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罗鸟和九尾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扑扇了下翅膀,承认道:“你厉害。”
“我就是见不得阿楠受委屈。”九尾狐磨了磨爪子,锋锐得能够吹毛短发的爪子上闪过一道雪亮的寒光,冷笑道:
“你要是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把她给请出去,她永远只会给别人出头,只会给别人打抱不平,从来都不管自己的事情。也正因为她一直都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会给那帮风水师们‘这姑娘好欺负’的错觉。”
“阿楠能忍,我不能忍。只要阿楠让那帮家伙们在我面前露个脸,我保准给阿楠好好出气。”
“凭什么只能让她去保护别人?我们也可以保护她的!”
叶楠那边刚一下楼,眼尖的范家人就立刻看到了这个与周围的喧哗和热闹都格格不入的姑娘。
自从第一个人看到她、随即立刻沉默了下来之后,刹然而至的沉默便从这个人开始,化无形为有形,像是投石入水一般,将一圈圈沉默的波纹扩散了出去。连半分钟的时间都不到,刚刚还在吵得像个菜市场一样的大厅里,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会带来一股让人莫名浑身一凛的气息,人人都在注视着她,没有人敢在她开口之前先说半句话出来。
叶楠垂下眼睛,将大厅内的每个人都扫过一遍之后,才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冤有头债有主,诸位要是一心要与我算账的话,直接来找我便是,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扰民?不厚道呀。”
正主一出来,刚刚还在嚷得沸反盈天的范家人们倒是噤若寒蝉了。
他们一个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大厅好几十人,愣是没人敢在这双过分寒凉的黑眸注视下,再开一次口“讨个公道”。
叶楠等了又等,发现竟然一直都没人说话,便又笑了笑,柔声道:
“我之前在楼上听见诸位闹得那么厉害,心想果然是有血性的人,便紧赶慢赶着下来了,要会会诸位英雄好汉,可到头来一见着……也不过如此嘛。”
她的语气很柔和,也没说什么重话,就像是在跟熟人闲话家常一样。然而正是这样的温和,却比任何一种应对都要让人无地自容,都要让人羞惭得抬不起头来;但凡是有点羞耻心的成年人,都要为自己此刻的退缩而颜面尽失: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只是站在这里,你们为什么就连上来讨说法的勇气都没有了?
——出尔反尔,果然是懦夫。
范家人们是想给范玉要个说法,这不假;但是在这种是个人就能感受得到的、过分强烈的实力对比之下,还有谁有胆量开这个口?就真的不怕被人惦记上么?要是被拥有如此强盛实力的人惦记上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谁都不敢说。
刚刚还乱糟糟的大厅此刻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在叶楠的注视下,这帮香港的风水师们个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地往外走去,甚至都没人敢回头,再多看叶楠一眼。
不过血脉的力量还是摆在那里的。临要出门了,走在最后的那位最年长的人还是心有不甘地回身,对着叶楠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敢问我家小儿,究竟犯了什么错?”
叶楠想了想,笑道:“他要害我谋财。”
——如果当时叶楠真的被范玉推了的话,随便换一个普通人来,处在那等境地之下,只有非死即伤的命。再加上这家伙之前完完全全钻进钱眼儿里、以至于耽误了不少人的正事儿的前科在,死在天雷之下,的确不冤。
在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连最后的这位老人也面如土色了,再也不敢嚷嚷什么“讨说法”。
虎头蛇尾估计就是用来形容这帮人的,他们在不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的时候,犹然敢妄自叫嚣,觉得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了;可是等到真的让他们认识到了彼此之间的差距之后,他们甚至连好一血债,都再也没胆子来讨。
可笑又可怜。
只是他们想离去,可有人不想让他们离去。九尾狐已经在山海古卷里完完全全地亮出了一嘴獠牙,正准备冲着他们的神魂扑过去的当口,从另一边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道:
“谋财害命可不是什么小事。”
“既然如此,要我帮你讨个公道么?”
这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如碧潭明月,春风拂柳,只是听这声音,便知道这人生得肯定不会差了;更别说自从这人亮相之后,大厅里那群情不自禁便脸红了起来的年轻女子们投向叶楠的饱含羡慕的眼神,有个情绪略微外露一点的,都要对着叶楠咬牙切齿起来了,还在那里小声地念叨着呢:
“要是我也能这么好看该多好啊,我也想让楚少帮我出头!”
此人必定非富即贵,然而叶楠半点得遇贵人的感觉也没有——
她感受到的,是满满的死气。
死气与邪气不同。只有带着邪气的人才是邪修,而带有死气的人,多半是命不久矣、或者早就该入土了的家伙们,说白了就是命不好,但是如此浓郁的邪气,叶楠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见。
这股死气虽说不含什么恶意,可是仅仅就这么存在于这里,便要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起人来了,毕竟阴阳有别,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站在这人对面的叶楠。
电光火石之间,叶楠瞬间便做出了反应:
她二话不说便把山海古卷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几乎是用肉身替这本书和书里的那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大妖挡了这一下;刹那间她周身的护体罡气与死气直直对撞上去,为着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的冲击,半密闭的大厅里陡然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
等九尾狐它们终于感受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那股浓郁的死气被打散的余波,才堪堪掠过叶楠耳边;在九尾狐惊怒交加地探出头来的同时,叶楠鬓边一缕被锋锐的死气截断的发丝,才悠悠、悠悠地掠过山海古卷的书脊,默不作声地散落在地上。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快得让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什么都尘埃落定了。
叶楠端详着面前的人,慎之又慎地回答道:
“你我非亲非故,不必如此客气,先生。”
“也是我太冒昧了。”这人倒也不勉强叶楠,只是笑了笑,感慨道:
“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的某位故人,这才想要帮你一把的。”
叶楠皱着眉又看了看这人,十分确定他们之前从未见过之后,便略一点头,敛衣而去,把所有人的议论声都抛在了耳后。只可惜叶楠耳力太好了,都走出去了不知多远,还能听到那个嫉妒她的姑娘的抱怨声。
那姑娘识相得很,没胆在叶楠面前直接说不好听的话,愣是等到叶楠走远了之后才跟她的同伴们小声道:
“大过节的穿一身白,真丧气。搞得像是披麻戴孝似的,多不吉利啊。”
隐约间还能听到那人的笑声:“没准人家真的就是在给家里人戴孝呢?”
——叶楠陡然停下了脚步。
九尾狐观察着叶楠的脸色,问道:“阿楠,刚刚那个人有问题么?”
叶楠沉默了好一阵,等她确定外面那群人全都离开了之后,才低声道:
“他刚刚说我……‘给家里人戴孝’。”
——这话是真的缺德,但是也是真的精准。至少从九尾狐浑身瞬间炸开的毛发这一动作就知道,这人说到点子上了:
叶家人尽数死于非命,本宅荒芜,除不知为何原因逃过一劫的叶楠之外,再也没有玄门传承留下;唯一一点正常人的血脉全都避入了普通人当,靠着这个办法才堪堪躲过一劫。
只可惜靠着这个办法躲过一劫之后,便是无声宣告,从此他们与玄门修士划下界限,泾渭分明,再不相干;换句话说,他们虽然有叶家的血脉,可终究再也不是叶家人了。
这样看来的话,叶家现在唯一的后人为枉死的诸位同族戴孝,的确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她那原本可以脱下来的一身白衣,自从出山得知了叶家剧变之后便再也没有脱下来过,再也没有改换过这个过分单调的、冷淡的颜色。
如果刚刚那人不是随口损人、不积口德的话,那他肯定就是知道些什么。
甚至有可能他口的那位“故交”,其实就是叶楠本人。
第64章
“——那是楚明远,楚家的养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楚家将来还是要交到他里的。”萧景云想了想,回答道:
“我和他没什么交情,但是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这就去帮你问。”
叶楠一开始还真没打算拿这种小事去问萧景云。
她也曾经掌管过一个偌大的家族,深知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每天都要处理多少事情。就算再怎么想偷懒,也终归是有些不能交付给别人的、必须自己亲力亲为去做的事情要这个位置上自己去做,说一句日理万也不足为过。
但是萧景云就像是专门留了双眼睛盯着她似的,根本就没给她亲力亲为的会。
还没等叶楠专门用来查探人的气息的纸鹤飞出去,他的信息就先一步送过来了;但是要说萧景云其实真的在暗地里专门盯着叶楠的话,却又不像,听他问的话就能听出来:
“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
叶楠失笑道:“你消息这么灵通?”
“这可不是我的消息灵通。”萧景云回答:“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需要帮忙,所以我就来问你了,你就当这是我们心有灵犀吧。”
要不是叶楠对他该有多忙的事实有所了解,保不准就要被这人轻描淡写的口吻给骗过去了。
这么殷勤的事情如果放在别的人身上,还不知道要怎样自我夸奖呢。大部分男人都有这么个毛病,事儿还没做多少,嘴上倒先说得震天响,一套又一套的,随便帮人做了件什么事就恨不得把自己标榜得情深似海;这么一对比之下,便愈发衬得萧景云的“敏于行而讷于言”来了。
就好像他专门从这一堆的事务里,为了这么一点可真可假的感觉抽出身来问问叶楠的近况,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并没有耽误任何事情,不过很随意地一问而已,不值得说道。
“我觉得这人不对劲。”叶楠忖度了片刻,道:“你多看着他些。”
“好。”萧景云一口应了下来,顿了顿,又问道:“我听说今天范家人到了你们那里了。他们有没有来为难你?”
“谁敢为难我?”叶楠笑道:“这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
萧景云立刻转就把躲在沙发后面,拼命给自己打眼色抹脖子示意自己保密的狗头军师给出卖了:
“我弟弟。”
萧瑞图:???哥我跟你讲,你这个样子是耙耳朵,是不行的。
等到叶楠那边挂断了电话之后,萧瑞图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后面窜了上来,对着自家大哥苦口婆心:“哥,你怎么能这么实诚呢?我都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说你好了。”
萧景云把头的事务全都停了下来:“你说。”
萧瑞图要被自家大哥折腾得没脾气了,无奈道:“你这是在跟人谈恋爱,又不是在面对着什么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态度要再好一点,要不小心哪天你的墙角就被人撬了!”
“你得在日常生活的小事就表现出来,你足够在乎足够重视人家才可以,更别提这么大的事情了,你不问问,多说不过去?而且听听人家刚刚说的什么?说‘这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你平时的态度难道比这个还要冷淡?你得上点心啊!”
别看萧景云还是一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是萧瑞图根据自己多年来修炼而成的“解读大哥面部表情”的功力,知道萧景云是真的听进去了,没办法,只能叹口气做了个总结:
“你要是真的这么不放心,就该自己去看着嘛。”
萧景云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萧瑞图刚刚说完一大通话,累得口干舌燥,就从一旁的桌上果盘里捞了个苹果开始咔嚓咔嚓地拼命啃。
乍听萧景云这么句话出来,他整个人都楞在原地了,活像一根直通通的木头桩子,嘴里那半个没啃完的苹果也而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地上:
“哥??!!你是我亲哥!你可别吓我啊??!!”
“不能”这两个字似乎从来都不可能出现在萧景云的身上。他生来就有种让人信服和敬畏的力量,从小就展现出了过分聪慧的天分,一直以来都是很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的模板”。尤其在他曾经拯救过萧瑞图一年份的零用钱之后,在小小的萧瑞图的眼里,自家大哥就是无所不能的厉害人物了。
别的男孩子年纪越大,跟家里的长兄或者弟弟的关系就会愈发冷淡,毕竟男性表达情感的方式会更加内敛一些。内敛得久了之后,就算关系没有恶化,可还是会疏远开来的。
但是萧瑞图年纪渐长,对萧景云的拜服和感叹便与日俱增;他知道的、了解的事情越多,就越能明白能够做到这一步的萧景云究竟有多么出色。在他心里,自家大哥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有,那也只不过是因为萧景云不想做罢了。
所以当他听见这么句话竟然是在他的面前,从萧景云的口说出来的之后,心里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感便很能想象了,简直就跟亲眼看见了太阳西出东落似的:
“为……为什么啊?”
萧景云摇摇头,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把楚明远最近的行程调出来给我看看。”
他心想,我现在还不能给阿楠添乱。
他一直以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逢山开路、遇水填桥,所有阻碍在他面前的事情最终都会崩毁,所有困扰他的事情都会在他的抗争之下烟消云散,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么多年来,萧景云的人生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堪称人生赢家的模板。
凯撒大帝也说过,我来我见我征服,这便是他们这一类人共有的特性,胜利之神永远眷顾他们的人生,什么都成为不了他们的阻碍——
然后萧景云遇到了叶楠。
他开始瞻前顾后,开始举步维艰,开始知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什么叫做有口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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