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可是,陈锦如不是嚷嚷着家丑不可外扬,为此还禁了婧绮的足么?
婧怡眼中精光一闪,难道是……贼喊捉贼?
江临平虽然为人放浪、花名在外,但性情爽朗豪放,交友颇广,有“小孟尝”之称,虽无官职在身,却与许多世家子弟称兄道弟,在某些朝廷重臣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
相较于身体孱弱的江临宁,他的风头可要强劲粗多。
听说,江海喜爱庶子远胜于嫡子。
却见沈青云摇着头,一脸无奈的表情,仍接着原先的话题,道:“彦华去找江二郎评理,据说是吃了一顿排头,闹得不欢而散。”
这却是婧怡早料到的。
自己不肯出面,婧绮能依靠的便只有娘家,但柳氏、王氏都病者,刘氏怀着孕,她和陈庭峰又是死敌。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大舅兄陈彦华最责无旁贷。
但是,陈彦华是个手不释卷的读书人,满腔热血、愤世嫉俗,最看不得的就是如江临平此等走马遛鸟、流连花丛的纨绔。
加上婧绮的事情,陈彦华对这个大妹夫的恶感当是更甚一层。
偏江临平看陈彦华,就是个迂腐不化的木头,平生最瞧不上的一类人,对他的刻板说教不仅听不进去,更会回以冷嘲热讽。
正是秀才遇见兵,有礼说不清……陈彦华在江临平手里讨不到半分好处,为婧绮出头,定是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沈青云打量妻子神色,沉吟片刻,开口道:“彦华谦谦君子,降不住江二郎那种愣头青。若是需要,我可去江府走一趟……我的面子,江二郎还是会给的。”
婧怡是想请他帮忙,但不是现在,也没料到他会主动请缨,因此有些吃惊。想了想,眉眼一弯,凑到丈夫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沈青云一愣,嘴角随即漾起温和笑意,伸出手指在婧怡鼻子上轻轻一刮:“真是孩子气。”
婧怡一呆。
她只是偷偷告诉沈青云,自己与小产的通房、也就是侍画私交甚笃,侍画小产到底因婧绮而起,她想给她一个教训,因此不想太快为她解决麻烦。
不过是一个搪塞的理由,沈青云怎么就说她“孩子气”,还做那样亲密的举动?
她还以为,他会觉得自己一肚子坏水呢!
……
隔一日,刘氏挺着肚子登了门,为得还是婧绮的事。
时已入秋,天气早不似先前炎热,刘氏却仍是一头大汗,开口问婧怡要冰碗。
婧怡怕冰碗伤者她的脾胃,只让送了些浸过井水的瓜果。
刘氏喝过茶,吃了瓜果,才算是缓过一口气,叹道:“为着她,全家人都不得安生。”满腹的牢骚,“你大哥成日在我耳朵边叨叨,说江家欺人太甚、大姑爷道德沦丧,扯一大篇之乎者也,谁听得懂?”叹着气,“说到底,也是姑母太绝情。婧绮是她嫡亲的侄女儿,当时费尽心思讨了去,就为了这样作践?何苦来哉!”
婧怡只是坐着听,嘴角含着微微的笑,并不开口。
刘氏见她如此,又长吁短叹了一阵,才拉着她的手,正色道:“这件事,你大哥是没了法子。我也想去,但你大哥死活不让,一则他家刚没了孩子不吉利,二则也怕闹将起来,手脚无眼的伤着腹中胎儿。但她终归是陈家的姑娘,总不能放着不管,”露出诚挚的表情,“嫂子晓得你两个不和,但这件事情若没有你和四爷出头,只怕难以善了……说出去,总归还是我们陈家丢脸。”
婧怡摇头,笑道:“嫂嫂多虑,您也说了,姑母千方百计求娶了大姐,又怎会容许姐夫随意休弃呢?”
刘氏一愣,想想也颇有道理,只是仅凭猜测就袖手旁观,会不会过于草率?
她有些犹豫:“若是如此,即便婧绮平安过关,只怕也会彻底恨上我们家……”
婧绮对陈家,难道还会有什么善意不成?
婧怡收起笑容,正了颜色,望着刘氏道:“嫂嫂,大姐这件事于我来说,其实不过举手之劳,之所以迟迟未有动作,是想着另一件事。”
顿了顿,将嘴凑到刘氏耳边,轻轻说了一番话。
直听得刘氏目瞪口呆,捂着隆起的腹部半晌说不出话来。
婧怡的表情却很认真:“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成功,对双方都是好事。特别是母亲,若能因着此事重新振作,嫂嫂往后有个倚靠不说,我那侄子一出生,也有祖母的看顾教养。说不定,母亲还能腾出手来打理铺面与田庄……反之,母亲一蹶不振,毛氏做大,家风不正,不仅不利于大哥将来的仕途。大嫂在一个姨娘的手底下过日子,又要多出多少事端?”
第89章 恶人
刘氏听完婧怡一番话,不禁暗暗点头,王氏若能振作,重新执掌家事,自己作为她唯一的儿媳妇,迟早要接过这一把力;而若叫毛氏得了势,怕她再不肯吐出权柄,毛氏又只有二十多岁,比她大不了多少,想耗也耗不住。
但想到婧怡提出的法子,手又忍不住抚上肚子……这是她盼了多少年才得来的孩子,是她的命根子。
叫她如何敢用自己的命根子去豪赌?
……婧怡说,婧绮此番受挫,已深恨陈家,偏巧她身边一个叫墨画的丫鬟,为她出了个绝妙的主意,既能狠狠地报复陈家,于她往后也有助益。
那就是,将刘氏腹中胎儿过继到柳氏名下,成为已故陈家大老爷陈庭松的亲孙。
如此一来,陈家大房不至于成为绝户,陈庭松香火得继,婧绮更多了一个同房的亲侄子。
再说说这孩子,虽说现下不过一个小不点儿,但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她和柳氏自会对其“悉心教导”,定叫他与二房离心离德,却记得她们的养恩。
若柳氏有个什么,她就把这个孩子带到身边亲自教养,待她日后长大成人,也能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便是不考虑这些,能叫二房骨肉分离、痛不欲生,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再不济,她把这孩子养成个泼皮无赖、同江临平一样的二流胚子,也能够二房的人气得半死,后悔他们曾对她的所作所为!
墨画考虑得很周详,甚至为婧绮想好了的过继的手段……陈庭峰愧对陈婷送,柳氏又病入膏肓,大嫂以死相逼,想那陈庭峰不敢有半分不从。
倘若果真逼死了柳氏,陈庭峰的名声荡然无存,婧绮也能以为父母还愿之名把孩子抢到手。
总归,不论怎样,就是要让以陈庭峰为首的二房难受憋屈……婧怡做了王府的少夫人又如何,难道还要偏帮着自己人,不许英年早逝的大伯有后?
“母亲再是看破红尘,对未出世的嫡长孙总也会看重。我想,若有人将主意打到孩子身上,必能叫她忧心如焚、有所振奋,”叹一口气,“如果走到这一步上,母亲依然无动于衷,我也就死了心,自会想法子将她接出陈府另居,避开毛氏的锋芒,保全性命。”
对此,刘氏想了很久,终是叹息道:“……你本不必将个中缘由告知于我。”
婧怡闻言,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却听刘氏一咬牙,开口道:“好妹子,我只问你一句,这是你设的局,她们无论如何都夺不走我的孩子,是吗?”
婧怡摇头:“凡是没有绝对,更没有稳赚不赔的赌局,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
刘氏眉头深锁,终是坚定点头:“……嫂嫂此番便把命交到你手里。”
刘氏心中其实亦有自己的想法……她和腹中孩儿在此事中不过是一个挑起争端的工具,婧怡大可不必告知事情始末。
便是直接行事,她也无可奈何。
因此,在刘氏看来,婧怡告诉她一切,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单纯地告知她,叫她有所准备罢了。
既如此,她应也是应,不应也是应,又有何区别?
刘氏离开武英王府时,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脸的魂不守舍。
……
在江临平休妻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际,沈青云过江府探望大姑父江泽,顺便巧遇了江家三姥爷江海。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过后,江三夫人陈锦如屋中就传出话来,庶子和庶子媳妇不过拌了几句嘴,哪里就到了休妻的地步?狠狠训斥庶子,指他宠妾灭妻以致家宅不宁;又解了庶子媳妇的禁足令,好言安抚一回。
接着,就查出江临平屋中某位妾室买通厨房管事,隔几日便给侍画送燕麦薏米粥,又因她暑热汗多,预备了许多酸梅汤。
都是导致宫缩的食物,侍画身子本虚,吃多了这些,才会经常腹痛,乃至出现滑胎之象。
因此,侍画小产究竟因何而起,已不得而知。最终担下罪名的是那向来得宠的妾室,被狠狠打了一通,卖去了青楼。
而从始至终一直表现得沉默被动的婧绮,忽然在此时有了动作……她盯死了去回春堂传话的小厮,终是查出他有位远房表姐,正在蒋雪雁屋中伺候。
江府渐渐地,就有了三奶奶面上和善、心肠恶毒的传言。
好容易收拢的人心一朝尽失,本以为能够蒋雪雁喝一壶,不想她天生命好,肚子争气,进门月余就有了身子、
母凭子贵,府中风向一时又是大逆转。
而婧绮在解了禁足令后的第二日,就回娘家去探望久病的母亲。
两个人在屋里关了大半日,婧绮离开后,柳氏便撑着病体去见了陈庭峰。
陈家自那一日起,开始鸡飞狗跳。
先是陈庭峰、陈彦华父子反目,多番争执;再是刘氏晕倒,太医说胎位不正,须卧床静养、诸事勿扰,最终,缠绵病榻多日的王氏走出了正屋,二话不说直奔书房,同丈夫吵了进门二十多年以来最凶的一架。
在此过程中,婧怡的“病”一直没有好,太医嘱咐不能见风,最好卧床静养,因此王氏来请了两回,她都没有回去。
至腊月时,王氏身子已然大好,不仅重新掌管起中馈,为人处事亦苛刻许多,除了对儿子、媳妇依旧和颜悦色、关怀备至,对府中其他人皆冷若冰霜、不假辞色。
碧玉是最知道事情始末的,就叹息着道:“到最后您反而成了恶人,大太太、大姑奶奶也还罢了,如今太太、大舅奶奶只怕都记恨着您,这又是何苦来?”
婧怡闻言,摇头失笑:“我倒是挺享受做恶人的滋味。”
碧玉神色犹豫:“可是,您都是为了太太……”
却被婧怡打断:“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些都是后话。
如今却还在八月头里,抛开陈府一团乱的事情,武英王府这头自有婧怡的小日子要过。
这日,方氏过梧桐院找婧怡说话:“每年中秋,宫中都会请朝臣与外命妇赴宴,咱们府是肯定要在席的;晚上则在家中用团圆宴,赏月吃月饼,年年皆是如此,”望着婧怡,抿嘴一笑,“四弟妹第一年嫁过来,不晓得其中规矩,我特地来说与你听。”
等方氏走后,碧瑶就不高兴起来:“中秋节是您的生辰,年年都过,今年意义又自不同,是您及笄的大日子,”顿了顿,义愤填膺道,“她们竟然没一个记得!”
“她们为什么要记得我的生辰?”
“可是,”碧瑶有些愤懑,“每位小姐都要过及笄礼,您是堂堂的王府少夫人,怎么能够例外呢?”
婧怡苦笑:“这是未出阁的女孩子们才过的节日,我已嫁作人妇,及笄或不及笄,又有什么相干?”
因此将生辰之事搁在了一边,再没去想,只开始为入宫赴宴做准备。
第90章 笄礼
转眼已至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
天尚未明,婧怡便被身侧的沈青云叫了起来。
双眼惺忪地望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婧怡嘟哝道:“什么时辰了?”
沈青云坐起半个身子,自床边小几上拿过怀表:“寅时了。”
婧怡抚着昏沉的头,复闭了眼,道:“还早呢,您也再眯一会罢。”
谁知沈青云轻笑一声,又将她拉了起来,道:“不早了,今日入宫赴宴,照规矩是要净身沐浴的,”顿了顿,将嘴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吹着气,“快起,我已叫人备了热水。”言语之间极尽暧昧。
婧怡一个激灵,这才算是醒了,心说进宫虽然要紧,昨夜歇前也已沐浴梳洗过,怎么大早上的还要再来一回?
但沈青云既开了口,她也已醒了,就不再多说,自去沐浴,更衣、梳头、上妆、用膳,夫妻俩一道出门。
婧怡上马车时见蒋氏等尚未出现,便问沈青云:“不用等一等母亲她们么?”
沈青云摇头:“无妨,我已和母亲打过招呼,我们先走一步。”
遂一路无话,待进了宫门,沈青云自去前朝大臣们处不提,婧怡则由室监领着径直去了春和宫。
沈贵妃身边的管事姑姑立在春和宫门口,看见他们,上来迎道:“四夫人,娘娘正在更衣,请您随我去偏殿小坐。”
婧怡点头,由她领着去了春和宫东偏殿内小暖阁处。
那姑姑将她送到后就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坐着,也不见有小宫女上茶侍奉,四处更是寂静,半点声响也无。
即便如此,婧怡也没有起身或者四处张望,身在内宫,谨言慎行方是上道,现下瞧着四处无人,可暗处不定正有沈贵妃某只眼睛望着她。
如此又过须臾,那管事姑姑方托着个雕红漆的盘子进来,上头整整齐齐摆了一套衣裙。
只见她走到婧怡面前,微笑行礼道:“四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
虽自称奴婢,却是沈贵妃身边有品级的女官,婧怡怎好叫她服侍更衣?何况自己衣着并无不妥之处,也不必无缘无故地换衣裳。
因站起身来,望着那衣裙,面露疑惑,开口道:“这……”
那姑姑却抿嘴一笑:“夫人忘了,今儿是您过生辰的好日子,”望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继续道,“四爷有心为您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及笄礼,怎奈今日是中秋佳节,宫中饮宴是老规矩,改动不得,因此特地进宫求娘娘,请她为您主持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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