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柔是大姑娘,外祖母的意思她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她才会生气。生气之余,并没有拒绝。
楚夜舟不置可否,他向来不喜内宅之事,直说自己不管内宅之事,让她去和卢氏说。把她气得差点暴走,生生忍下这口气,转身便去了幽篁院。
在卢氏的面前抹着眼泪,诉说着这些年君涴涴为国公府操劳的那些事。对于那些不好的事,只字未提。
“涴涴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柔姐儿越哥儿扬哥儿几个也没有照顾。姑爷是个不理事的,眼下身边又多了人,怕是更顾不上他们姐弟。我想着把他们清姨留下来,先照顾一段时日。”
卢氏面有难色,“老大媳妇不在府里,他们清姨到底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怕是不太妥当…”
“…亲家母,要不是实在心疼我那几个外孙外孙女,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就病了呢…”
明语实在看上不文氏的作法,身为母亲,她此举实在是太过让人心寒。抛开君涴涴的事不说,任何一个母亲在得知自己女儿出事时,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怎么样帮助女儿,而不是立马作出选择,再塞一个人进来。
再者,就怕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叔祖母,我也觉得不太妥当。这府里不光是大伯的院子里没有主母,我爹也是个未娶妻的。清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住下来,要是传出什么事,对国公府和伯府的名声都不好。”
文氏暗恨,死丫头,她要的就是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她把人留下来做什么,给国公府做老妈子吗?
“明姐儿,话不能这么说,你清姨最是知礼的性子,她也是心疼柔姐儿姐弟…”
“叔祖母要是真不放心,可以把柔妹妹接到伯府去小住一段时日。至于越弟和扬弟,他们都在学院求学,鲜少回府,清姨就想照顾他们也鞭长莫及,您说是不是?”
文氏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只能扯出楚晴柔,“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柔姐儿住不惯伯府,她不愿跟我回去…要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能这么做。”
这是非要留人下来的态度。
卢氏想了想,便同意了。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君清清留下来可以,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最好不要到处乱走。
文氏答应得很好,怎么交待君清清的别人就不知道了。
且说楚夜行今日进宫面圣,等他出来后,他和锦城公主的亲事就算定下。一嫁从父二嫁从己,锦城公主自己愿意,别人左右不了她。
消息一传出来,举京哗然。
明语喜滋滋地算着自己能赢多少钱,听说押锦城公主能成事的人不多,赌注高达一赔六。算下来,她差不多能净赚上万两银子。
赌庄的庄头都快哭了,原以为能大赚一笔,谁知道事情反转成这样。押锦城公主的人是不多,却奈不住押得大啊。
别的不说,就说那一万两的注,他就要赔进去五万两银子。左右算下来,他们赌庄虽有小赢,赢面却平淡得很。
他哭丧着脸把银票递给永王府的侍卫时,死死拽着好半天才撒手。心在滴血啊,肠子都悔青了。眼睁睁看着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飞走,再看看后面还有两个要领两千两赌注的人,他眼前一黑。
楚国公,你个脑子进水的,我恨你!
第52章 吓人
楚夜行此时正在卢氏的院子里, 屋子里只有他和卢氏, 他跪在卢氏的面前, 再次表达自己要娶锦城公主的决心。
卢氏幽幽叹气, 深觉锦城公主好手段,先是和明儿交好,让明儿认她作干娘。这才几日,就把官哥收服, 这份心计令人佩服。如果是赤诚之心尚好, 要是个坏心眼的……
“娘不是说反对你们, 你决定娶她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娘相信你的眼光。只是你要知道, 她或许不能生养,你真忍心将来把爵位拱手相让给他人?”
这个问题楚夜行当然想过,他此前没有娶妻的打算, 已想好以后的路。大房三房是不考虑的,四房和他们二房走得近,将来他会从四房过继一个孩子。
卢氏听了他的想法,并不意外。明儿曾经说过这事, 只是再次从儿子口中听到, 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和冷氏斗了大半辈子, 如果真是这样,多少让人心有不甘。
“此事你已上达天听,陛下那里也是知道的,再无更改的可能。娘修了这些年佛, 别的没有看透,对于生死富贵却是看得透透的。世间万般富贵,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该你享受多久就你享受多久,多一天都不行。你心意已决,娘便开开心心替你操持婚事。官哥儿,你要记住,明儿是你的亲骨肉,你要好好护着她。”
“娘,儿子此生必好好护着她。”
“好,好。”
不怪卢氏有这句叮嘱,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谁也料不准锦城公主到底是什么用心。万一以后公主不喜明儿,官哥可千万不能听媳妇的话。
她老了,迟早是要走的,护不住明儿一世。
“往后你真要过继,切记要征得明儿同意。和明儿合得来的孩子你才能过继,否则一切心血都是白费。”
这点,楚夜行当然想过,闻言郑重点头。
母亲的担心他都知道,他很想说公主和他一样,是这世间最疼爱明儿的人,可是他不能说。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知道。
他想到在庄子里,他开始处处避着公主,不想与她接触,更不想被有心人传出些什么。
那一天,公主屏退所有人,把他单独留下。当时他在想,如果公主真做出什么强迫他的事情,他哪怕拼了抗旨哪怕不当国公也不会同意。
谁知公主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他脸色就变了。
她说:“向侍卫,你躲得那么远做什么,往前一点。”
这句话,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当年,大小姐召见他。他心情雀跃忐忑,进去后拘谨不已,根本不敢往前走。那时候大小姐也是这般慢慢抬头,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此后多年,他不止一次将那天的情形翻出来细细回味。包括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个举止,还有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愣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住。
又听到公主道:“我听说向侍卫是杜城人,此前曾是猎户。”
如果说第一句话是巧合,那么第二句话就由不得人怀疑。他脑子乱成一片,压根来不及思考,机械般地循着记忆应答。
公主看着他,目光幽深,“猎场如战场,狩猎之人面对狡猾的猎物,不仅要有敏捷的身手,更要有一定的计谋。如今侯府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时,我有意重新提拔一些心腹,不知向侍卫可愿效忠于我?”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如同从前一样。
他看到公主朝他走过来,明明是不同的相貌,他却恍惚看到多前年的大小姐。那冷艳骄傲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站在离他两步时,停下来。
“你说过会效忠于我,如今我确实碰到难事,不知你可否愿意替我分担?”
“我…我愿意。”
他什么不想去想,哪怕是一场梦也好,他不想去想为什么大小姐会变成公主,也不愿去戳破这一切。他只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越久越好。
锦城公主看着他痴痴的样子,好像笑了一下,“我想陪在我女儿的身边,却苦无没有正当的理由,不知向侍卫可否娶我为妻,让我得偿所愿。”
“愿意…愿意…我愿意。”
一连三个愿意,饶是锦城公主做好心理准备,依旧羞红了脸。他痴痴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就化为泡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他像是在飘,在云端里浮浮沉沉,一时迷茫一时兴奋。这件事情,他足足消化了一晚上,才算是彻底回过味。
生怕是自己的一场梦,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站在公主的门外等着她出来。等她出来后,两人眼神碰在一起,他终于能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他当然愿意娶她,无论她变成哪般模样。
时至今日,他的心情依旧和那天一样激动。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她还活着。也做梦都没有想过,她愿意嫁给他。
曾经的她,高不可攀。便是他们发生过那样的事情,还有一个女儿,他都不敢把自己与她相提并论。那个名字,他只敢深深埋藏在心里,甚至他卑微到在女儿的面前都不敢提,生怕亵渎她。
她愿意嫁给他,这件事差点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摧毁。他不敢表现得太过高兴,生怕在她眼里看到厌恶。
出了幽篁院,凉风一吹,他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想着往后余生,能陪在她身边。他们是夫妻,他们有女儿,他们会日夜呆在一起,这种认知再一次让他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大姐夫。”
娇滴滴的女声,在这样的夜里带着别样的缠绵悱恻。他皱着眉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羞羞怯怯的女子。
好半天才想起这女子是谁。
君清清一半身体隐在树后面没有上前,倒像是个知礼的女子。若真是知礼的女子,又怎么会夜里出现在这。
楚夜行已从锦城公主的口中知道那些往事,对君家所有人都没有半分好感。因为君清清是君家三房的人,又叫他大姐夫,他倒是没有甩脸。
君清清见他停下来,越发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半遮半掩地展示着,“大姐夫,你莫要怪我无礼。实在是我思念亡姐心中悲痛,也不知怎么的就想出来透个气。我听说…你要娶锦城公主为妻,这是喜事。可是我一想到大姐姐,我心里就很难过…”
楚夜行神色一缓,想不到君家还有人念着大小姐。
“你…能想到她,很不错。”
“大姐夫有所不知,大姐姐小时候常带着我玩,她还抱过我呢。我听母亲说,大姐姐很是疼爱我,虽然我那时不记事,可我心里念着她的好。我知道大姐夫你也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你和大姐姐今生有缘无分,中间还要隔着另一个女人…”
这话听着不太对味,楚夜行再是不识男女之情,也觉得这样的话不应该是一个姨妹说的。他想起此前听过的传言,说是君冷两家都想给他塞女人,顿时警醒起来。
“夜深了,你赶紧回去吧,要是被人看到对你名声不好。”
“大姐夫…你可是恼我?”
娇怯的声音,令人心起战栗。
君清清心里急,暗骂这人不懂风情。花前月下,孤男寡女,他怎么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那个公主有什么好的,不光性子不讨喜,还不能生孩子。
“大姐夫…我…心中苦闷,你可不可以陪我说会儿话?”
“男女有别,你赶紧回去。”
楚夜行转身欲走,君清清再也忍不住,从树后面跑出来。他身后的长随挡在他的前面,无声地阻止着她再进一步。
“大姐夫,我知道你没有忘记大姐姐,我也没有忘记她,我们俩个心里都念着她…你为什么不和我多说说话。”
“我们夫妻的事,我有必要和你说吗?”
君清清脸一白,咬唇含泪。
“大姐夫…”
“君姑娘,自重!”
说完,他大步离开,朝老楚国公的院子走去,只留君清清在原地恨到跺脚。心里再是不喜那个父亲,娶亲这样的大事,他肯定是亲自去说的。
老楚国公的院子冷冷清清,院子外面把守着侍卫。
侍卫通传后,他便进去了。
老楚国公的气色并不是很好,脸上灰败之色比上次见到的更明显一些。他们这对父子,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叙的旧情。
客套寒暄过后,楚夜行便说出自己要娶妻的事。
老楚国公当然已经听说,闻言沉默着:“你可想好了?尚主不易,何况锦城公主不能生养,以后你少不得要生个庶子出来继承爵位。”
“儿子已经想好,既然娶了她,儿子就不会纳妾,庶子也不会生。如果将来真的没有嫡子,儿子便从兄弟膝下过继一个,万不会断了爵位的传承。”
老楚国公瞪大眼,猛烈咳嗽起来。
他灰败的眼慢慢眯起来,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是他的岳父,威名赫赫的崇远将军。那个人一生只娶一妻,只得一女,没有妾室没有庶子。
这个儿子,长得极像岳父,连性子也像。
“你…真像你外祖父…”
他猛然记起当年求娶时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自己会像岳父一样,一生敬重发妻绝不会有二心。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是因为妻子大度,还是因为他把誓言给忘记了?
他又咳嗽起来,甚至不想看到这张和岳父极像的脸。仿佛看到这个儿子,他就想起自己的背信弃义,提醒着他犯过的错误。
“这事我已知道,你退下吧。”
楚夜行行了一个礼,道:“父亲您要保重身体,儿子会多派人手过来。”
“不用…”
“父亲,儿子以为有这个必要。因为儿子害怕,有人不想看到儿子成亲。”
这天底下,只有一件事情能阻拦别人成亲,且由不得人,那便是守孝。
楚夜行说完这句话后,老楚国公似乎呆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嗽完之后,脸色有些发胀,一双眼愤怒到差点凸出来。
“好…好,你多派些人过来…其它几房统统给我赶出去,让他们搬出国公府!”
他几乎是吼出最后那个字,吼完之后又是咳嗽。无论是谁,到了他这个地步,什么功名富贵什么儿子亲情统统都变得可有可无,他只想活命。
老二说得没错,那些人一定不愿意看到老二成亲。只要他一死,老二不仅要守孝还在丁忧,多则三年少则一年。
他不再相信夫妻情义,也不相信什么父子之亲,所有的柔情似水所有的孝顺恭敬到头来为的都是权力和富贵。
如果说现在还有人盼望他活着,他相信一定是老二。
老二才当上国公,还未娶妻。一旦他去世,吃亏的是老二,所以知道唯有老二是儿子中最不想他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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