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祖母的。”
有她这句话,锦城公主松口气同时生出些许不舍。女儿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除了母亲那里的早就备好的东西,她这边也早早准备好了。
明儿懂事,该教的这三年中,她都教完了。她相信以明儿的心性和悟性,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过得舒心。
母女二人如往常一样说着,听到下人来报说楚晴柔哭着上门,人已去了幽篁院。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明语起身前往。
才进幽篁院的门,便听到楚晴柔的哭声。
“祖母,您就可怜可怜我娘吧…她实在是病得不行了,庄子里的奴才们个个怠慢得很,要不是孙女去看她,她只怕是…”
“柔姐儿,这事是你父亲做的决定,你当求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父亲。”
楚晴柔暗恨,她当然知道是父亲把娘送去庄子的,要是求父亲有用,她何至于舍下脸面求到老虔婆这里。
自打母亲被送走后,父亲就纳了桂姨娘。搬离国公府后没多久,家里又添了一个红姨娘。幸好祖父去世要守孝三年,才没有再添姨娘。可就是这两个姨娘,天天吹着枕头风,父亲居然家里的管家权交到桂姨娘手里。
守孝三年不食荤忌淫乐,实际上真正做到的没几人。寻常的府里面,对小辈们没有那么苛刻,一般私下都会偷偷打牙祭。只要府里无人有身孕,旁人也不会盯着是不是真的没有闺房之乐。这三年来,她知道那两个贱人时不时会熬上一碗避子汤。
桂姨娘当了家,对她全是照着礼数来,害得她都三年没开过荤了。她不是没和父亲提过,才提了一个头,反倒被父亲狠狠训斥一顿,说她只图口腹之欲不守孝道。
她真想骂回去,不守孝道的到底是谁。
正因为如此,她越发觉得以前有娘护着的时候有多好。三年来,她不止一次求父亲把娘接回来,都被父亲拒绝了。
父亲以守孝为由,不肯接娘回来。前两天除服后,她又提了这事,父亲还是不同意。她知道父亲是靠不住了,唯有来求这个老虔婆。
“祖母,求求您了…家里现在是桂姨娘当家,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楚家的脸面。祖母您是信佛之人,您发发慈心可怜可怜我娘吧,她真的知道错了。”
明语进去后,站到卢氏的后面。
楚晴柔是跪着的,方才一阵淡雅的香气飘过,她就知道是那个贱种来了。三年了,她听过太多冷嘲热讽。那些人说起这个贱种时全是巴结和讨好,什么福气好命好长得好,还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
而她呢。
不过是楚家的姑娘。
更让她嫉妒的是,这个贱种越长越好看了,那张脸让她看了就讨厌。今天为了博取老虔婆的同情,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面容憔悴。和这个贱种一比,她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这种感觉让她痛恨,袖子里的手死死掐紧。
“祖母,您就行行好吧。我娘病得厉害,要是再留在庄子,只怕真会…祖母,佛祖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您就当是替大姐姐积德,救救我娘吧。”
“二妹妹,你想救你娘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捎带进去。你们大房已经分家出去,祖母也不好插手你们大房的事。这事你还真是求错了人,你要求的人是大伯父,只有大伯父点头,你娘才能回来。”
“大姐姐,你一向心善。要不是我娘把你接回国公府,你也不能认祖归宗。你就看在她曾经做了这么一件好事的份上,帮帮她吧。”
明语认真看过去,三年不见,楚晴柔长进了不少。这种绿茶作派和说话方式,倒是越发的像君涴涴了。
大房的事,她当然知道。
楚夜舟送走君涴涴后,突然发现了纳妾的乐趣,哪里还愿意把君涴涴接回来。君家理亏,又不敢替君涴涴出头。且三年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君涴涴的弟弟因调戏齐王府的一个妾室,被人捅到陛下跟前。陛下勃然大怒,当下捋了伯府的爵位。
如今的君家,连个支撑门面的人都没有,称它为君府都是抬举。君家没人出头,楚晴柔三年来天天和两个姨娘斗法,倒是练出了一些城府。
“二妹妹此言差矣,我被你娘接回国公府后,差点就被人陷害了。这事你不会忘记吧?要不是我机灵,又怎么活到今时今日。佛说万事皆有因果,你娘有今日的果,皆是因为过往的因。此事是大伯一力作主,送你娘去庄子。自然也得由大伯消除怨恨,把她接回来。我祖母虽是大伯嫡母,到底不是亲母子。若是祖母贸然出手,必会和大伯生出间隙。二妹妹你这是在强人所难,还是请回吧。”
“大姐姐……你们就这么狠心吗?”
“狠心的不是我们,你自己心里清楚,多说无益。”
明语一招手,便有婆子进来。
“送二姑娘回去,务必亲自和大伯父说清楚,免得日后有什么事,又来攀扯我们国公府。”
婆子们心领神会,一人扶着一边,说是送,实则是把楚晴柔架了出去。楚晴柔还从未受过如此之辱,要不是理智尚存,早就破口大骂。
卢氏很欣慰,明儿能有这样的手段,也不用担心因为太过良善而被人利用。她拉着孙女的手,细细过问了一下今天都做了什么。
两人说起水哥儿,都是满脸笑意。
然后明语提到锦城公主说的事,并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卢氏欣慰的同时,满是不舍。再是不舍,也不会拿孙女的终生作赌。
她的动作很快,这边才说好,那边就相看好了吉日。日子有些急,就在下个月上旬。因着太子病重,倒是不敢太过隆重。
对于这一点,她和锦城公主都觉得有些委屈明语。明语觉得还好,什么十里红妆,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被明语一安慰,卢氏和锦城公主越发觉得孩子太过懂事,也就更心疼。
明语得知婚期后,望着天上的圆月,感慨着三年过得可真快。时光如白马过隙,这三年竟像是一眨眼似的。犹记得三年前,她还在邀那男人三年后一起看月。
轻轻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压迫感从身后传过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过来了。金秋和微草往那边一看,连忙退到一边。
三年后的季元欻容颜未变,看上去更加冷峻有气势。这三年中,陛下对他颇为倚重,朝堂的风雨将他洗礼得越发沉稳。如果说他之前未出鞘的宝剑,如今更是隐藏光华厚重内敛。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不用吩咐,金秋等人就已摆好花茶点心,然后静候一旁。
夜风微凉,茶香氤氲。
定好婚期后,男女不能再见面。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轻易进了后院,必是有父亲和母亲的默许。
两人静静坐着,期间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无非是最近可好,睡得可好吃得可好之类的寻常事。饶是如此,也没有人觉得枯燥。
月上中天,点心用了一半,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他这才起身告辞。
出声的人是楚夜行,作为一个父亲,能放男子夜里进府和女儿一起喝茶已是惊骇之举。虽知两人不会有什么出格之事,但他依旧不放心。
想到过不了多少天,女儿就要嫁人,顿时满心的不痛快。平日里看得越来越顺眼的女婿,此时也变得极不顺眼起来。等季元欻到了跟前,他冷着声让对方跟他去校场。
翁婿二人来去几十个回合后,他心里的郁闷越发的厉害。以后这小子要是敢对明儿不好,自己打也打不过,那可如何是好。
像驱赶一样把季元欻送出府,冷着一张脸回了春晖院。
锦城公主刚把水哥儿哄睡,才出水哥儿的屋子,一回来就看到冷着一张脸心情看上去十分糟糕的丈夫。
“怎么了,可是他有什么无礼之举?”
“那倒不是。”
楚夜行闷着生气,他总不能告诉妻子,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打不过女婿吧。事关男人的尊严,这样认怂的话他说不出口。
“那小子身手不错,万一他以后发起火来,动手怎么办?”
锦城公主“扑哧”一笑,暗道这男人就是要嫁女儿,心里不痛快,开始挑起刺来。身手好难道不是好事吗?至少能护住明儿。
“你呀,以前不是说他身手好,没有敢欺明儿吗?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也是习武之人,那你生起气来,会打我吗?”
他脸一红,“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打你!”
“那不就是了,你不会打我,姑爷难道就会打明儿?好事不想,竟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坏事。我看你就是胡思乱想。”
锦城公主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上寝衣,出了屏风瞧见他还坐在那里紧锁眉头,使了一个眼色让人全部出去。然后走到他面前,玉手一伸扯着他的腰带。
“你睡不睡?”
他满心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忙点头,“睡,睡。”
这夜里,夫妻二人又要了两回水。
翌日晨起,宫里来了太监传旨。太监是柳皇后宫里的,说是皇后娘娘召锦城公主入宫,特许锦城公主带上是明语一起。
时隔三年,明语再一次进宫。
宫里的景致瞧着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长春宫里却是冷清了许多。原先也不太热闹,现在更是冷清得有些凄凉。
太子病重,最难受的是柳皇后。
柳皇后比起三年前,似乎老了一些。
母女二人行了礼,柳皇后命人赐座。自从明语进殿,柳皇后那双眼睛就一直在她的身上,目光中竟然带了一丝怜爱。
“三年不见,倒是长开了许多。”
那句长得像君湘湘的话,当着锦城公主的面,柳皇后是不会说的。许是没什么精力和人寒暄,柳皇后客套几句后,便让人带明语去东宫。
明语这才知道,柳皇后召见娘是假,太子要见自己是真。太子如今是她名义上的舅舅,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倒是不用太忌讳。
锦城公主被柳皇后留下说话,引明语去东宫的是双鸾。
东宫比之长春宫,更显冷清。一进殿内,便闻到浓郁的药味。她以为太子病重,肯定是卧榻不起的,万不想太子是坐在桌前的。
桌子上,摆着一块洁白的绢,用纸镇压着。笔砚皆已备齐,看架式应是要作画写字,然而她进去许久,太子一直盯着那白绢,并未动手。
良久,才慢慢抬起头。
见到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越发像你娘了。”
他消瘦得厉害,比起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的时候还要瘦。他的那双眼幽静如死水,不知已死寂了多少年。
“今日把你请来,是想向你求一幅画。”
第69章 画中人
求画?
明语心下疑惑, 堂堂一国太子, 要什么名家名作没有。无论是当代大家的画作, 还是流传至今的名人画作, 相信以他的身份,没有他弄不到手的,又怎么会向她求画。
太子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笑, 笑得极淡, “孤听闻你诗字双绝, 艳惊四座, 尽得你姑姑的真传, 所以孤今天想向你求一副画。”
一个念头闪过,明语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臣女技艺肯定不及姑姑那般,勉强算能入眼, 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
太子的笑飘忽起来,眼前的少女真不像是璎珞教出来的。璎珞一向恣意,性情极为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想不到她教出来的孩子如此小心翼翼, 说话做事规规矩矩。
他的心揪了一下, 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如死灰才会入了佛门。又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 她才会变得那般谨慎小心,教出了这样一板一眼的孩子。
璎珞,璎珞。
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你怎知我不会护着你。
“就画一幅你以前在山中修佛时的图吧。”
明语心领神会, 太子殿下是想要姑姑的画像。姑姑年少时与娘齐名,被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她记忆中的姑姑,是个半边脸都毁了的清苦女尼,再也不是太子心目中的少女。
她低下头,“殿下,山中景致有春秋。春来花开桃红柳绿美奂美仑,自是令人赏心悦目。秋来落叶枯残萧条瑟然,不及春日明媚之万一。不知殿下想要春景还是秋景?”
太子殿下身子微晃,满眼苦涩。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那少女一颦一笑尽显世家贵气,宛如三月昭阳。
昭阳迟暮,她会是哪般模样?
若是她还在,看到自己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知那明媚的眼中会是何等神色?春来秋去,人生韶华转瞬即逝,到头来除了一室凄凉,只余记忆中的暖暖春色。
“孤心如暮日,已无心赏春日美景,不如你作一副秋日图吧。枯枝残叶,想必也有另一番美态。”
“那臣女便画一幅山间秋日图。”
太子扶着桌子起身,把位置让给明语。明语行了一个礼,恭敬无比地走到那个位置前。殿内宫人太监都退到外面,唯有太子贴身的太监留下来听候吩咐。
她盯着白绢,心绪翻涌。
山间四时美景更换,但日子却实在是清苦。姑姑原是世家嫡女,生来便是国公府的明珠。在那些清苦的岁月中,她从未听姑姑提起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太少太单纯,还不知道姑姑为什么总喜欢站在山头眺望着远方,也不懂那死水一潭的眼中为何会有泪光。
当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是三世过后。
慢慢提笔,先画的是山庵所处的山脉。几笔勾勒出山脉绵绵之相,再到竹林环绕之处的木屋。木屋之上,是林中茅草铺就的屋顶。
木屋不大,唯屋前廊台宽敞,摆放着一个方桌两个蒲团。右边的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女尼。女尼露出半边侧脸,神色虔诚双手合十。
平和的表情,轻闭的眸。
她一身淄衣,头戴僧帽。年纪必是不轻了,容颜之中没有少女的明媚,有的只有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濙然的神情之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太子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以手做拳抵在嘴边,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明语勾抹最后一笔,他才终于没能忍住,猛烈咳起来。
“…此景,甚美。”
此时,明语的思绪才从记忆中剥离。她凝视着白绢上的画,心隐隐泛疼,她不会告诉太子姑姑另一边脸已毁,也不会告诉他姑姑的一只脚是跛的。
她希望在太子的心中,哪怕姑姑遁入空门,哪怕姑姑暮色沉沉,也依旧是他心中那个享誉京城的世家贵女。姑姑之所以不愿回京,除了不想被世人诟病,让祖母伤心让国公府颜面扫地外,应该还有女子的心怯,她不想以那样的面目再见自己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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