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叶家主有了层功德金身,这样一来……你再去参加大比,岂不是欺负人嘛。”
“我叶家自从立下门户以来,百十代,就没有一代缺席过大比;如今我已结束闭关,自然也没有缺席的道理。能比得过我,自然是好的;比不过我,也算是常理,大比的宗旨就是要互相交流、彼此切磋,又不是要一定分出个输赢高下来,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缺席大比的。”叶楠道:
“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即可,我自行前去。”
许君命笑道:“叶家主果然见解独到,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快性子,倒显得会被这些琐事牵绊住的我们太过瞻前顾后了——本届大比在泰山,就在下个月月初,五天之后。”
“要是叶家主打算去的话可要快一些了,下个月泰山有祭典,专门为供奉泰山府君而发起的。到时候周围都要戒严,缩地成寸也过不去,从天上走更是不行,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过去,要是叶家主现在还不走的话,可就赶不上了。”
叶楠想了想:“我记得泰山府君的位置百年前就是悬空着的,现在竟然有人补上这个神位了么?”
“虽然泰山府君的神位悬空了很久,但是普通人们哪里知道这些呢?祭典还是要照开不误的。”许君命问道:“怎么,难不成百年前的普通人们都知道泰山府君神位悬空,所以不会办这种祭典么?”
叶楠怔了怔,露出个浅淡的、欣慰的笑容来:“自然不是。”
“但是我还真的很想去看看。”
——百年前民不聊生,就连玄门人有时候都会为四处的奔波而叫苦连天、觉得有些生受不住呢,更别说普通人了,活过一天是一天,哪里还有别的多余的心思去搞这些祭典?
所以现在哪怕只是听说了泰山府君的祭典重开,即便泰山府君的神位还是悬空着的,她也知道这是现在世道稳定的缘故,自然心生欢喜。
许君命听出来了叶楠话的欣慰的意思,便建议道:“那叶家主不妨在那边多留一段时间,祭典可热闹着呢,多看看总是好的。”
等许君命终于结束了和叶楠的谈话之后,坐在他面前、一直在用挑剔的目光看着自己指甲的谭星云终于冷笑了一声:
“你可真是个伪君子,许君命。”
“话可不能这么说,前辈。”许君命温和地笑了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被当面揭短的恼羞成怒:
“经此一役之后,肯定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再也不会有这么热闹的祭典了,自然要抓紧时间多去看看,能看一眼是一眼。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谭星云被狠狠地梗了一下,心知说不过许君命,便干脆换了个话题:
“我这次是背着大人告诉你逆向大阵阵眼位置的,你可千万要闭紧了嘴!要是让别人知道这个消息是从我这里漏出去的,我可就要倒大霉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拖着你下水,你绝对脱不了干系!”
许君命点点头,干脆道:“那是自然。”
“我已经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了,那你总该履行你的承诺了吧?”谭星云身体微微前倾,只这一个动作之下,许君命便能感受到阴森森的鬼气扑面而来:
“我之前看的那块皮在哪儿呢?”
“孙道这根定海神针一死,我就知道再也没人能护着这姑娘了,可我还没能动呢,她就不见了,愣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个人间蒸发!”
“我是真没想到,原来煮熟的鸭子还真有能飞走的一天。要不是看着她的皮是我生平仅见的好颜色,我绝对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跟你做交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是敢说之前是诳我的,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我就剥了你的皮来代替——我说到做到。”
许君命起身,对着远处萧家大宅的方向遥遥一指:“我可不敢诓骗前辈,她现在就在萧家大宅里。”
谭星云把这句话咀嚼了好几遍,缓缓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哦,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萧景云这么多年过去,愣是什么乱八糟的花边新闻都没传出来,我还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还为此高看他几分呢,没想到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凡人,也是会为女孩子的好颜色而心动的呀。”
“之前这些事情都缠不上他,原来也不是因为他自持守礼又克己,而是因为没人能够这么好看、好看到让他动心而已。这不,有个漂亮到这个份儿上的姑娘出现在他眼前,他还不是终于落进凡尘里了?早知会有今天,之前又何苦端了十好几年的架子呢。”
——谭星云现在脑子里的各种想法集合一下,已经可以出本包括了娱乐圈金主霸总包养等各种热题材的火锅学了,还是绝对会销量火热的那种。
这不能怪她想歪,实在是谭星云坐在这个位置上太久了,见惯了花样百出的腌臜事,一听许君命说“她之前相了想要扒皮的姑娘被接到了萧家”,再结合一下现在萧家唯一能够当家做主、做出这种决定的也就萧景云而已,就下意识地往各种乱八糟的方向想了。
许君命也没有纠正她的错误的想法,只是很谦恭、很温和地一弯腰,对谭星云道:
“消息既然已经两清,还请前辈速速离去,免得让我这边落了口舌,说不明白。”
谭星云摇身一晃便化作了隐隐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黑雾,沿着大开的窗户飞快地逸散了出去。只是她人虽然走了,可依然在室内留下了好一阵刺鼻的血腥气,想来是这么多年来死在她上的女孩子们的血债所累积起来的。
不过这团黑雾倒有半边的颜色比周围更加浅淡一些,就好像原本应该生在这里的黑雾被人用什么段强行扯下来过一样,细细一看,还能在这里看到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
这才是谭星云的本体。之前那种年纪不详又莫名艳丽的外表,只不过是她剥了无数女子的皮堆叠出来的虚假的表象而已,真正的她早就没有人形了,只能堪堪靠着这些东西把自己伪装得好看些。
——什么东西能够在鬼修的本体上都留下如此深重的、长久不散的灼痕呢?
只有昧真火。
许君命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空无一人、似乎真的刚刚就什么人都未曾在这里现身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的书桌,很久之后才笑了笑:
“你当时真不该走那么快的。”
“你要是走得慢一些,没准还能见到‘山海主人’真容,今日也就不必这么着急去送死了。”
第60章
虽说谭星云是集鬼修与血魔两者之大成者,但是细细算来的话,她也只不过是个万金油而已——什么都通一点,可什么都不精通,和什么都精通的叶楠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她本来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鬼修,唯一会的那点血魔的本事还是楚明远高兴的时候从指缝里漏出来,随意指点她一二的。这样一来,她虽然能够借着血魔的本事让自己的外皮多有变幻,可终究是夹在两者之间的四不像,要想精修下去的话,便万万不成。
谭星云也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更是知道自己的这点小把戏在真正苦修的正道修士的面前只怕不够看的,可那又能怎样呢?
只要她小心谨慎一点,牢牢地把住楚明远这条大腿,这位大人说东她绝对不往西;再加上平日里她挑选人皮的时候好好筛选一下被害者的身家和背景,绝对不招惹那些一看就不简单的家伙,肯定能够笑到最后。
别说,她还真靠着这身明哲自保的本事活了好多年。
谭星云的公司里年年都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业内甚至私底下给她的公司起了个外号,叫做阎王殿。鬼门关,说每年她这里都有意外失踪和身亡的名额,这是拿人命填起来的生意。
这些消息私下传得那叫一个热闹,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最后果然还是传到了谭星云的耳朵里。对此谭星云也只是笑了笑,对着来跟她报信的、同为邪修的助理道:
“别看他们私底下传得这么热闹,可是真的要查的话,没人能够查出什么东西来的。”
她的助理陪着笑赞同道:“您真是高瞻远瞩,富有远见。”
和那些志怪故事里的反派不同,谭星云赢就赢在足够小心。万万不能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道理她可懂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么多年来她都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了,把尾巴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让她的这个公司的壳子能够长久地留存下去,她才好从这里面捞到更多年轻漂亮的姑娘,来给她供应源源不断的人皮。
但是为了这个不知名的漂亮姑娘,为了这个在孙道的剧组里让她一眼就瞄上了的好皮囊,谭星云说不得也要不谨慎一次了!
这种皮相,是的确值得谭星云去冒这个险的。
她一想起那张脸来,便有种浑身震颤的兴奋感,觉得那张脸真是左看右看无不完美,眉眼唇齿都正正好地生在了她的审美上;要是这样的皮囊能够成为自己的外相的话,那又该是何等的赏心悦目?
把什么朱唇皓齿国色天香花颜靡丽的词汇套在那张脸上都犹不饗足,都觉得差了那么几分意思,要么太俗太浓艳、要么太清汤寡水太淡薄不足,说不出那种感觉来。如果真的要用一个词去概括的话,那便是——
宛如天人。
但是谭星云还是保持了最起码的警惕心的。在动之前,她把这姑娘的背景粗略打探了一下,在看见她和严清心于媛两人交好、从孙道的压轴戏跟到了大轴戏之后,便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一件事情:
这个姑娘,是孙道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新人。
和那些只会用流量明星的同行不一样,孙道最喜欢做这种挖掘新人的事情。这种事一不小心便是吃力不讨好,一启用新人,首先便失去了数量庞大的粉丝群体;要是新人的演技再差一点,等待着整个剧组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口诛伐,喷子和黑子们可不会因为新人的原因而对他们宽厚半分。
可是孙道的眼光毒得很,特别精准,但凡是被他挖掘出来的新人,就没有不火的。有人曾经戏称过,说别人挖新人是闭着眼睛碰运气,挖到什么算什么;孙导这边是种萝卜,一个萝卜一个坑,个个都要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绝不走空。
既然她是被孙道挖掘出来的新人,那必然没有什么背景,所以在剧组里必须要和严清心和于媛搞好关系也就很能理解了,更不用说之后还被萧景云接去了萧家大宅里,都是能够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就算孙道活着,想要跟萧景云抗衡也得费好一番力气,更别说他都死了。在这么个凉薄的、恨不得你踩我我踩你彼此勾心斗角攻讦上位的圈子里,还有谁会为这么个可怜的小新人讨公道呢?
——阴差阳错之下,好好的“山海主人”愣是在谭星云的眼里变成了“无依无靠被强占的小新人”;叶楠的“灵气尽失不得不避入萧家大宅借用萧景云的龙气掩饰自己”,也成功地被谭星云往各种充斥着金钱和桃色的方向想去;更别提叶楠所有在特别督查组之外的对外资料都是用的假名了。
多方叠加之下,终于让谭星云放松了多少年来都一直竖着的戒备高墙,种种巧合,果然天意。
当晚的天空是过分浓重的黑色,宛如在密不透光的黑布上泼了浓浓的一整碗墨一样,无星无月,丁点儿光也见不得。甚至连路边的路灯投射出的光芒,在如此浓厚的暗夜里都有些力有不逮的意味,淡薄的光芒无法穿透这沉沉的夜色,甚至连人的影子都勾勒不出多少明显的轮廓来。
在这样的夜晚里,最适合发生一些常理之外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在漫天黑云与淡淡的晚间雾气的遮掩下,一团黑雾从萧家大宅的围墙边缘悄然攀援了进去。它无声无息地伸展开身体,避过了所有的监控,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渗透进了萧家大宅里。
它在把自己完全送进萧家大宅之前,还饶有兴味地在窗边好好看了看叶楠,在脑海里把跟这姑娘寥寥的几次会面好好回想了一下,发现她似乎常年都穿一身白色的衣裙,虽然样式有所不同,可这个颜色就从来没变过。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做“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可是时代变了,白色自然也没有那么忌讳了,没见着现在的新嫁娘结婚的时候都要穿一身白色的婚纱么?现在做衣服的商家们也都喜欢把什么纯洁无瑕、天真烂漫、梦幻空灵之类的词语往“白”这个颜色上套,反正白色现在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颜色了,还不是尽着他们说?
——然而这个颜色穿在她的身上,愣是就真的有种肃穆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感觉,就好像她真的在给什么人披麻戴孝一样。
这个念头只在谭星云的脑海里随意一飘,便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了:
只要她趁着今晚萧景云不在、无法用龙气庇护这姑娘的当口动成功,这张皮就是她的了。
到时候自己绝对不会浪费这张脸,怎么能天天只穿白色呢?那多浪费这样的盛世美颜呀,肯定要涂脂抹粉,顺便把所有的大牌都轮着穿一遍、所有的珠宝首饰都要排着戴一遍才好。
就在谭星云终于完全进入到萧家大宅的那一瞬间,她曾经被“山海主人”隔空一道昧真火烧灼过的旧伤,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那种疼痛感深入骨髓,立时便让谭星云打起了摆子,像是动物见到了天敌一样的、代代传承下来的直觉终于在她脑海里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山海主人”在这座宅子里!
——百年前“山海主人”威名赫赫,下斩过妖魔鬼怪无数,令一干邪修们闻风丧胆。她的名字甚至会被珍而重之地写下来,贴在曾被她庇护过的人家供奉的神龛里,以此祈求这位叶家家主可以保他们平安。
甚至有个说法是如果换做她是邪修、被叶楠杀过的人全都是普通人的话,光这么多的血债就足以让天道判她一个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没有多少妖修和邪修们能够活一百多年,现在为非作歹、兴风作浪的全都是百年之前的那帮侥幸活下来的家伙们的后代。然而即便如此,这种雷厉风行的段、单方面的实力压制也成功地从上几辈的家伙们的灵魂和本能里传承了下来。
换作别的物种,怎么说都要靠几亿年才能形成的“本能”——就像很多人天生就害怕蛇这样的软体动物、天生就对抓挠黑板和塑料泡沫的尖利的声音毛骨悚然一样——在邪修们这里,竟然只用了短短一百年,便把对“山海主人”的名号的畏惧刻入了骨髓当。
60/94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