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不懂官场却有常识,这官员上任何其要紧,若误了可是大罪,这位叶大人却下令留在安州,可见是一位孝子,若他的老母亲在安州有个好歹,极有可能迁怒爹这个驿丞,若果真如此,非但无福反是飞来横祸。
想必她娘担心的是这个,想明白了,棠梨道:“娘可知这位老夫人得的什么病症?”
苏氏一听,立马警惕起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棠梨:“那个,没什么随便问问。”
苏氏哪会不了解女儿,白了她一眼:“你要学什么医术,爹娘都由着你,平日家里人有个病什么的,你要看也便看了,旁人可不许你胡来,更何况,叶大人可是朝廷二品大员,这位叶府的老夫人更加是一位老封君,真要是瞧病便是那皇宫里的御医也寻的来,就算在这安州城里还有一位庆福堂的余神医呢,你这丫头瞎逞什么能,看过几本医书,就真当自己是大夫了不成,若是如此容易,这天下还不都是大夫了,听娘的话不许胡闹。”
棠梨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会质疑自己的医术,这倒让她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中医科实习的时候,因为年纪每每被质疑,这也不奇怪,一提起中医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老中医,认为越老医术越高,棠梨却觉老并不能代表医术高,高明的医术后是丰富的经验,
也就是说看的病多了,经验越多,才可能提高医术,且要努力钻研,多看医书医案,能做到这些,哪怕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大夫,依然算得上医术高明,而许多中医大夫却是混日子,求得不过是当个太平医,治不好病无妨,只要治不死人就好,这样的大夫又怎么会花心思去钻研医术,即便年纪再大也不过是个庸医罢了。
而棠梨更为得天独厚,她自小跟在爷爷身边,爷爷虽不在医院坐诊,却常常深入偏僻的山区义诊,有些山区甚至连一条正经路都没有,进出完全靠两条腿,而那里的人生病了也大都不会送医院,甚至不舍得吃药,只是扛着,实在抗不过去就等死,她跟着爷爷看了许多危重病人,这些经验也是她后来行医的最大资本。
只是自己这些经验到了这里却毫无用处,甚至自己稍微问问便宜娘便一脸警惕,生怕自己去给那什么叶老夫人诊病,若是上一世,想挂自己这个军总中医科叶主任的号,得提前排三天还不一定能排上呢。
便宜娘当真不识货,苏氏生怕棠梨阳奉阴违招出天大的祸事来,又絮絮的叮嘱了许久,直到棠梨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偷偷跑去给那位叶老夫人看病才放过棠梨。
棠梨大松了口气,便宜娘这个唠叨的功夫,真让人招架不住,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何不知轻重,哪会轻易去给那什么老夫人看病,不过是好奇问问那位老夫人是什么症候,竟严重到耽搁在了安州。
只不过,便宜娘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自己还是不问的好,免得她娘又要唠叨个没完,还是熬鱼汤吧。
这鱼汤熬得颇费工夫,至掌灯时分方熬成,棠梨自己尝了一口,味道鲜美之极,便装了一碗端着去了书房,她知道平日这时候她爹都会在书房料理公务,这驿丞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事情却一点儿都不少,且异常琐碎,害的便宜爹总是从早忙到晚,辛苦非常。
棠梨刚到了书房窗下,便听见里头便宜娘说话的声音,微微笑了笑,想来娘心疼爹,特意送了吃食过来,想着还是不要打扰爹娘恩爱了,转身要走,却听见里头提起了大夫,不禁愣了愣,倒站住脚,底细听了听。
苏氏本是给丈夫送吃食过来,顺便问问前头的事儿,她都担一天心了,把吃食摆好又把筷子递给丈夫才道:“前头如何了?可去请了大夫?”
提起这个叶全章叹了口气:“大夫倒是请了,请的还是咱们安州城赫赫有名的神医。”
苏氏忙道:“神医,是庆福堂那位?”
叶全章点点头:“正是他。”
苏氏道:“听说这位余神医一天只看三个病人,庆福堂外头天天都是排队瞧病的,能请的来吗。”
叶全章哼了一声道:“寻常人想请这位神医只怕请不来,可叶大人却不然,根本不用亲自去,只遣了跟前儿的小厮走了一趟,到了庆福堂门口把叶大人的牌子一递,这位余神医便颠颠的来了,可惜了庆福堂这样数百年的老药号,据史书记载这庆福堂曾屡次帮着朝廷救助灾民,前朝还曾获封天下第一药号,不想竟出了这样趋炎附势的子孙,着实可悲。”
苏氏:“有道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庆福堂余家都传了两朝数百年了,听说在前朝庆福堂可是皇亲国戚,了不得世家大族,这样的大族出几个趋炎附势的子孙有什么奇怪的,官人生这样的闲气做什么,况只要那神医来医好老夫人的病,平安的送着叶大人出了这安州城便万事大吉了。”
叶全章摇头:“若果真医好,我也不会如此生气了。”
苏氏一惊:“怎么竟没医好?不说庆福堂这位神医医术高明的紧吗,可瞧了脉?是什么症候?开了药方不曾?算着这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就算吃了药也没这么快的啊。”
叶全章:“这个余神医的药方子倒是开了,可叶大人不知怎的,一见那药方子便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大骂一声庸医,便让人把这余神医赶了出去。”
苏氏:“这叶大人好没道理,药没吃呢怎就知道不管用了。”
叶全章:“我也是纳闷呢,私下里跟那管家扫听了一下,好在那叶府的管家是个好相与之人,跟我透了几句,说这余神医开的药方跟前头几个大夫开的一般无二,老夫人先头也不过是着了风寒有些发热罢了,正是吃了这样的药,才越发病重,本来叶大人暂留在安州也是有计较,一是老夫人病重,不好赶路,再有便是听闻了庆福堂神医的名声,想着让这神医瞧瞧,谁知竟跟前头几个大夫开了一样的药方子,岂有不怒的。”
苏氏:“如此一来,叶大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岂不要迁怒官人。”
叶全章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苏氏便越发愁了上来:“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官人再去寻旁的大夫来。”
叶全章:“庆福堂的余宝胜是咱们安州最有名的大夫,他都不成,还能寻谁来?”却忽想起什么看向妻子:“要不让棠儿……”
叶全章刚起了个头,就被苏氏截住话头:“闺女年纪小爱逞能,你这当爹的也糊涂了不成,棠儿那丫头不过就是看了几本医术药书的,就算治好过几次病症,也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你怎么还真把自己闺女当成大夫了不成,这医术哪这么容易就学会的,且此事非同小可,若有闪失,便是天大的祸事,更何况,棠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抛头露面的去给人诊病,传出去像什么话。”
叶全章见妻子恼了,忙道:“夫人莫恼,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苏氏:“此事提都不能提。”
叶全章好脾气的道:“好,好,为夫以后不提便了。”苏氏方才缓了脸色。
窗外的棠梨暗笑,不用看都能知道此时便宜爹的表情,一定赔着十分的小心。
说起来好笑,便宜娘在外头表现的温婉贤良,可到了便宜爹跟前儿便爱使些小性子,他爹正相反,想来正是因为如此互补,夫妻相处起来才异常和谐。
听见里头便宜娘的笑声,棠梨也不好再听壁角,低头看看手里的鱼汤,还是先端回去放到灶上温着好了,过一会儿再让甘草送过,也免得扰了爹娘恩爱。
虽白跑了一趟,却听到那个余神医被叶大人骂了出去,棠梨心里舒服了许多,那样只认钱而没有医德之人,不配当个大夫。
第9章 突发事件
棠梨在山上采的蘑菇炖了只鸡,自己尝了尝,爹娘吃了些,剩下的都让傻姑跟甘草包圆了,连点儿汤都没剩下,吃完了仍意犹未尽,眼巴巴盯着自己。
棠梨不免好笑,甘草这丫头本来就不机灵,如今跟傻姑待的日子久了,更有些傻兮兮的,嘴也越发馋了,一个小姑娘家吃成了个胖墩,脸都圆了。
棠梨伸手捏了捏甘草胖嘟嘟的脸蛋儿没好气的道:“还吃呢,再吃就不管你叫甘草,改叫胖丫了。”
甘草嘿嘿傻笑,她可不在乎叫什么名儿,有吃的就好,这蘑菇炖鸡真好吃,大鲢鱼也好吃,可惜夫人吩咐下了这几日不许小姐出去,小姐不出去就没有好吃的,再馋也没用。
棠梨见两人赖着不走的样子无奈的道:“等这位叶大人走了,我就去山上多采些蘑菇,给你们俩解馋,这总行了吧。”
两人听了立马点头如捣蒜。
棠梨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医书:“现在能让我看书了吧。”两人又齐齐点头。
甘草知道棠梨看书的时候怕吵,把茶放到桌子上,便拉着傻姑出去了,夫人吩咐下让自己看着傻姑,别让她傻兮兮的不知事,跑到前头去,平日里也还罢了,如今前头可住着贵人呢,冲撞了就不好了。
好在傻姑人虽傻还算听话,甘草又跟她一屋里睡,也方便看着她,知道小姐不用自己伺候,便拉着傻姑回屋睡了。
虽已经在这里待了六年,有些地方棠梨依然不大适应,例如丫鬟,她是军医,除了在军总医院也常下部队,算半个军人,自律是基本要求,她可不习惯洗脸刷牙叠被这些还有人伺候,故此,虽娘特意买了个丫头,这些事她仍习惯自己来。
一开始甘草见不用她伺候,还吓得哭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生怕不要她,自己耐心跟她解释了半天,自己不是不要她,是不习惯这些事上有人伺候,并一再保证绝不会把她退回去,这丫头才放了心。
后来发现她身上有些伤,问了才知是人牙子打的,便宜娘眼眶湿湿的直骂那些人缺了大德,棠梨也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那么怕,这是被打怕了。
甘草刚来的那俩月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后来才渐渐好了。
棠梨虽一再告诉甘草不用伺候,但这丫头仍是坚持每天给她打水,棠梨洗脸的时候她便收拾屋子,按着棠梨的习惯,把她拿出的书一一归位,并把屋里的桌椅都擦上一遍。
自从甘草来了每天都是如此,不过今日棠梨起的晚了些,昨儿夜里那本古医书上记的一个医案有些想不通,研究了许久,等她想明白了,已敲过了三更鼓。
睡的晚,早上起的便迟了,洗了脸收拾停当,已是辰时三刻,刚说要吃早饭,却见外头的刘妈妈跑来寻甘草,给棠梨见了礼便道:“傻姑不见了,各屋里都寻遍了也没找见人。”
甘草:“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她还睡着呢,怎就找不见了。”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别是跑前头去了吧。”
刘妈妈:“正是怕她跑前头去呢。”
甘草忙道:“那我赶紧去找找。”说着丢开手里的鸡毛掸子就要往外跑,被棠梨拦下:“如今那位叶大人跟叶府的家眷都住在前头,你去只怕不妥,还是我走一趟吧,若碰上叶府的人,好生说明缘由总不会太失礼。”
刘妈妈正是这个意思才过来寻甘草,她一个下头的婆子哪敢往那些贵人堆里扎啊,怎么也得主子出头才成,不敢打扰老爷夫人,便只能借着寻甘草的由头来请棠梨了。
棠梨刚走到前头廊子,便碰上了叶府的两个婆子,正送着傻姑往这边儿走,傻姑看见棠梨嗖一下就跑了过来,把手里一把青绿的草举了起来,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棠梨哭笑不得,傻姑手里的草是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自从发现棠梨把这个采了晒在院子里,傻姑也找了一颗,棠梨随口夸了她两句,傻姑就开始满世界的找,找着了就拿给棠梨,然后就是这样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前院里有个老大的花圃,花圃边儿上常有这些,傻姑以前便常去,今儿大约也是如此,倒怪不得她。
棠梨笑着接过傻姑手里的蒲公英,拍了拍她道:“傻姑真聪明。”傻姑立刻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棠梨让甘草把傻姑带回去,方回过身对两个婆子道谢:“多谢两位妈妈把傻姑送回来,今日疏忽了,实在对不住,以后我会看好傻姑,不让她跑到前院来的。”
那两个婆子本有些气的,如今老夫人病重,老爷夫人急的什么似的,更兼昨儿那个什么神医,又让老爷大大发作了一番,这上下都战战兢兢,生怕这时候被主子抓了错处重重惩罚,莫不是小心翼翼的当差事,谁想偏今儿出了差错,一眼没瞧见便偷跑进来个傻子,在花圃边儿上一通捣鼓。
等发现的时候,傻子手里已经抓了一大把草,两个婆子差点儿背过气去,忙把傻子弄了出来,问她从哪儿来的也答不上来,只得寻了驿馆的差人才知是这安州驿丞家的下人。
两个婆子便只得送了过来,正好碰上棠梨,本想发作一番,可听见后头的丫头婆子的称呼,便知是驿丞家的小姐,虽说驿丞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到底也是官,怎么也要给人家官家千金几分面子,加之打量棠梨,虽穿的寻常了些,生的却好,气度却颇为不凡,竟没那些小家子气,行事落落大方,说出的话也客气,倒让两个婆子不好发作了。
便道:“小姐客气了,我们也不是怪责,只因我家老夫人病重,刚那位瞧着又不像知道轻重的,不怕别的,就怕万一惊扰了我家老夫人,不好担待。”
棠梨道:“这些我省的了,多谢两位妈妈提点。”
两个婆子见棠梨如此,心里那点儿气也便消了。
瞧着棠梨走了,两个婆子彼此看了一眼低声道:“这姑娘当真好体面的模样儿,只可惜命有些不济,托生在了个芝麻小官儿家里,若是生在咱们这样的大门大户,说不准能有个好造化呢。”
两人正说着,周婆子一脚迈了进来,沉声道:“你们俩一大早不去当差在这儿做什么?”
两个婆子一见周婆子,暗道倒霉,怎么就偷了一会儿懒,就给这阎王婆子看见了,哪敢再说什么,忙着走了。
周婆子疑惑的看向那边儿,正瞧见棠梨隐没的身影,周婆子微微一愣,心道,怎么瞧着这身影有些像小叶大夫呢,可明明这是个姑娘家啊,是自己看差了不成。
提起小叶大夫,周婆子顿时兴奋起来,昨儿在黄家,小叶大夫开口就说中了自己的病因,真让她吃了一惊,便起了推荐给主子治病的心思,却又不知这位小叶大夫医术的深浅,故此没敢开口,想着自己先试试,道儿上就把小叶大夫开的药抓了两剂,昨儿晚上睡觉前,煎了一副吃下,这一宿竟真没咳嗽,睡得极安稳。
早上便觉轻松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胸中积了多少年的石头挪开了,舒坦非常,可见这位小叶大夫年纪虽不大,这医术的确高明的紧,只一副药就把自己陈年的老病儿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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