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闭了闭眼睛。瞬间,她身上的鳞片,竖瞳,红眸,额上的突起,便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遮掩的严严实实。
“我已藏住了入口。”风夕瞳低哑着声音道“纵然是太逸亲来,也绝发现不了端倪。你们若是还想活,就快些离开。”
剪竹壮着胆子,小声道“为,为何?”
“因为太逸来了。”
她淡淡说完,自身已化为一道金红色光芒,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闻言,竹叶老祖与剪竹表情惊悚的对视了一眼,立刻紧随其后,迅速奔逃而走。
当太逸抵达石者山时,方圆百里,皆是一片寂静。
毫无异常,却叫他皱起了眉头。
他记得,玉襄说过,她们当初在石者山,与魔教守矿者战斗了一番后,所有的灵兽都已放出了。
难道是魔教后来又派遣教众,将所有的灵兽,再次抓捕,或者,全部杀死了?
这石者山的矿脉,究竟是什么情况?
太逸在袖中弹了弹指尖,以他为中心绵延至少百里,霎时显出重重剑影环绕周身,只待坠下,势如道道雷霆,声若处处惊雷。
他正准备把这片土地都犁上一遍,看看挖地三尺能不能找到自家徒弟,却突然接到了门派的紧急传讯
上阳门通告千星宗忘一遇险一事,希望千星宗能够配合调查,反被千星宗掌门怒而指责有鬼修潜入千星宗,夺走了前任掌门燕和真人的仙君之体,下落不明。
燕和前辈的仙人之体?
即便是
太逸,也被这个消息给惊了一瞬。
修真界对他的去向众说纷纭,有说他已经陨落,有说他已经飞升,有说他重伤修养的,但千星宗从无确切的回答。
但他若没有渡劫成功,怎么会有仙人之体?
可如果有了仙人之体,他怎么还滞留在这方世界?
难不成,只留下了一具仙人之体?
那他的魂魄呢?
千星宗,鬼修,忘一,仙人之体……
千星宗这是在指责,他上阳门的弟子图谋不轨,企图夺舍千星宗的前任掌门——一位失去了意识的仙君?
太逸眉头紧皱,挥手令万剑落下,石者山顿时化为乌有,被碾作尘霾,黄沙漫天飞舞,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陡然裂开无数道巨大的峡谷,凭空劈出万片断崖。
但哪里也没有忘一的气息。
第三十九章
千星宗与上阳门之间的关系, 瞬间降至冰点,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不过, 虽然双方掌门已经摆明了立场, 也在各自宗门中重申了态度,但还是有许多弟子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既不认为自家宗门有错,却也相信对方宗门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声望,因此大部分心中都觉得,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那,能不能坐下好好谈谈, 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和平解决?
于是交涉双方的态度,一开始都颇为克制,可随着事件的发酵,流言四起, 事情传的越来越离谱, 一开始究竟是因为什么起了冲突, 就起码出现了五六个版本。
两边的弟子也对对方弟子越来越不满, 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两大门派间那种紧张危险的气氛, 到了最后, 已经剑拔弩张到了只需要一点火花, 就能直接爆炸。
这种情况下, 千星宗的宗主燕杭,决定亲自前往上阳门,与上阳门掌门讨论此事。
等风夕瞳回来的时候, 他已经抵达上阳门山门之下了。
木已成舟,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作为首席弟子,她无可奈何,只能归队,与燕杭一起进入了上阳门的主峰大殿。
当最后上阳门派人将千星宗的来使安顿下来以后,她才怒气冲冲的单独找到了他,咬牙切齿“谁让你透露出师尊仙体下落不明的消息!?谁让你和上阳门杠上的?!谁让你来上阳门的?!”
千星宗的宗主,自然也是极有声望,实力高强的一代宗师。
但他一头银发,已经显出了天人五衰的迹象。若不能在最后的时限里突破瓶颈,提升修为,延长寿命,就会渐渐衰老,直至死去。
他垂眸,虽然外表依然年轻俊秀,神色却已经十分疲倦苍老。他轻声道“师尊……您放手吧。”
“原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风夕瞳却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当千星宗的宗主当久了,真以为我是你的徒弟了!”
“算了吧,”千星宗的宗主好像已经累极了。他闭上了眼睛,靠在椅子里,动作姿态,几乎就是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他喃喃道“真的算了吧……师尊,我最近经常想起过去,那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有时候我想完过去,又突然记起你现在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你……”
风夕瞳毫无所动,她漠然道“连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我,你又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上阳门是为了什么?”她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你对抗不了我,就想以问责为名,来上阳门求救。你想说什么,嗯?你要告诉上阳门,我们千星宗与魔教勾结多年,不仅共享无数灵石矿脉,还一直在帮助魔教重建万魂煞血阵,你的‘首席弟子’,还是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龙使么?你亲自把千星宗摔下神坛,再把上阳门扶上正道魁首的地位,很开心,很满意,很骄傲是么?”
千星宗的宗主眼神幽幽放空,他说“把千星宗摔下神坛,不是师尊你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吗?你想毁了师祖珍惜的一切,你恨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他……你开心,满意,骄傲了吗?”
风夕瞳不可置信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快死了。”千星宗的宗主苦笑了一声,“将死之人,胆子也许总会大上一些。”
闻言,风夕瞳愣了一下,她算了算上一次喂他自己血液的时间,发现比她预计中能延长的寿数短了很多——果然是因为,她如今不算纯正血脉的龙吗?
生死大事。她脾气稍缓,抬起手来,就要划破手腕。
见她这个动
作,千星宗的宗主眼眸中隐约泛起一丝水光,他的语气温柔了下来,带上了些许暖意“师尊……你已经为我延寿很多个百年了,是我自己学艺不精,始终无法突破。也许,我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风夕瞳粗暴道“闭嘴。我现在比起之前,已经能控制更多龙珠的力量了,虽然还没有化龙,不能一滴龙血延寿千年,却已经是蛟龙之血,至少还可以再延寿五百年。”
千星宗的宗主看着她走近,含着眼泪仰起了头来。
他刚才还像个行将朽木的老者,此刻要哭不哭的样子,依稀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少年。
风夕瞳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一时有些恍惚。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抽了抽鼻子,轻声道“师尊,我很想以前的那个你。不管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知道,现在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你。”
她默默的凝视着他。
他是她的第一个徒弟,自小父母双亡,没有名字,住在山间,得了许多山野精怪的照拂。
有一天,山野精怪们跑来告诉他,有仙人来了,快去拜师,若是成功了,以后也能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被一群山野精怪诚惶诚恐的推到自己面前的样子,一脸迷茫,惊慌又害羞。
它们小声的教他,说,叫师尊呀,快叫师尊。
以前这儿的水潭里住着一尾锦鲤,才刚刚能化形,便碰见了当时仙界第一人——燕和仙君。
她叫了一声师尊,就被燕和仙君带走了。
对于这些山野精怪来说,它们分不清修真之人和仙人有什么区别,修真之人所住的地方,更是被它们直接视为了仙界。
它们便觉得,只要叫师尊,就能拜师成功了。
那个小孩子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睛一红,便汪着一泡泪,要哭不哭,细声细气道“师,师尊。”
那时候她还不叫风夕瞳。她叫杭香。
她也知道那条锦鲤的事情,因为那条锦鲤后来化龙渡劫失败了,就转世重修,成了她。
她笑眯眯的说“你想当我徒弟呀?”
小不点哭哭啼啼的抹了抹眼睛,抽抽噎噎的点了点头。
“那我收你当徒弟,你可不能再哭了呀。”
小不点懵懵的看着她,被欢喜万分的山野精怪们催促着连连点头。
于是她牵着他,带他走到了自己师尊面前。
那时候的燕和真人,美貌艳冠天下,凉薄也曾经闻名天下。
但他的凉薄和如今的太逸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太逸是生人勿进,燕和却是来者不拒。
修真界里所有的女修,只要敢去追他,他就几乎从不拒绝。但最后都是以女修们难以忍受他的淡漠而单方面分手。
后来,他身旁就只有一个人在——杭香。
那是他的小弟子。原本是一尾锦鲤,后来一直陪伴着他,渡过了漫长的时光与岁月。
百年,千年,万年,始终不肯出师。
她想一直陪着他,一直一直陪着他。
燕和便第一次,主动对一个人说,等你化身为龙,我们就在一起。
她本就是为了不出师,而自己压制住了修为,一听这话,一瞬间风云变化,鲤跃龙门,成功化龙。
他们结为了道侣,自此,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可是龙族消失已久,纵然燕和为她全天下搜集一切关于龙族的消息,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龙族修行的线索。
化龙以后,杭
香再无修行方法,前方一片迷雾,只能自行摸索,那时燕和便隐约感觉到了不祥,很是担心,早早开始为万一渡劫失败做准备。
为此,他早就达到了渡劫这一步,却自己封印了自己的力量。
他要和杭香一起走。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
最终,杭香决心赌一赌。
她迎来了天劫,也由此迎来了死亡,只留下一颗龙珠。燕和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束手无策。
他只能默默的收拢了她的魂魄,令她转世而去。
然后再次找到了她,再次成为了她的师尊。
她转世为人了,不需要再化龙,也不需要龙族的修行方法。
他依然为她取名杭香。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等到她长大,一起迈入渡劫,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一起成仙,然后再也不会分开。
他将他们以前的事情,一点一点都讲给她听,还带着她去每一个他们以前去过的地方。
那座山,那个水潭,就是他们以前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每过一段时间,燕和就会带着她回去一次。但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水潭旁的石头上发呆,杭香便自己一个人,漫山遍野的晃荡。
而这一次一探索,就探索回了一个徒弟。
杭香眼睛亮亮的扑进燕和怀里,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俊美强大的男人深爱着自己,他一直在等自己长大,他会一直陪着她,他们会一起引来天劫,会一起渡劫飞仙。
天劫也不能叫他们分开。
她是他注定的道侣,他是自己的师尊,以后也会是自己的夫君。
他们是彼此的一生挚爱,这是唯一的天理。
她把事情说给燕和听,燕和听了,摸了摸她的头发,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倒是和你以前,一模一样。”
杭香软软道“是呀!所以我想,我得收下他呀。”
那时候,小不点站在一旁,觉得眼前的一男一女,便是世上最好看,最相配的一对了。
虽然她是他的师尊,他是他的师祖,可是在他心里,他们就是他的父母。
他知道师祖深爱着自己的师尊,自己的师尊也深爱着师祖。
可是后来,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切明明都很好,他们终于要“再次”举行仪式,结为道侣了,师祖却突然在大婚前一夜说,“我不能和你结契。”
师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脸上的血色褪尽,这个打击几乎崩塌了她一直以来的世界,以至于她几乎连挤出一句“为什么”的力气都丧失了。
还是他在一旁,震惊道“为什么?”
师祖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猛地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人们都说他的师祖,看起来禁欲温润,柔和多情,实际上,却凉薄的仿佛没有感情。
只是有了杭香以后,那样的传闻早已消失不见了很久,人人都说他情深似海,痴情而九死不悔。
师祖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他的师尊说“我现在才明白,你不是杭香。”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否定了她所有的一切。
她这千万年来所坚信不疑的世界与天理,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他甚至让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存在。
所以后来,他的师尊所做的一切事情,他都支持她。
因为他也如他师尊一般,深深的恨着那个男人。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但是,
看着师尊在仇恨中越陷越深,越来越不像自己,他忽然醒来了——
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令自己解脱和好受。
她一直恨着他,便是一直无法放下,一直无法放下,因为她还爱着他。
她还爱着他,所以不愿放过他,也就无法放过自己。
他知道她已无法自拔,恼恨自己无能为力,却又无奈于自己的时日无多。
他想,也许必须借助外力了——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阻止她,只要能阻止她,怎样都好啊。
他的师尊原本就只差一步渡劫,后来又吞下了龙珠,纵然因为一些变故,不得不再次重修,但这样的修为,整个修真界,或许也只有上阳门的太逸真人,能够阻止了。
他已经累了。
而看着他心意已决的样子,风夕瞳也不禁哽咽了起来,她抚着他的脸颊,红了眼眶道“你也要丢下我一个人了么?你也要弃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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