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难道,女子驻颜术的关键在于男子?
婧怡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一时竟出起了神……王氏本相貌端丽,眉眼处却总有凄苦之容,只因陈庭峰从来不对其假以辞色,而陈庭松早亡,柳氏更成了个老妪模样……
世上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婧怡也不例外。她少有心志不坚之时,只是自嫁入沈府,见沈青云对她多有照拂,心下到底有些触动。
千头万绪,只因一丝绮念。
正是魂不守舍之时,忽听蒋氏道:“婧怡,还不谢恩?”
这才反应过来,高皇后赞过她一番美貌后,赏了玉如意一对,宫缎两匹。
忙收敛心神,跪下谢恩不提。
却又听高皇后呵呵笑着转过话题,道:“这就是皇上说的关外姑娘?”
娜木珠起身,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福礼,语声却很是清脆利落:“见过皇后娘娘,正是娜木珠。”
“呦,好爽利的小娘子,”高皇后笑道,“果与我大齐女子有些不同。”
“回娘娘,在我们那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骑马上街,还有女子为官呢。”
高皇后显然很感兴趣,接连问了许多问题。
娜木珠素来擅言,又是有意讨好,手舞足蹈说了许多关外的风土人情,把高皇后逗得笑逐颜开:“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招手叫她上前,“你是我大齐的有功之臣,皇上说了,许你一个心愿,”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道,“你想要什么?”
娜木珠眨着眼睛:“皇后娘娘,不论我要什么,您都会答应吗?”
高皇后点头:“那是自然,皇上的金口御言,哪会有假?”
婧怡早收回全副心神,不知不觉间已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不离娜木珠左右。
只听她非常响亮地道:“我要嫁给云哥哥,”怕高皇后不明白,又强调道,“就是骠骑将军沈青云!”
大殿里一时陷入寂静。
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贵妃突然开口:“骠骑将军已有妻室,若娜木珠姑娘执意下嫁,便只能做个妾室,未免太过委屈,依本宫之见,不如另择佳婿。”
娜木珠闻言,拉着高皇后的衣袖撒娇道:“皇后娘娘,我才不要做妾,我要做云哥哥的妻子,”玉指纤纤,直指婧怡,“请皇上下旨休了她!”语含娇嗔,“您说的,皇上金口御言,不论我提什么要求,都会应允!”
婧怡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若非勉力支持,几乎已要从椅上摔下地去。
蒋氏见她如此形容,神色微冷,却只是正襟危坐,并没有开口解围的意思。
还是沈贵妃道:“皇上金口御言自然不假,但你有所不知,骠骑将军的婚事乃是本宫钦定,皇上虽未下旨赐婚,却也赏了陈氏陪嫁。且不说天子不涉臣子家事,便是要管,也不能叫圣上自毁前言,”顿了顿,语声渐凝,“你虽有功于大齐,却也不能挟恩图报,强皇上之所难。”
这话说得就很有些重了,娜木珠再是迟钝,也听出这貌若天仙的贵妃娘娘对自己的不满来。饶是胆大妄为,也再不敢多说一句,只朱唇紧咬,杏眼含泪,不胜楚楚之态。
却听高皇后呵呵笑道:“都是大喜的事儿,贵妃言重了,别吓着孩子,”安抚地望一眼娜木珠,“我瞧这孩子生得好,嘴又甜,是个聪明伶俐的,配得上你那英雄出少年的侄子。不过,陈氏未犯七出之条,是不能随意休弃,”瞟一眼神色惊惶的婧怡,嘴角笑意加深,“不若效法娥皇女英,以平妻之礼迎娜木珠进门……两个都是妻子,以进门前后论长序。如此,一个温婉可人,一个娇俏活泼,骠骑将军坐享齐人之福,岂不是美事一桩?”
第58章 求嫁 下
娜木珠直到此时才知道贵妃娘娘竟是沈青云的姑母。是不是自己与皇后过于亲近,才惹她不喜,反使她站到了陈氏那边。
这可大大不妙。
不过,高皇后提的“平妻”之法似乎也不错,至少能和先进门的陈氏平起平坐。
她妙目流转,瞥了眼神色苍白的婧怡……瘦得鸡崽似的,哪里懂得伺候男人,等她彻底遭到云哥哥厌弃,再赶她出门不迟。
一念及此,忙向高皇后行礼谢恩:“谢娘娘成全!”又对着沈贵妃诚恳道,“贵妃娘娘,娜木珠是真心喜欢云哥哥,娜木珠会将他当成自己的主人一样服侍,求娘娘成全!”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又有皇后开口,小沈氏毕竟只是姑母,这件事情最有发言权的还是蒋氏这做母亲的。
因目含深意,望着蒋氏道:“武英王妃,你怎么看?”
蒋氏仿佛直到此刻方回过神来,起身恭谨道:“皇恩浩荡,臣妾替犬子谢皇上、娘娘大恩。”
竟二话不说便应承了!
出身低微的发妻刚刚过门,便又要娶个身份高贵的平妻进来,沈青云往后还能有安稳日子过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尚不能齐,更遑论治国治世,又怎堪为朝廷的肱骨之臣?
高皇后满心满眼瞧不得沈家好,这也罢了,蒋氏安得又是什么心思!
沈贵妃面若冰霜,几乎立时就要发作,但想到此刻身在皇后的永泰宫中,若当真与蒋氏闹将起来,这姑嫂不和的名头,高皇后是一定会拿去大做一篇文章。
再说,蒋氏既已应允,除非沈青云这当事人从天而降,其他人又能有什么话说?
只是,却要委屈陈氏那孩子了……
高皇后笑容愈深,连道了三声好,道:“既如此,便传本宫的旨意……”
“且慢!”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便见原本摇摇欲坠的婧怡已站起身来,神色冷凝、腰杆笔直。
只听她道:“皇后娘娘,臣妾乃骠骑将军发妻,平妻进门,是否也该问过臣妾?”
高皇后微微一笑:“说得不错,不过,这是皇上和本宫的意思,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蒋氏神色冷凝,低声喝道:“住口,还不跪下求娘娘恕罪!”
婧怡却充耳不闻,只是望着高皇后,一字一顿道:“臣妾不敢,不过女子婚嫁非同儿戏,臣妾只想以正室之名问娜木珠姑娘几句话。”
听说沈家的这位四儿媳不过一五品小吏之女,出嫁前别说皇宫,便是世家大族的门都不曾登过,不想竟有如此胆色,敢与皇后叫板。
还是说,无知者无畏?
高皇后挑眉,轻笑道:“哦?说来听听。”
婧怡上前几步,盯着娜木珠,一改先前怯弱,居高临下道:“你虽以平妻之礼入府,但我是四爷上过族谱的发妻,你日后见了我,仍要叫一声姐姐的……你可愿意?”
娜木珠自小娇生惯养,哪里有过被人当众压一头的时候,直想立时扑上去抓花婧怡的脸才好,大门她心中实在爱慕沈青云得紧,也晓得婧怡是在激她。
因百般忍耐,只生硬说了句:“那是自然。”
却见婧怡忽地抿嘴一笑,凉凉道:“怕姑娘只是一时兴起,耍着我家四爷玩罢了,”跪到高皇后面前,重重磕过一个头,道:“听闻关外民风豪放,因环境恶劣,人丁稀少。为求多字多孙以充劳力,关外一女多男之风盛行……这些民俗因地制宜,臣妾微末之人,不敢置喙。只是唯恐娜木珠姑娘对我家四爷始乱终弃,”说着,已泪眼盈盈,“到那时,叫四爷有何面目立足朝堂?”
“你胡说!”娜木珠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我爱云哥哥之心日月可表……若我不是真心爱他,怎会背弃父王私自帮助你们大齐军队?”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婧怡已站起身来,凌厉眼锋直逼娜木珠:“这就奇了,听四爷所说,他遇上你时,身受重伤、满身血污、蓬头垢面,形容极其狼狈,经你相救后也是气息奄奄、命悬一线,自顾不上打理仪容,”嗤笑一声,“难道,姑娘品味味异,喜欢那浑身血污臭汗的兵卒子?还是,”语气渐冷,“你是奉你父王之命,借机潜入我大齐,刺探我朝军情,意图谋朝篡位不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高皇后更是脸色大变。
娜木珠哪里想到这娇娇怯怯的陈氏竟当着齐国皇后的面给自己扣这样一顶大帽子,叫她长出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须知,人之疑心如星星之火,只要有人吹吹风,便可燎原。
不过她毕竟长于王室,见机得也快,忙接口道:“休要血口喷人!我父王虽身处关外,却从不与匈奴人结交,此番我帮大齐军队,已彻底得罪了匈奴人,”一咬牙,大声道,“我会修书一封,劝父王与大齐联盟,到时我再嫁云哥哥,便是缔结两邦之好。”
婧怡闻言却未现惊容,反啧啧笑道:“若真如此,姑娘就成了和亲公主,我家四爷一介鲁莽武夫,可高攀不上您呢。”
娜木珠立刻回道:“我的夫君,自然不会只是区区一个将军。等父王与你们大齐联盟,我自会请父王求恳你们皇上,封云哥哥为武英王世子,做未来的武英王!”
“砰!”蒋氏猛地起身,许因用力过猛,身后黄花梨圈椅已被撞翻在地。
只见她满脸通红,胸膛上下起伏,嘴唇不停颤动,直过半晌方道:“启禀皇后娘娘,我家四郎已有妻室,不敢高攀这位尊贵的关外姑娘,请娘娘明鉴。”
高皇后面色亦十分难看,半晌才勉强挤出个笑容,道:“结盟和亲皆乃国事,非我等妇孺能妄言,还是要请皇上定夺,”顿了顿,转过话题对蒋氏道,“江南制造局新近上贡了一部《放光经》,乃用纯金线绣字于锦缎之上,阳光下灿烂生光,十分难得。此刻正贡于偏殿,王妃不若前去一观?”
蒋氏深吸口气,低头应诺,由宫女领了出去。
高皇后的目光便转到了婧怡身上,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一旁的沈贵妃抢了先。
只见她盈盈起身,轻移莲步至婧怡身旁,对着高皇后轻轻一拜,道:“坐了这半日,实在乏得紧,臣妾这便告退了。”
不等高皇后说话,又对婧怡道:“四郎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所受伤势可都痊愈了?可有留下什么病根儿,近日饮食如何?你们可有什么短缺?”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
不等婧怡回答,又挥手道:“罢了,随本宫回春和宫,再慢慢道来罢。”
这却是在助她脱身了,机智圆滑如婧怡,哪有不明白的?
忙匆匆行过一个礼,跟着沈贵妃出了永泰宫,留面色难看的高皇后与神情茫然的娜木珠大眼对小眼。
……
直到夏日灼热的阳光大剌剌刺在脸上,婧怡才惊觉自己早已冷汗涔涔,双拳紧握处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
她虽最擅揣度人心,但方才殿中之人,无论哪个眨一眨眼皮,都能将她夹死……后宅妇人妄论朝政,此番真的是拿命博了一回。
只因她绝不能让娜木珠进府!
她可以不介意沈青云抬举丫鬟通房,甚至包戏子养外室都可以睁眼闭眼,但娜木珠身份高贵,性格泼辣,又是沈青云的救命恩人,若真带着皇上的赐婚嫁进来,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就算她把丈夫当上峰,上峰手下千千万,她也一定要做最得用、最得眼的那一个。
如娜木珠所言,她父王游离于大齐与匈奴之外,既不结交,也不开罪,只忙着巩固城墙,布设防御,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如此,倒叫两方势力都想争取与他,虽战战兢兢,也平顺安泰到了现在。
可娜木珠私助沈青云,却打破了这种平衡,让其父王不得不靠向大齐以寻求庇护。否则匈奴人上门复仇,叫他们一个荒漠中的孤城如何抵御得过?
因此,婧怡初听沈青云提起这一段,脑中便闪过两个念头……要么娜木珠当真痴心狂恋于沈青云,乃至不惜背弃家国;要么其父王已与匈奴联盟,娜木珠如此作为,是为刺探军情,也是为了叫我朝放松警惕,好给匈奴可乘之机。
待见到娜木珠本人,她倒觉得大约还是前一个缘由……这关外来的姑娘刁蛮、泼辣、大胆,却也不失天真性情,对沈青云的爱慕却是真真切切。
只能说,她追求爱情的方式实在太过疯狂。
不过,皇家坐拥天下,每日弹尽竭虑得自是那些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生性必然多疑。只要她将后一种可能略略一提,皇后便绝不敢自作主张。
这种事关国本的大事,肯定是要和皇上商量的。
而两国和亲,要么纳入后宫,令其有宠而无子,要么嫁一个身份高贵却没有实权的贵胄子弟。
总之,异域血脉绝不能进入大齐的权力中心。
而娜木珠说出要为沈青云请封武英王世子的话,则更是踩在了蒋氏的痛脚上。
武英王府的世子之争,婧怡虽仍看得云里雾里,但蒋氏对她的冷淡态度,与沈青云之间微妙虚假的母子之情,还有方氏不怀好意的提点,都让她确定,蒋氏并不喜爱沈青云这个亲生儿子。
蒋氏心目中唯一的世子人选,便是病入膏肓的沈青宏。
因此先在芳草阁故意提及沈青云觊觎世子之位,永泰宫大殿上又百般诱导,终叫她说出了另立之言。
而蒋氏的反应,与婧怡所料分毫不差……先是看戏不怕台高,等娜木珠说出另立的话,态度立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回绝得比谁都快!
想到此处,她不由长长透过一口气……这一切说来简单,但人心叵测,她若猜错半分娜木珠、蒋氏或高皇后的心意,立时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只能说,天助我也,天成我也。
第59章 旧事
春和宫。
沈贵妃并未带婧怡去正殿,而是直入东偏殿暖阁之内,进门便有凉气扑面而来,原是屋内四角皆设冰盆,正中更有冰雕假山。
冰块融化,带走屋中热气,这才凉爽异常。
看来,此处乃沈贵妃日常小憩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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