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可以理解为,皇上是太过忌惮萧氏一族,才要如此赶尽杀绝,永除后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
辅国公萧氏一族的覆灭,的确很有可能是皇上自谋自划的,却也不一定。
毕竟,沈皇后的的确确是中毒而死。
毒害皇后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罪无可恕,要诛九族的大罪。
这是不存在任何争议的。
借这个罪名来除掉辅国公萧氏一族,皇上便不必背上一个薄情寡义,戕害功臣的污名。
沈皇后与皇上夫妻情深,为帮皇上除掉肉中刺,也为保皇上威名,必定愿意配合皇上演一出被害中毒的戏,却也没必要真的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
一则太不值得,二则要除掉萧氏一族,又不是唯此一个办法。
沈皇后到底是被谁毒死的?萧贵妃和辅国公萧氏一族是否真的冤枉?
皇上在这件事中,又自始至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云栖望着眼前成片的莲叶和莲花微微有些走神。
一阵清风吹过,莲叶犹如涌动的波浪,发出整齐的飒飒声。
云栖回过神来,颇为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了。
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与她一个小宫女何干?
与其去寻思那些“神仙打架”一般的事,倒不如专注地当好眼前的差事。
然而面对这如画的美景,真的很难专注起来。
都怪这莲池里的莲花太好看了。
这不染池里种的莲花,并非一般品种的莲花,此莲唤作玉顶华章,是当年为庆贺沈皇后芳诞特别培育出来的。
这玉顶华章的花型与寻常的莲花一样,并没有任何特别,特别的是它的颜色。
此莲乍一看去,是纯洁的白色,仔细一瞧又微微泛着些许暖暖的淡黄,再仔细一看,花瓣的边缘竟有一圈晕染般的紫红色,而花心则是清清爽爽的翠绿。
阳光照在水面上,粼粼水波映照着荷花朵朵,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像她这样不爱莲花的人,看到这玉顶华章,都忍不住喜欢。
如沈皇后那样本就喜爱莲花的人,当年见皇上特地为她种下这一大片别致的莲花,心里一定无比欢喜。
只可惜佳人已逝,独留这一片莲池如故。
不知皇上再见这一池莲花,是否会睹物思人,潸然泪下。
“那边那么大一片枯叶,你没瞧见?赶紧捞上来!”庞公公呵斥道。
被庞公公呵斥的当然不是云栖,而是有德。
有德本就气不顺,听了庞公公这声呵斥,心里更恼,态度哪会好。
“隔那么远,怎么能捞到,你是想让我掉下去不成?”
庞公公也没给有德好的,“我看你就是故意想耍懒骨头!”
“你能你来捞。”有德说着,将手上的网杆一扔,尥蹶子不干了。
庞公公怒极,“快给我捡起来!”
有德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理庞公公。
云栖微微偏头,悄悄地望了身后的有德一眼,却见有德的眼红了。
第17章
先是在秋水殿被人当贼一样押去盘问,后又被派来不染池做苦差,方才想与庞公公套近乎不成,还碰了一鼻子灰。
细细想来,有德今日是够倒霉的,也不怪他委屈的直想哭。
可这里是皇宫。
主子们受了委屈,尚且不敢随意地使性子、发脾气,做奴才的凭什么。
凭你年少?凭你无知?
云栖默默摇头。
皇宫是个残酷的地方,残酷在它不会给你行错重来的机会。
错了就是错了。
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很有可能就是死。
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也得忍着绷着,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除非你活够了。
同为宫人,云栖理解并同情有德,却不认同有德摔东西的做法。
你有本事别在这儿摔,到主子跟前摔一个试试。
不过,云栖并没打算对有德说教,一则同为宫人,她没资格教训人家;二则以有德现在的样子,恐怕也听不进劝。
她目前需要做的是,先让有德冷静下来,以免这小子再做出其他出格的事,连累她一起受责。
云栖想着昨夜临睡前,赵姑姑塞了几粒用纸包好的黄糖块给她,叫她白日里干活累了,就偷偷吃一块。
糖块什么的对普通宫人来说,也算是稀罕物。
大多数宫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甜的。
云栖将那一小包黄糖块掏出来,捏在手里,有些舍不得。
但最终还是将那个纸包塞给了有德,“你若累了,就吃块糖歇歇,你这边的活我先帮你干,回头你歇好了再替我。”
有德紧紧攥着那个小纸包,原本绷紧的脸,瞬间就垮了。
他嘴一瘪,鼻子一吸,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不想庞公公却突然怒喝一声,“谁的活儿谁干,不许旁人替!”说着,便将有德之前扔下的网杆拾起,给扔了回去。
有德没个准备,被庞公公抛来的网杆砸了个正着。
而站在有德身旁的云栖,也险些跟着沾光。
原本已经被云栖顺好毛的有德,又瞬间炸毛。
他弯腰拾起那根网杆,“捞!我捞!”一边说一边便转向池子,用手中的网杆使劲儿地拍打起池水来。
大片大片的水花不断被溅起,云栖的裙子都被打湿了半边。
脚下的一叶小船随着有德的动作左摇右晃,好在庞公公反应快,经验足,勉强将船给稳住了。
否则,他们仨怕是已经在水里了。
云栖好歹站稳,正准备上前拉住有德,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语气不善的质问。
“哪来儿的奴才,是疯了吗!”
这一声过后,世界安静了。
有德没再继续抽打水面,庞公公也停止了喝骂,云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片刻地停止。
此时此刻,三人心中是同样的念头,他们完了。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三人便什么也没做。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才不管你愿不愿意面对。
那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小船划开水面的声响。
接着,一条比云栖他们脚下的小船精致数倍的小船,打一丛莲叶后驶出来,停在他们船前。
船上坐了一位身穿浅金色锦袍的英俊少年,少年手中握着一卷被水打湿的书。
除此以外,少年的头上和身上也都湿漉漉的一片,样子多少有些狼狈。
“奴才给五殿下请安。”庞公公忙扔下手中的竹篙,下跪行礼。
小船随庞公公这一跪,猛地摇晃了几下。
云栖被晃得直接扑倒在地,也慌忙向这位殿下请安问好。
至于有德,已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软趴趴地跪在云栖身边,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这位可是五皇子呀,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儿子。
虽说秦皇后是继后,五皇子这个嫡子远不如太子那个嫡子名正言顺,但嫡出就是嫡出,在一众皇子中,除去太子殿下,就数这位五皇子身份最为尊贵。
冒犯了这样的贵人,还想得好?
五皇子紧紧握着那卷被打湿的书,目光冰冷地瞪着对面船上的三人,“是谁扬的水?”
得此一问,罪魁祸首有德却并没有出来招认,不但不认,还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那一副无辜样,好像这事儿跟他完全无关似的。
云栖怒火中烧。
目前的情况是,就算有德肯站出来,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她和庞公公只怕也要受连累。
若有德不肯站出来认罪,那她和庞公公就必然要跟有德一同背这口黑锅。
有德这是要拉着她和庞公公一起死呀。
好个没担当的小人!
云栖真后悔自己之前同情有德了。
尽管心里既慌张又气恼,可云栖依然将理智揣得好好的,一点儿也没丢。
云栖看得明白,眼下除非有德肯自己承认过错,并表示他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否则,就算她和庞公公将有德供出来,他俩也要被连坐问罪,这是宫里不成文的传统。
瞧有德这副怂包样,云栖压根就没指望这小子能良心发现,主动认罪领罚。
而咬出有德,对她和庞公公来说,也实在没多大意义,保不准还会落个推卸责任的罪名。
如此……还是先认错吧。
做错了事,先诚诚恳恳地道个歉,认个错,是很有必要的。
只一味的解释,为自己开脱,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云栖想着,连忙给五皇子叩了个头,“奴才们是头回到不染池当差,干活还不得要领,惊扰了殿下,奴才们知罪。”
庞公公脾气虽然有些不好,却不是个蠢人,也连忙接着云栖的话茬道:“这事儿都怪老奴,怪老奴没带好这两个小的,老奴也知罪。”
“是老庞?”五皇子问,口气较之前稍稍和缓了几分。
“是老奴。”庞公公恭敬道。
云栖心中一喜,原来五皇子和庞公公是相识的。
如此,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也是看守不染池的老人了,当差怎么还是这般没分寸。”五皇子瞅着老庞,态度又徒然严厉起来,“你瞧我这……啊嚏……”
听到五皇子这声喷嚏,庞公公因长日风吹日晒而黝黑的脸,明显白了几分,“殿…殿下?”
五皇子迅速掏出随身的手帕,要擦擦鼻子,却发现帕子也被溅上了水,那湿哒哒的一坨,根本没法用。
本就阴着脸的五皇子,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云栖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帕子掏出来,双手呈上前,“殿下用这个吧。”
千尊万贵的皇子,绝对不可能拿奴婢的东西来用。
云栖如此,只是想做个样子,卖个乖而已。
谁知五皇子竟然向前探了探身,将她手中的帕子抽了去。
不只抽走,还真用那条手帕擦起脸上和发上的水来。
云栖心中犹如天崩地裂,更加惊惶不安。
堂堂皇子,竟然肯屈尊降贵,去用一条宫女的手帕,可见这位殿下有多讨厌浑身湿乎乎的滋味。
他们三个的小命,怕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五皇子胡乱擦了几下,便扔下帕子,晃了晃手中那卷书,气冲冲地道:“你们瞧瞧,好好的书湿成这样,你们说怎么办!”
第18章
云栖微微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五皇子手中的书。
湿得还挺严重,墨都已经晕开了。
即便拿到太阳底下晒干,恐怕也没法再看了。
惊慌失措这种程度的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云栖此刻的心情,倘若五皇子这卷书是个孤本,或是哪位书法大家亲手誊抄的,那他们三个就真的死定了。
“砰”的一声响,五皇子将手中的书抛到了对面的小船上,正好砸在云栖面前。
云栖吓了一跳,而有德直接瘫倒在地,像是晕过去了。
就连看似沉稳老练的庞公公,也抖了三抖。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云栖都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见三个人都哑巴似的不言语,五皇子有些不耐烦,“说话!”
为人奴仆者,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就是顺从主上的意思。
既然五殿下叫他们说话,那他们就必须说点儿什么。
可究竟要说什么呢?
云栖原指望庞公公能说几句力王狂澜的话,却始终没等到庞公公开口。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
生死攸关的事,怎能把求生的希望,全放在别人身上。
在稍稍定了定心神以后,云栖深吸一口气,冲五皇子磕了个头,“奴婢愿抄一本新的赔给殿下。”
“你会写字?”五皇子问。
因为低着头,云栖无法看到此刻五皇子脸上的神情,可单从语气来判断,五皇子并未对她这个提议产生恼怒或鄙夷的情绪,听起来只是略微有些意外。
吴才人闲时偶尔会与她念叨,说做奴才的要懂得藏拙,就算你会的事再多,也不必拿出去显摆,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用即可。
爱掐尖冒头的人,得意也是一时的,大都不得善终。
云栖一直谨记吴才人的教诲,这两三年间,她虽然从吴才人和赵姑姑那里学了不少本事,却从来都不曾告诉别人,也从不轻易显露。
但眼下情况特殊,由不得她再藏。
“抄一本新的赔给殿下”这种话,从她一个小宫女嘴里说出来,十足的狂妄,也十分可笑。
可这是云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弥补过错的办法。
弄坏了人家东西,就要陪个一样的给人家。
就算赔不出一样的,也得尽量赔个相似的。
五殿下肯不肯接受这个赔偿暂且不论,作为过错方,她至少要表现出想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
“奴婢会写字,就是写的不好。”
“既然会写,想必也识字,你念段书给我听听。”
五皇子没为她之前的话嗤笑羞辱她,还给她证明自己的机会,就说明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云栖连忙捧起那本书,来不及翻选一页字迹清晰的,就捡着眼前这一页上能看清的部分念了起来,“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后面的字,被水湿的有些看不清,云栖原想翻页接着念,却又怕把湿黏在一起的书页翻得更烂。
这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瞬间就急出了一头汗。
“行了行了。”五皇子摆摆手,“你还真识字呀。”
云栖听了这话,简直快哭了,她是得有多想不开,才敢当面拿这么容易被拆穿的事诓骗五皇子。
“你可知你方才读的那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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