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们对视一眼,忽的齐齐跪下:“李将军,穿云重箭是齐国用古法以秘银陨铁打造,乃天下至利至沉之物,远非其他箭矢可比,这箭现在斜插雍王胸口,深已入骨、离心肺极近,我等恐稍动箭柄,箭尖即会刺破心肺,届时神仙难救!我等医术有限,这箭,实在是不敢拔啊!”
李毕在原地颤了颤,狠声道:“那如何是好!难道就让王爷这么生生挺着吗!连你们都不敢拔,天下谁还敢拔?”
御医纷纷看向为首的姜御医,他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李将军,我师兄吴道子医术高绝远在我之上,这些年游历四方也闯下了神医的盛名,如今唯有他拔箭或能有一线希望,我已与他飞鸽传书,他已答应尽快赶来,约莫就是这几天的事……”
李毕看着在木榻上奄奄一息的魏元衡,惨烈一笑:“雍王如今伤势,如何撑的住几天?”
姜御医等人唯有沉默。
不拔箭,雍王还能残喘些时日,一拔箭,穿心血崩几乎是十成十的事!
无论什么理由,雍王死在他们手上,已经不是他们以死谢罪的事,而是整个家族都将因此被牵连!无论于公于私,这箭他们都不敢拔!
李毕也明白这一点。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良久后睁开,冰冷的看着姜御医:“王爷是周国的支柱、是周国的天!我不通医术,不知该不该拔该何时拔箭,但我知道,若是周国的天塌了,我们所有人都死不足惜!”
姜御医一震,半响,他咬牙:“将军的意思,我等明白,我已经为王爷用上了续命的秘药,再撑一夜,若是明日我师兄还赶不过来,我等便为王爷拔剑。”
李毕闭了闭眼,最后看一眼躺在木榻上的魏元衡,满目坚毅转身大步离开。
周国几年内异军突起,从衰败小国发展成天下霸主之一的大国,都是因为有雍王如定海神针般的威慑,如今雍王倒下,外敌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他要为他的王守下战果,他要镇守着前方,等着他的王醒来!
听见李毕在外面隐隐约约让众将散去的声音,内室的御医们彼此对视,皆面色沉重。
“姜御医,这…”
“今夜我与胡御医刘御医在这儿守着,其他人去翻阅古籍,寻找可用之法。”姜御医转向木榻,沉沉叹一口气,用近乎绝望的语气:“只盼老天开眼…让雍王,能挺过这一劫…”
夜幕一寸寸降临,周军大营太多人夜不能寐。
帅帐内,御医们忙碌至深夜,最好的方子最好的药材轮流往上堆,雍王的生息却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姜御医…”最后的参汤已经灌不进去,御医们已然竭尽所能,胡御医看向姜御医,颤声道:“照这个情况下去,雍王怕是…怕是连今夜也…”剩下大不敬的话被他咽进嘴里,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姜御医看向木榻
这位曾经以手腕和军功威震天下、以摄政王之尊统御周国威仪四方的英武男人,此刻却气若游丝的躺在那里,被重箭洞穿的心口每一次些微起伏都伴随着涌出来的血,染红了纱布、染红了床榻、一滴滴坠在地上,触目惊心。
姜御医仰起头,闭了闭眼,沙哑道:“再等一个时辰,就拔箭。”
沙漏自顾自的流泻着,一个时辰慢的像是百年、又好似不过一瞬。
就在姜御医满面沉重的站起来那一刻,帐篷外一道黑影鬼魅般闪过,营帐内所有蜡烛一瞬全灭。
“谁!”“有刺客!”
御医们惊慌失措,守在帅帐外的亲卫们瞬间冲进来,就在这一刻,一团火红的光照亮整座帅帐,所有人愕然看去,就见他们重伤濒死的雍王身上,凭空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雪狐。
比雪更无暇纯净的皮毛颜色,宛若踏火而行的四肢,六条蓬松柔韧的长尾如雀屏在它身后舒展摇晃。
它的眸色清亮如水,剔透而纯净,却仿佛能直接看穿人心,让一切阴暗和晦涩都无处遁形。
所有人都呆住了,人影杂乱的帅帐一瞬间寂静无声。
半响,才有人恍惚喃喃:“这就是…雪狐妖灵…吗?”
如果真的有传说中庇佑周国盛世的妖灵,那怕是也莫过于此了。
众人还沉浸在惊骇中,就见那六尾雪狐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按在雍王的心口。
—住手!
姜御医瞳孔一缩,几乎要大叫出声,却震惊的看见那危险至极的伤口没有因为它的动作血崩如注,恰恰相反,一直不断涌出来的血反而就那么凝固住。
姜御医不敢置信,他甚至大失仪态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信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
紧接而来的,就是潮涌般的狂喜!
“雍王有救了,雍王有救了!”他眼中爆发出异光,甚至激动的跪在地上:“雪狐妖灵现身,就是来救雍王的!”
这一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所有人面面相觑,怀着忐忑又渴盼的心情,也跟着纷纷跪下。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雪狐缓缓摇了摇尾巴,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神却愕然发现自己竟出现在营帐外。
“这…”“我怎么…”“怎会这样…”
姜御医看着染着盈盈红光的帅帐,深吸一口气。
现在只盼,雪狐妖灵庇佑,真能带来奇迹。
……
帅帐内,殷宸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魏元衡,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
“哎,你别哭啊。”没心没肺的小傻子伤起情来还怪让人难受的,规则立刻就有点慌:“死不了的,你放心,以后这种事儿多着…不是,我的意思是好救,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殷宸快被这臭规则气死了,吸着鼻子哑声道:“怎么救。”
要往日规则且得BB几句呢,但它这次格外好说话,虽然说的内容很凶残:“断一条尾巴给他续命,九尾狐的尾巴是神药,只剩下半口气儿都能救的那种。”
殷宸毫不犹豫的扯过一条尾巴,用牙齿狠狠咬断!
骨肉分离、鲜血四溅,疼的殷宸表情扭曲一瞬,她焦急问:“然后呢?”
“拔箭,在拔箭的一瞬间把断尾插进他心口。”
殷宸抿抿唇,往前叼住暴露在半空中的半截重箭,一狠心用力往外拔,伴随着一声几不可察的、痛苦的闷哼声,男人熟悉的、腥甜的血喷了她满脸,她迅速把断尾塞进他心口那骇人的血洞里。
几乎是瞬间,雪白的绒尾化为荧光融进血肉里,近乎停搏的心脏重新开始脉动,血肉迅速生长、断裂的骨骼在愈合。
看见这一幕,殷宸终于松一口气。
她叼来纱布,轻轻覆盖在他胸口,然后慢慢趴在他颈窝边。
千里奔袭,断尾之痛,但在他身边,她却觉得这都不算什么了。
她静静听着他逐渐有起伏的呼吸,伸出软绵绵的爪垫压在他脸上,轻轻擦拭他脸上凝固的血汗。
八年过去,他已经从那个青葱稚嫩的少年,变成挺拔英武的青年。
剑眉入鬓、眉目锋利,昏睡中眉峰都紧紧皱着,像是悬在高堂的三尺青锋,凛冽而威仪,几让人不敢直视。
殷宸看着他,肉垫一点点抹开他皱着的眉头,身体慢慢蹭过去,在他脸侧轻轻落下一吻。
这像是雪花一样轻轻的一触,却让一直安静昏睡的男人一震。
他的指尖开始颤抖,呼吸渐渐急促,闭紧的眼皮微微翕动,像是拼命挣扎着要醒来。
殷宸一惊,怕他扯动伤口,愈发蹭在他颈窝,狐尾缠上他手臂:“我在呢,你别急,我不走…”
她一遍遍在他耳边呢喃,男人下意识握住一条绒绒的尾巴,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殷宸哽咽一声。
好苦啊。
顺应着规则,顺应着人设,顺应着位面发展的脉络,在天劫里,唯独不能顺应自己的心。
可是再苦,也要坚持走下去。
她蜷缩着身体,趴在他身边,像是交颈相缠的天鹅,相濡以沫、不可分割。
第35章 铁血帝王(五)
规则看着这一幕, 陷入了沉默
按照最规范的剧情来说, 救完了魏元衡, 殷宸就该离开了
但是…她都哭了…上次这小傻子哭,还是上个位面好久好久以前呢…
…这块儿的剧情线不是很重要, 要是她不动用妖力插手,旁观个几天也不是不行…
规则默默权衡一会儿, 虽然觉得不按剧情来在崩世界的边缘大鹏展翅实在是危险, 但是…算了, 就当它发发善心,仅此一次。
收到消息匆忙赶来的李毕带人小心的掀开帘子走进来, 一眼就看见趴在雍王身边的小雪狐, 第二眼, 就看见地上染血的断箭
李毕呼吸一窒, 他下意识往前走两步, 又顿住。
武将良好的视力, 让他看见雍王胸口清晰的起伏, 和他渐渐好转的脸色。
憋了一天的那口气终于能松下来,他如释重负
身后御医想上前诊脉,被他拦下:“王爷没事了,咱们退下吧,那一位,怕是不愿意我们打扰。”
王爷伤势既然已经好转,那一切都可以等他清醒了再说。
紧绷了一天的周军大营,现在终于能安心的进入梦乡了。
……
魏元衡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被阳光刺开眼睛的时候, 他神情都是恍惚的
人在将死之前,是有感觉的,当那把锋利的箭矢捅进他心口,他就有微妙的直觉
那一刻,他是不甘的,不甘自己多年筹谋一朝化为乌有、不甘自己大业未成、不甘…还没再见到她
上一次,他有这种濒死感,还是他少年时在那座雪山被狼群围攻
若不是…
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胸口阵阵隐痛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恍然自己又想起了那个人
真生气啊,他念念不忘的那些过往,也不知她有没有感同身受?
应该是没有吧,那狠心的小家伙儿,说着与周同兴,八年来他费尽心思将周国强盛到这一步了,竟还不愿意施舍着来看一眼么…
他低低笑着,习以为常的从记忆中抽离,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御医亲卫守在身边,他侧头刚想叫人,却骤然僵住
——他看见了,那个他朝思夜想的小东西,就乖乖静静的,卧在他枕边,睡的正香
魏元衡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下意识的微微一蜷,握了一手绒软的长毛
是她的尾巴。
营帐内一片寂静,他的呼吸都停滞,只能听见胸腔里一下比一下更剧烈的心跳声,撞得他的伤口都快崩裂了
有那么一瞬间,魏元衡觉得,如果这是个梦,他甘愿溺死在这梦里。
他轻颤着伸出手,顺着她的尾巴,拂过她绒软的背脊,慢慢捧起她的脸。
世上有谁会爱上一只狐狸呢?
如果只是见色起意,那为什么,他连看着她毛茸茸的脸,都会觉得喘不过来气呢?
真的爱一个人,哪怕她是妖怪,哪怕她变成任何人变成任何形态,在他眼里都是独特的、唯一的。
殷宸动了动尾巴,慢慢醒过来。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像是涌动着岩浆,几乎将她烫伤。
殷宸怔怔看着他。
她看见,他艰难但执拗的撑起身体,与她额头相抵,低沉的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他轻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呢。”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
殷宸探头往前,亲昵的蹭着他的脸,他一手握着她的尾巴,一只手抚着她毛茸茸的后脑,叹着气:“还是这样,只会用撒娇蒙混过关,真是过分…”
说是这样说着,男人常年冷肃的脸却渐渐柔和舒缓,他揉着她的后颈,轻声道:“我伤的很重,是你救的我,对么?”
殷宸歪歪脑袋,骄傲的挺起小胸脯。
“呵呵。”男人漫漫一笑:“难怪你舍得离开雪山来找我,是因为要救我,那我若是多濒死几次,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殷宸眼睛立刻就瞪圆了,全身毛都炸了起来。
我滴妈!这种思想很危险啊,再多来几次她长几条尾巴也不够断的呀!
殷宸扒着他的脸,毛绒脸超严肃的疯狂摇头,恨不得连尾巴也甩起来。
魏元衡被扒着脸左摇右晃,目光只静静的含笑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在她心惊胆战的注视下才一笑,慵懒道:“我开玩笑的。”
殷宸舒一口气,软软趴在他颈窝,不高兴的用毛尾巴扫他的脸。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规则又默默看一眼笑的云淡风轻的魏元衡
——那一瞬的心理波动…明明是很认真的考虑过啊!
魏元衡半靠着软枕,手一下一下顺她的尾巴,殷宸被摸的感觉怪怪的,想把尾巴抽回来,他一下握紧手,似笑非笑:“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不见,连摸摸都不行了。”
殷宸觉得魏元衡怨念很大的样子,阴阳怪气的,一点没有少年时纯纯的可爱。
她鼓鼓腮帮子,伸出小爪子拍开他的手,把肉垫放在他掌心,这才把尾巴抽出来
——就你屁事儿多,给你换还不行!
魏元衡失笑,捏了捏粉嫩嫩的小爪爪,这时,听见帐内动静的李毕已经在外面恭声问:“王爷?”
魏元衡垂眸看着小雪狐,淡淡应了一声:“进吧。”
随着一阵脚步声,李毕、姜御医等人进来。
看见昨天还奄奄一息的王爷,现在已经能半坐起来,哪怕是有了心理准备的众人也一阵激动。
“王爷。”李毕当即就跪下:“是臣等救驾不利,让王爷遭此凶险,臣等死不足惜。”
“与你们无关,是本王心急了。”魏元衡薄唇微扯,声音寡淡而冷意无限:“好一个齐国穿云重箭,本王算是见识过了…”
众人屏息,皆不敢言语,唯有小雪狐突然直起身体不满的推了推他:说话就说话,不要用力捏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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