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族老更是脸色微妙, 眼神中露出不屑。这些个老于世故的人, 眼神飘过来斜过去, 彼此心照不宣乐得看戏。
楚家这位大夫人,还真是上不了台面。嫡出的叔子一回来,竟是急得晕了过去。打量着谁不知道似的,不就是眼瞅着爵位要飞了。
也不想想看, 爵位自古都是传嫡子,无嫡才传庶。
有嫡出的二爷的,谁乐意捧一个庶子的臭脚。且不说庶房不把他们当回事,便是和他们关系不错,他们也万没有靠向庶房的道理。
他们鄙夷的目光不时扫过楚夜舟,楚夜舟心头越发的恼怒。“还不快扶你们夫人下去!是嫌还不够丢人吗?”
“爹!”
在楚晴柔的眼中,她引以为傲的不光是自己国公府大姑娘的身份,还有一对恩爱的父母。那些闺友们不仅羡慕她的出身,更是羡慕她爹娘的感情。可是今天她才没了大姑娘的身份,爹转眼就嫌娘丢人。
千般委屈,化成恨意。
都怪那个野种!
要不是那个野种出现,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她恨恨的眼神看向明语时,明语毫不避让,甚至还露出明显的嘲讽之意。这嘲讽像火上浇油一般,“轰”地一声引得火苗窜大。
“你这个野种!都怪你…都怪你…”
楚夜舟已觉得够丢人,妻女这般作为如果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他?纵然这些年来,世人都默认他将会成为下一代国公,都愿意高看他一眼。可如今二弟一回来,谁还会看得上他这个庶长子。
便是他以后成事了,怕不是有人会在他背后戳脊梁骨。
权势爵位他要,名声他更要。
他本就深受打击,谁知妻子和女儿还如此不知事,居然这个时候晕的晕闹的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族老们是什么表情,也知道父亲是什么脸色。
耳边女儿声音像世人的嘲讽一样,激得他反手一个巴掌过去。
“啪!”
楚晴柔被打懵了,连脸都来不及捂,半边脸立马现出一个掌印。楚夜舟有一瞬间的心疼,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长女。然而他此时不能心软,在他的示意下,楚晴柔被下人给强行拉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她的哭声和她不甘的喊叫。
君涴涴也被婆子抬了出去。
楚国公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随从赶忙递了一颗药。卢氏这才抬了眼皮子,给他倒水。他喝完药后,便不咳了,虚弱浮肿的脸色还很难看,似恼又羞。
“父亲母亲,君氏近日操劳身体有些不适,还请您二老多谅。至于柔姐儿,儿子会亲自让人好好教导她。”
卢氏淡淡一笑,不接他这话,反倒对着几位族老道:“今日让几位老哥哥见笑了。”
“老夫人言重了,上回国公爷寿宴的事我们都知道。君氏能力有限,会闹出那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我们竟然不知她如此不经事,好好的大喜日子都能晕倒,还真是…”
“就是,知道的人说她是操劳过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心里不欢喜嫡出的叔子被找回来,还当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呢。”
族老们个个摇着头,你一言我一语,难听的话就算没出口,但也都不是什么好话。
楚夜舟更加难看,他们说君氏,其实就是在说他。夫妇一体,涴涴要是有什么心思,那还不是说明他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如果涴涴今天表现得好,他何至于如此难堪。看来真是他太纵着涴涴了,让她这些年越发的恃宠而娇。
明语望着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男人哪,在自认为自己权势富贵在手时,总是喜欢柔弱的女子。以为自己是天可以给别人提供一切的庇护,也享受着别人的仰慕。可当他惊觉自己眼看着就要失去即将到手的权势富贵时,那原本心爱的柔弱女子便成了负累。
楚夜舟这个人,之所以一直受人尊敬靠的并不是他个人的能力。比起其他人来,他无非是长得好家世好身份高。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除了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他竟然没有领个一官半职,不就是瞧不上那些虚职小官,只想着有朝一日继承爵位。
他广结朋友喜爱交际,但凡是风雅聚会上一定会有他的身影。他与那些人高谈阔论慷慨激昂,伊然成了那些人之首。
那些人凭什么敬着他?
敬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将来的国公身份。
这些年他从未受过挫折,永远高人一等。怕是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庶子,也从不曾想过嫡子还有回来的一天。
有些人,占着别人的位置久了,就视为己有。
她倒要看看,仅是一个庶子的楚夜舟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春风得意。而仅是一个庶子媳妇的君涴涴,又将要如何面对世人的嘲笑。
族老们这些年都憋着气,冷氏那个姨娘看不上他们旁支,他们放不下身份和一个妾室计较。但君涴涴好歹是个当家的庶子夫人,这些年也是生怕沾上他们,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下找到机会,还不得死劲踩。
他们还在议论,有说君氏上不了台面的,有说君家教女方的,还有人说起当年的婚约,说君家不厚道。明明是长房和国公府的婚事,硬是给生抢了过去。
楚夜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像一只被人围观的猴子。心里那个屈辱,他几十年都没有经受过,心里越发的恼自己的妻子女儿。
最后还是卢氏圆了场,族老们才不再议论。
“君氏的出身是差了些,管着国公府的这样的大宅子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老三家的听说最近一直在侍疾,冷氏虽是个姨娘,好歹生了舟哥儿泊哥儿。老三家的去侍疾说起来于礼不合,于情却是应当的。老四家的院子清闲没什么杂事,就分担一些府上的杂事。”
华氏一听,大喜过望,哪有不应的道理。
小冷氏咬着唇,心有不甘,又不能辩驳。一时之间,连带着对冷氏都恨了起来。亏得自家爹娘还让自己进府后努力讨好三姑姑,说有三姑姑在她就吃不了亏。
可如今倒好,嫡母一出院子,三姑姑立马被打回原形。
什么平妻,什么贵妾,不就是一个姨娘。
她好歹也是伯府的嫡出姑娘,当初要不是爹娘非要她嫁进国公府,她怎么会嫁给庶出的丈夫。原想着大哥承爵后,他们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嫡出的二哥来。
现在别说什么爵位,便是国公府的那些东西,都没有他们庶出的份了。
落差之大,变故之快,怎么能叫她心中不恼。她恼冷氏恼君涴涴也恼突然冒出来的二房,甚至连带着对自己的爹娘,都恼上了。
偏偏嫡母公爹在上,她一个庶子媳妇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看把老四家的得意成什么样子,真当事情已成定局了吗?
未必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等将来贤王登基……
如此想着,方才沉下去的心像活过来似的,微微捋了一下发,慢慢昂起头来。她今日忍下这一时之气,且看日后如何。
卢氏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我身体还算硬朗,府里的姑娘们也大了,是该教教她们如何理家治宅。所以除了老四家的,明姐儿书姐儿娟姐儿也要派一些事练个手。柔姐儿便不用了,等她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什么时候再说。”
小冷氏心里又平衡了,君涴涴那个装模作样的没讨到好处,她还是很满意的。
至始至终明语都一副乖巧地站在卢氏的身边,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恼恨的、嫉妒的、不甘的,当然也有善意的欣慰的。
她跟在祖母的身后,一直到楚夜行兄弟几人送走族老们,都不曾有过半点不妥。看得那几个族老暗暗点头,称赞不已。
楚国公再是不喜欢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他虽偏心冷氏所出的儿子,但对楚夜行一直心存愧疚。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他还做不出虎毒食子的事来。
在听到新认的孙女叫他祖父时,他心情很是复杂,久久才应了一声。然后扶着长随的手,一言不发的离开。
明语看着他佝偻的背,觉得他似乎比前段时间看起来更加虚弱。难道是因为祖母出院子的事,引起冷氏的危机感,那个女人想提前让自己的儿子承爵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想,冷氏听到爹被找回来了,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肯定后悔自己动手太急,拼着命也要让老渣男多活久一些。
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果,与旁人不相干。
她又不是圣人,才不会同情一个老渣男。
“大姐姐…”
一道细小的声音传来,她回过神来看向楚晴娟。对于这个堂妹她一直有好感,那天宴会上对方善意的提醒她一直记着。
“四妹妹,你叫我?”
“哼,她不叫你叫谁?现在你是大姑娘了,我这个二姑娘成了三姑娘,你得意了吧?”
楚晴书憋着气呢,眼见着她们几位姑娘落在后面,再也忍不住出言嘲讽。楚晴柔从大姑娘成了二姑娘,她心里是很痛快,但她也很讨厌得了便宜的明语。
什么玩意儿。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竟然成了他们国公府的大姑娘,以后她还要怎么做人?
明语板起脸来,“三妹妹觉得我得意吗?我爹明明是国公府的嫡子,被人害得流落在外。我母亲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不仅被人害得身败名裂,而且连婚事都被人抢了。而我更是自小无父无母,长在山上。今天我爹认祖归宗,是天经地义,三妹妹说话含沙射影,到底是何用意?难不成心里盼着我们父女死在外头,好让你一直做着你的国公府二姑娘不成?”
她生得好,先前故意藏拙,给人的印象无非是个生得好的木头美人。方才这一番义正言辞句句在理把楚晴书说得一愣,盯着她的脸半天回不了神,又嫉又恨。
这个贱种,竟然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我…我哪里会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含血喷人?”
前头的卢氏停下来,厉色回望。
“明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明语快走几步,轻轻扶着祖母。
卢氏拍着孙女的手,“妹妹们不懂事,以后你就多教一教。也是祖母这些年不理事,让她们被人教左了性子。”
“是,祖母,孙女记下了。”
华氏眼珠子一转,叹着气,“母亲有所不知,这些年您不理事,书姐儿可是养在冷香院里头的。冷姨娘一个妾室,哪里知道教养孩子,生生把书姐儿教左了性。”
“四弟妹,你不要乱说,书姐儿可是我亲自教养的。”小冷氏哪里能让女儿传出小妇教养的名声,连忙反驳。
“三嫂,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自己都一天到晚呆在冷香院里头,书姐儿可不就是跟着你,一起在冷香院里教养大的。
“你…”
“好了,都吵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府上的丑事,是要嚷嚷着让天下人都知道吗?”
卢氏这一声喝止,得意了华氏,气坏了小冷氏。什么叫丑事?不就是宠妾灭妻姨娘当家冒充主母的事,说来说去都是他们大房和三房的事。
楚晴书在后面气得肝痛,更是恨上了明语。谁让人家是嫡祖母的亲孙女,谁让自己的爹是庶出。她有气没地撒,狠狠瞪了庶妹一眼。
楚晴娟身体一缩,吓成鹌鹑模样。
她心下一个畅快,冷哼一声。
前面的明语突然回头,对她道:“三妹妹,你看你把四妹妹吓得。都是一家子姐妹,便是不愿亲近,也不应该轻贱。往后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吓唬四妹妹,我可是要罚你抄经书的。”
楚晴书想到楚晴柔的那一百遍经书,不由得心下咒骂起来。这个贱种,还真会折腾人,竟然用那样阴损的法子,偏生叫人说不出话来。
她识趣了闭了嘴,脸色忿忿。
明语转向楚晴娟,表情柔和了许多,“四妹妹你别怕,以后要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楚晴娟一听,差点落泪。
“是,我听大姐姐的。”
楚晴书正想出言讽刺,不想看到卢氏凌厉的眼神,立马不吭声了。
一行女眷刚进后院,便看到有大夫提着药箱匆匆往君涴涴的院子去。卢氏叫住人一问,才知君涴涴晕倒后竟然发起了高热。
没听说晕倒还会发高热的,小冷氏心里嘲笑君涴涴不经事,带着看笑话的心态跟着嫡母一起去了留青院。
留青院内,下人们乱成一团,楚晴柔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卢氏嫌她吵,嫌她失了体面,罚她在廊沿下跪着。下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让她这个主子彻底没了脸面。
君涴涴确实发了高热,她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走过长长的甬道,竟然回到了从前的婆家。永远不长进的丈夫刚提着鸟笼子出门,而两个妯娌正在吵架甚至动手撕扯起头发来,原因竟是为了一两银子。
院子里她的大姐儿充耳不闻家里的吵闹声,正和铺子里的掌柜对着账,商量着如何才能多些进益。
她看着大姐儿身上洗得发白的裙子,明明是个十几岁花骨朵般的女儿家,愣是老气横秋如同一个多年掌家的女人。她想到另一个女儿身上永远鲜亮的绫罗绸缎,心下狠狠一痛。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大姐儿才最应该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好的出身,好的归宿。
就像君湘湘的女儿一样。
眼前一黑,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之后。她听着别人对君湘湘的羡慕,对国公府大姑娘的赞美。惊骇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高贵端庄的君湘湘以及对方的女儿,还有站在她们的身边的男人。
她的丈夫。
一抬抬披红的箱笼从国公府里抬出来,像流水一样摆满整条巷子。
锣鼓喧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这是……
君湘湘嫁女的那一天。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才应该是国公夫人,丈夫的宠爱都是她的,而不是对着君湘湘,今天风光大嫁的也应该是她的大姐儿。弄错了,一定是老天爷又弄错了。
她心里着急,拨开人群往前面抗挤,一直挤到君湘湘的面前。眼前人头上的珠饰和身上的衣服再次刺痛了她的眼,因为她还没当过国公夫人,这样规制的首饰衣服她还没有穿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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