祖父顾老侯爷与父亲镇南侯世子一直如珠如宝地养着,是被保护着长大的。虽聪慧过人,于内宅争斗上却只怕一窍不通。嫁入晋王府倒也罢了,作为当家主母,又有贵妃扶持,应能铺排得开场面。
可那个金玉堆叠就的修罗场,她怕是应付不来。
江淑媛见母亲许久都未开口,晃着她胳膊道:“说来,是有一个与其他人不同。”
丰阳郡主回过神来,问道:“谁?”
江淑媛便把戴的那个生肖荷包拿给母亲看:“这是三婶的侄女,那位陈家的二姑娘送的……摔伤腿的就是她家大姐。”将婧怡今日所为细细地说了,末了又道,“不过是她贪看杂耍,运气好罢了,只针线功夫是真真不错的。”
丰阳郡主沉吟半晌,摇头笑道:“真是个呆丫头,镇南侯家的姑娘比不上也就罢了,连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都强你不知多少倍……她费这样多心思做荷包与你,分明是有意结交,却又不急着上前巴结奉承,分明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子。便她是个呆的,看戏与终身大事哪个重要还能不知道?就算她当真不知道,你那样软磨硬泡,身份又高她许多,换成旁人,早随你去了。我料想,必是你言语急躁、神情闪烁,叫这丫头看出你的小心思,这才装傻卖痴混了过去。”
江淑媛不信道:“哪有您说得那么玄乎,我又不是第一日认得她,从前也不见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丰阳郡主其实也不过有些怀疑,在她看来,十几岁小姑娘若能在一夕之间有这等机变,而以前却从未露锋芒,其反应之迅捷、手段之高明、心智之灵巧、城府之深沉当真令人不可小觑。想起那个见她第一面便行跪拜大礼的女孩子,深觉她是有些小聪明,却尚不至如此老谋。
说那些话,不过是知道女儿争强好胜的性子,故意激她一激罢了。
不过,这个陈家的小姑娘,在女孩子中已属难得。究竟是不是巧合,再试一回便知道了……看来,她明儿得进一趟宫。
……
……
自与王旭见面回来,婧怡便一直心事重重,连着几夜都不曾睡着,至后来探望刘氏,旁敲侧击了一回,确认并无与江家正式议亲,只陈锦如略透过些意思,说的也绝不是江临平……姑表作亲,亲侄女嫁的却是姑妈的庶子,这岂不成了笑话?
便有什么说法,自己的婚姻总要过父亲这一关。以陈庭峰之为人,当不会答应此等丢脸的婚事才是。
想明白了此中关节,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而刘氏见她成日下神思不属,有心给些事她做。自己自有孕以来时常眩晕腹痛,又兼呕吐不止,府中中馈已有心无力,便顺势请婧怡代管几日,至王氏入京即可。
婧怡便收拾心情管起家中琐事来。
这日正在屋中炕上翻阅账本,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问碧玉道:“大嫂将账本给我时,账面上明明还有八百多两银子,这才几日,怎只剩了一百多两?都用去了何处,也不见有人来领对牌。”
碧玉便回道:“我今早已问过账房,是老爷昨儿领了六百两去。账房上的说,老爷进京至今,前前后后一共领过三回银子,数目都在五六百两,说是为着谋缺疏通关系。可奴婢听说,毛姨娘今儿戴了支赤金点翠的凤头钗,是老爷前些日子送的。毛姨娘屋里的下人说,是全套的点翠头面,”说到此处,碧玉的声音压得更低,“账房上的说,自老爷上两回领去银子,公中账面早见了底,这一千两是大奶奶自己的体己,如今却……”
这赤金点翠的头面是最贵重不过的,赤金倒还罢了,京城地界,穿戴个赤金首饰实是稀松平常。但点翠工艺十分复杂稀有,全套的点翠头面更为难得。便是公侯之家夫人奶奶的妆奁里,能有个一两件也已算得体面。
陈庭峰却为毛氏置办了一整套……婧怡记得,王氏是没有点翠首饰的。
说起这毛氏,在陈府默默无闻十来年,从未得过半分宠爱。可陈庭峰这回进京后,却日日宿在她房中,成日下如胶似漆,倒过上了正经夫妻日子,仿佛早将王氏忘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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