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像毛毛虫变成蝴蝶一样,有朝一日褪去沉重的壳,展开令世人瞠目结舌的五彩翅膀。足够在大大的世界中,与光共舞,闪闪发亮。
医生拿起针。
姜小贞乖乖地配合,把眼睛闭上。
……
戴上牙套后,牙齿终日酸软。
姜小贞一日三餐全换成好咽的白粥。
舌头舔过牙齿消失后留下的空洞,舔过牙套细细的铁丝,一种紧绷绷痛感让她皱起眉头。姜小贞饿的时候就这么干,然后她就不怎么想吃东西了。
有天,她没吃饭去上家教课。
从学生家里出来走了一段楼梯,颠着颠着腿一虚,姜小贞摔下了楼梯。
穿着牛仔裤,刚摔的时候痛感不强,她拍拍裤子,爬起来去坐公车。
在公车上,瞥见车门的反光玻璃,姜小贞见到膝盖处被血浸红了一块。
她惊讶了一瞬,视线很快地被其他东西吸引。
“那是我的腿吗?好细啊。”
她抬抬脚尖,镜中姑娘的腿也动了动。
最近,不知不觉瘦了这么多吗?
姜小贞好开心,迫不及待要跟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点开手机的通话记录,翻找着那人的名字。
翻到底,没见到他。
手机上设置的,两个月以上通话记录自动删除。
竟然已经这么久,没有通过电话。
第50章 加油姜小贞
姜小贞是在过完二十二岁的生日之后, 悄悄变得好看了。
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妆容、发型,服装风格。坚持的减肥有了显著成效, 她的身体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 瘪了下来。
徐美茵跟姜小贞通话时,不住地为她感到骄傲:“虽然我们小珍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波折一些, 但没有关系的,波折过后的结果总是好的。”
家里的美容生意蒸蒸日上,姜元和徐美茵让姜小贞不要再寄钱回家, 欠的债在今年之内就能还清。
一切都在越来越好。
同宿舍的女生、同班的同学,跟姜小贞的交流并不多,可他们不讨厌她,不排斥她。
相反,见到她这么努力生活, 努力变漂亮的样子, 他们暗地里佩服她:姜小贞好厉害。
姜小贞意识到自己变好看, 由来正是因为同学和舍友们的询问。
“小贞,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呀?”
“你这个眼妆画得好干净啊, 眼睛看上去深邃了好多。”
“姜小贞姜小贞,你的包包是什么牌子的?”
“小贞啊, 你的皮肤变好得好明显哦, 有没有什么护肤秘籍能分享的?”
姜小贞的变好看,是会打扮小姑娘的那种好看。
扬长避短的服装选择,掩盖她身上减肥不到位的部分, 修饰脸型的发型将她的脸缩小了一圈。多次实践后最适合自己的粉底和口红颜色,放大眼睛的眼妆和美瞳片,让鼻梁挺拔的鼻影与高光,削尖下巴线条的阴影粉。
一个不合格的底子,经过她细心的经营,终于够上了大众的审美。
姜小贞一直记着何玉对她说过的话。
高中时,他谈起他练习普通话,因为在意别人嘲笑他的口音。
她问他:“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审美妥协?于你而言,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是不公平。”他说:“可我自己介意的话,那就改掉它。”
如果想改变就去改变,正视自己的丑陋。姜小贞正是这么做的,听上去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不是吗。
可是,也就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姜小贞整个人像是忽然地醒过来了。
这个社会,这些人们,在接纳她,欢迎她走出自己的世界。
当姜小贞站在人群中,多年被她封闭的别人对她的嘲笑,顷刻间,她全部听见了。
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丑多讨人厌。
从前那一声声的调笑:丑女、肥猪、怪胎、告状精、自闭儿、假公主,如今洗清了几分?它们是能够洗清的吗?
“加油啊姜小贞,你做得很好。”周围的声音不断地鼓励她。
受到称赞的姜小贞,话却越来越少。
加油。
加油是再往前走,是仍旧不足,是维持现状要撑下去。
加油到什么程度,才足够摆脱这个灵魂,这幅躯壳?
眼睛再大一点,鼻子再挺再小一点,胳膊要再细一点,脸要再白一点。姜小贞挑剔地揣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照。
拽着腰上腿上因为迅速减肥显得松垮的皮肤,把自己掐到痛,掐出痕。
好丑。
减肥了还是丑。
怎么会这样?再减一点吧?很多地方还要再减一点。
她记不起上次什么时候正常地吃过一餐饭,闻到荤腥甚至反射性地想吐。
“加油姜小贞。”打起精神,她朝镜子中的自己挤出一个微笑。
要怎么去承认,其实已经撑不下去了。
走到现在,憋着一口气。
继续加油,继续咬着牙,离到达目的地依旧遥遥无期。
那次,姜小贞忐忑地拨通何玉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熟悉的声音礼貌地问道。
“你好,请问你找谁?”
他删除了她的号码。
王八蛋。
姜小贞发誓会永远讨厌何玉。
第51章 不等就不等
再次看见何玉的名字, 是在大四毕业晚会的名单上。
姜小贞路过校门口的公告栏时,恰巧见到那张宣传单。
晚会办在学校礼堂, 何玉是当晚的参演人。
宣传语用艺术字体写道:“与校园挥别, 朝未来迈进”。
姜小贞盯着那行字,忽然感到恍惚:他毕业了。
毕业之后, 何玉会去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
他们没闹翻之前,总觉得离那一天还好远,从没有进行过讨论……
深吸一口气, 姜小贞又想:不过,像何玉这么厉害,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吧。
到了毕业晚会前一天,熄灯前的夜聊,舍友们讨论着她们想去看看大四的晚会。
“我们能去吗?只有毕业生能参加的吧?”
另一个舍友回答:“礼堂位置那么多, 我们坐后面看, 谁会注意我们啊。”
是啊, 也不会被注意到吧。要去吗?姜小贞问自己。
第二天,她有课有工作,忙忙碌碌, 足够充实地把一天过完……
可是。
减肥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变漂亮, 何玉全都没见到。
姜小贞决定, 明晚的家教课跟她的学生请假。
一整天,姜小贞使尽浑身解数打扮自己。
洗澡,精心化了三小时妆, 卷头发,换来换去选最漂亮的裙子,喷香水,在耳环项链这样的小配饰上也用足了心思。
最后对着镜子里的女生,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月上枝头。
待姜小贞终于迈出宿舍,正好撞见回来的舍友们。
从她们口中,她知道了毕业晚会已经开完。
“礼堂的人全走了吗?”姜小贞小声问。
舍友没察觉她面上失意的神色,直言道:“是啊,散啦。”
姜小贞恍恍惚惚地点点头。
“咦?”她们定睛一看姜小贞的穿着打扮,纷纷夸赞:“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要去哪里玩吗?”
轻飘飘的,那个名为“好看”的字眼,犹如一个开关,将无精打采的姜小贞复活。
“我……”她捋了捋头发,抬起头,对她们说:“我去见一个人。”
语罢,不等她们再问更多,她往宿舍楼下跑去。
一路跑,她踏着细细的高跟鞋,跑过小树丛、跑过小卖铺、跑过操场,跑向礼堂的方向。
夜风掠过耳边,姜小贞朝着心中唯一的目的地奔跑,祈祷他能等等她。
明明是,向他跑去的。
他不知道的话,如果没机会知道的话,那姜小贞要怎么办。
所幸。
礼堂的周围灯光仍亮着,隐约可见几个稀疏的人影。
姜小贞眼尖发现几个穿演出服的,气喘吁吁地过去询问。
他们告诉她,礼堂已经没人了,表演的人员走也差不多了。他们没看见何玉,他要是没走的话,有可能还在后台。
见姜小贞焦急的模样,他们为她指了后台入口的方位。
她道谢后,半点不敢耽搁,又是一阵跑。
穿过长廊,再往前走是化妆间,姜小贞心下一喜,因为她听见了何玉讲话的声音。
他还没走!
姜小贞揣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咬紧牙,一鼓作气冲进化妆间。
一排的大镜子,充足的光线,她闯进来时,何玉正在和一个女生交谈。
他们同时朝她望过来。
何玉真好看,清俊的脸蛋,明亮的眼,他的嘴角藏着一抹笑,没来得及收起。她正好进来,沾了别人的光,也见着了一眼。
姑娘卸完了妆,素着张脸。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皮肤在灯光下白皙清透,看不见毛孔般完美。
姜小贞看着他们,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好登对。
她忍不住移开目光,猝然瞥见镜中的自己。
浓妆艳抹,修饰五官的缺点。这强光下,显得她的脸僵硬异常,戴了张面具似的。
姜小贞低头扯了扯裙摆,自嘲笑笑:盛装打扮做什么,又不是主角。
她叫姜明珍的时候,就爱抢主角当,过家家必须她是新娘。
后来披着姜明珍碎片的姜小贞,依然爱当主角,吸引眼球的事没少干,一身公主裙穿得人见人厌。
这一次,姜小贞当不了主角。
她很清楚,没有一次比这一刻更清楚:她永永远远不可能,获得那种天生丽质的美丽,足够与心上人相配。
心中泛起酸酸的泡泡,姜小贞转身,走出化妆间。
她不意外何玉追来。
他是那种心肠特别好的男孩,从小到大一直这么好。
幼儿园的姜明珍受过他递来的拖鞋,高中的姜小贞被他从熄灯的学校里背出来,大学的姜小贞给他添了麻烦,他还是追过来。
听到脚步声,姜小贞便回头了。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礼堂的灯关了。
她对他笑了一下,不清楚他能否看见。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问。
何玉的声音远远的,他的音量并不小,可是,就是远了。
“不要了吧。”姜小贞说。
她举起手,冲他挥了挥,算作道别。
何玉看上去没什么要说的了,姜小贞等了他一会儿,他一动没动。
她只好先走。
“你没有勇气面对我,没有勇气要我继续等你。唯独在离开我的时候,你这么决断,不缺勇气。”
她脚步没停。
姜小贞听到何玉说的话了,他说得没错。
错的是她,她错了很多。
“姜小贞。”
他没有追,他放她走掉,他说。
“那我不等你了。”
姜小贞喉咙一哽。
她有话要说。
她知道,再不说点什么的话,一切都晚了。
何玉和她之间有误会,她得解释的。
姜小贞想啊想,该从什么说起,好像那些小小的事情,也不值一提。
像她一样的,不值一提。
她好想告诉何玉,她爱他。
可惜,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从她知道自己爱上他的那一刻起。
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能让她鼓起勇气,能让她说服自己,何玉非等她不可,更别提让她去说服何玉。
姜小贞自己都不相信,等她能等出好结果,自己都觉得自己差劲。
她没有勇气。
从前她一无是处,只余勇气,如今她站在这里,两手空空,选择缩进乌龟的壳里。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姜小贞的脑子好乱。
她太累了,这段时间好吃力,她想尽快地结束。
为了不要又在他面前掉眼泪,她再度穿上那件国王的新衣。
“不等就不等吧。”
她的声音干干硬硬,最后一句,头也没回:“你会后悔的,何玉。”
姜小贞分不清自己说这句话的用意。她是想要让何玉后悔没等她,再接再厉变好后让他侧目,还是单纯地,是想让他讨厌自己得更彻底。
第52章 故事的交互
在姥姥短暂离开的一个下午, 姥爷悄悄闭上眼睛。
她回来时,叫他的名字, 没将他叫醒。
姥爷又进了一次手术室。
漫长的等待后, 手术室的门打开。
“看这几天了,”出来的医生说:“守着他吧, 能醒就没大碍。”
妞妞妈妈掐着姥姥的手,目光一颤。
“您的意思是……”
“嗯,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姥爷一直处于昏迷。
妞妞也到医院来,跟姥爷说话,给他鼓劲。
当孩子长时间的凝望病床上的老人,忽然对他感到陌生。
记忆中的姥爷仍是年前的模样, 板着张脸, 跟姥姥在院子里斗嘴。姥姥让他笑一笑, 用手去提他的嘴角。他转头咬住姥姥的手指,她叫痛拍他,他不肯松。
如今的姥爷, 脸庞枯黄瘦削,戴着呼吸机。
身上密布的管子, 连通到床侧的一台台仪器, 它们填满他的病房,监控着他的生病。
姥姥始终陪着姥爷。
她坐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缓慢地为他织着一件过冬的毛衣。
时不时看一眼他, 然后低下头,她织呀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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