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淑妃细微的表情变化,贤妃断定淑妃是赞同她这个说法的。
于是,又接着往下说:“我可以出面劝说陛下,请陛下单独辟一间宫室给七公主住。虽说人还是住在宫里,终是逃脱不了皇后的管束,却也比寄住在凤仪宫,一举一动都要看人脸色自在不少。”
听完贤妃的话,淑妃并未立刻接茬。
在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淑妃方才抬眼望向贤妃,“条件。”
贤妃唇角微扬,与不太唇的人谈交易,还是挺省力气的。
贤妃没迟疑,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要你为我洗刷冤屈,要陛下弄清宋氏之死的真相。让陛下知道宋氏并不是被我逼死的,而是被你命人杀死以后,又嫁祸于我。”
“宋氏是谁?”淑妃一脸茫然的问贤妃。
得此一问,贤妃明显一怔,转而冷笑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你又何必再装蒜。崔淑薇,我问你,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我听说之前你受审的时候,就连体罚宫女一类的小事都交代了,为何你偏偏不肯交代你命人暗杀宋氏,又诬陷于我的事。难不成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替你背着这口黑锅?”
面对贤妃言之凿凿的指责与逼问,淑妃仍是一头雾水。
她不禁恼道:“什么宋氏,什么诬陷嫁祸,你把话从头到尾讲清楚!”
瞧淑妃那满眼的迷惘和困惑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贤妃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迟疑。
“舞姬宋氏溺毙于不染池的事,不是你的手笔?”
“去年夏天溺死在不染池的那个贱婢姓宋吗?我当时只顾着高兴你那贤德的假面皮总算被人揭去,露出虚伪肮脏的内里,压根就没记住那短命的贱婢究竟姓甚名谁。”
贤妃用看疯子似的目光注视着淑妃。
淑妃则用看傻子似的目光,回望着贤妃。
“那贱婢不是我命人推进池子里的,没做过的事,我不认。”
“真不是你做的?”贤妃死死盯着淑妃,想从淑妃身上寻到些破绽,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难道命人杀死宋氏,并嫁祸于她的幕后主使,真的不是淑妃。
淑妃面不改色,坦坦荡荡地说:“凡是我做下的事,我从来不惧承认。那姓宋的贱婢之死,的确与我无关。”
与淑妃缠斗多年,贤妃对她这个对手的脾性还是颇为了解的。
她晓得淑妃此人并不善玩弄心术,看谁不顺眼,想要对付谁,手段从来都是简单又粗暴。
淑妃并不善用嫁祸这种手段去害人。
杀死宋氏并嫁祸于她的人,只怕真的不是淑妃。
可不是淑妃又能是谁呢?
在这后|宫之中,既有胆量,也有本事能谋划出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既不是淑妃,难道是荣妃?
从淑妃宫里回来以后,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反复琢磨这件事。
最终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事儿既不是淑妃所为,那就一定是荣妃的手笔了。
但此刻,她看着眼前一改往日温柔和软的形象,气势咄咄逼人的皇后,刚得出不久的那个结论,毫无疑问地被她推翻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与淑妃怕是都被算计了!
不只是她与淑妃,是所有人,包括正在禁足的荣妃,以及刚刚才断气的景嫔,怕是都中了眼前这人的算计。
贤妃忽然觉得脊背生寒,心也不由自主跳的狂跳。
被广袖遮住的手,止不住的发着抖。
她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把近一年多来宫里发生的事,甚至更早之前发生的事,都好好捋上一捋。
贤妃已然没心思再理会云栖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宫女的生死,也无心再与皇后纠缠争执。
她佯装镇定地斜睨了皇后一眼,嘲讽道:“皇后如此大声喧哗,就不怕惊扰到死者吗?”
皇后闻言,觉得自己方才说话的声音的确略大,于是连忙清了清嗓子,放低音量道:“毓秀宫这边自有本宫坐镇,万事皆不必贤妃来费心,贤妃跪安吧。”
皇后让她跪安,贤妃求之不得,却怕她答应的太痛快,皇后会起疑。
这厢,贤妃正准备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再与皇后纠缠几句再走,就见一个颇为眼熟的宫女,未经通报就快步从殿外走进来。
那宫女走上前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皇后脚边。
“回皇后娘娘的话,吴才人她……她小产了。”
听闻此言,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架着,像个活死人似的云栖终于挣动了两下。
她微微偏头,盯着跪在皇后跟前的雅音,目光迷离,仿佛听不懂“小产”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只觉得身上好冷,她好疼。
对不起,景嫔娘娘,我怕是没法如你所愿好好的……
恍惚中云栖感到自己被人一路拖行,耳边不断的响起各种呼喊声。
“放开她!”
“别碰她!”
“都松手!”
她依稀听见有德不断地喊她师傅。
也好似听到了碧蕊的声音,还有玉琅和玉珀的声音。
还有阿阮的抽泣声。
还有……
她已经分辩不清了。
身体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这是快死了吗?
……
朦胧中云栖听到有人在唤她。
可她的头太疼了,身上也太困乏了,她想睡,她不想回应那个声音。
奈何那个声音一直锲而不舍的在她耳边在她头顶盘桓,她被吵的有些烦了。
于是,她努力睁开眼,想看看这聒噪的人究竟是谁。
见云栖眼皮动了几下,终于是缓缓睁开眼了,王旻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喜色。
他又将云栖往怀里抱了抱,问她:“云栖,你看看我,你认得我是谁吗?”
眼前一片烟雾迷蒙,像是有人特意在她眼前遮了一层白纱。
云栖感到十分局促,她想抬手拂去眼前那一层白纱,却发现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抬起手臂。
这让云栖一度有些怀疑,这胳膊是否还长在她身上。
她累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动,她想睡……
见才刚刚睁开眼的云栖,又要闭上眼,王旻急了。
他一手扶着云栖的背,一手猛掐云栖的人中,
“云栖,你睁开眼,不要睡。即便要睡,也得把药喝完了再睡。”
王旻这一掐,令险些再次陷入昏睡的云栖瞬间清醒了几分。
云栖下意识的蹙起眉头,轻呼一声“疼”。
还知道疼,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但王旻并未因此松懈,他必须得趁云栖还有些神智的时候,把药给云栖喂下去。
王旻想着,连忙将倚在他怀中的云栖扶坐起来。
这四五日间,王旻每每给云栖喂药,都忍不住要叹一句,云栖实在太瘦了。
一天比一天瘦。
怀里抱着的好像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轻飘飘的云,随时都会消散的那种。
王旻早已打定主意,等回头云栖被从这里放出去以后,他一定要搜罗几个滋补的药膳方子,好好给云栖补一补。
只是,想将云栖从这里带出去,实在有些不容易。
否则,师傅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云栖被关在这又湿又冷的地方受苦。
师傅会想到救云栖出去的办法吧?
师傅一定会有办法的!
人前从来都是稳重严肃,不苟言笑,被宫人们背地里称作是王总管第二的王旻,很少见的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他默念了三遍“师傅一定有办法”来安慰自己,才端起一旁还温热的那碗汤药,小心的递到云栖口边。
云栖虽然睁着眼,但神智却不甚清明。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此刻正抱着她的人是谁。
好在她还能自行吞咽汤药。
王旻没想到能如此顺利的将这一碗汤药给云栖喂下,一直拧着像是永远都解不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夸了云栖一句“真好”,正预备再喂云栖几口水喝,就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305章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多时一个神情焦灼的年轻太监,出现在王旻身后一丈多远的地方。
“旻公公,这个时辰越姑姑就快来了,请您快些出来吧。若叫越姑姑瞧见奴才私放您进来, 小的没法交代。”
王旻并未理会那年轻太监的话,他端起一旁的水碗,认真且细致的喂云栖喝了几口。
只是环抱着云栖的手臂, 不由自主的收紧了些。
那年轻太监见王旻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惶急的挠了几下脸。
几番犹豫,又往王旻跟前凑了凑。
“算小的求您了,您就快些出去吧, 若真叫越姑姑撞见, 您以后恐怕就没法再进来,喂这位云姑娘吃药了。”
身为御前的人,又身为如今内廷第一大总管王醒的徒弟, 王旻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一时之间,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又喂了云栖几口水以后,王旻才轻轻放下水碗。
他像抱着一件极脆极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扶云栖躺下, 又将一旁的厚毯子扯过来为云栖盖上并掖好。
见云栖呼吸平稳,没有乱动, 他才站起身来, 与那年轻太监交代说:“她刚刚有睁开眼, 稍后她或许会醒过来。若她醒了, 你便送些热水和热粥来给她吃。这点儿主,你还是能做的。”
说罢,王旻将一只分量不轻的荷包递给了那年轻太监。
年轻太监连忙推拒,“这如何使得,旻公公快些收回去。”
王旻丝毫没有要将荷包收回的意思,“你收下吧。”
那年轻太监推拒了几次,最终还是将那只荷包揣进了自己的袖中。
接着便郑重其事的向王旻承诺道:“旻公公尽管放心,小的一定会尽心照应这位云姑娘。”
估么着时辰,越姑姑是真的快来了,王旻也不敢再耽搁。
在回过头深深望了双目微阖,依旧没有彻底转醒的云栖一眼后,王旻轻叹一声,才转身离去。
那年轻太监殷勤的将王旻送到大门口,目送人走远以后,才匆匆折返回来,将有人来过的痕迹全都清理了干净。
就在他端着用过的药碗和水碗要离开时,忽然余光瞥见云栖的眼皮动了动,像是要睁开似的,心中深感诧异。
或者说是感到很惊奇。
他原本以为已经昏睡了整整五日,只剩下半口气的这位云姑娘,怕是醒不过来了。
不想,这云姑娘竟然还能再睁开眼。
这姑娘的命,真不是一般的硬啊。
年轻太监忍不住“啧啧”两声,又多看了云栖好几眼,才端着空碗转身离开。
……
在短暂的苏醒过后,云栖又陷入了昏迷。
不过这回她没有昏睡五日那么久,当日夜里她就悠悠转醒了。
她睁开眼后,所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这是在哪儿?
大约是王旻早前来喂的那碗汤药起了效,这会儿云栖身上多少有些力气了。
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来来回回揉了好几下,发现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
她又使劲儿揉了几下,眼前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正当云栖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的时候,脑袋一偏,忽然隐约望见远处有一点微光。
那光线昏黄且摇曳,应该是烛光。
云栖想起身去那光亮所在之处看一看。
她支起胳膊,刚试着要坐起身来,便听见身子底下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她伸手一摸,发现她身子底下不是床铺,而是一堆干草。
说是干草或许不太准确。
这些草本来应该是质地干爽的,大约是她身处的这个地方太过阴冷潮湿,这干草摸起来有些湿漉漉的,细细一嗅,隐约能闻到一股霉味。
云栖暂时没有去想,她为何会躺在一堆干草上,只想着要从这堆干草上爬起来。
在尝试了好几次以后,云栖终于坐起身来。
坐起来这件事,几乎已经耗尽云栖身上所有的力气,她实在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云栖望着那点微光,无力地喘着粗气。
想着等她稍稍恢复些力气,再试着看能不能站起来。
云栖一边捂着胸口喘粗气,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团小小的,微弱的光,生怕一不留神,那光就会消失。
在微微侧身,换了个能令她呼吸更加顺畅些的坐姿以后,云栖忽然发现那团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她心下慌张,连忙往前挪了挪身子。
那原本被遮去一半的光,又立刻变得完整了。
在稍稍怔愣了一会儿之后,云栖盯着那团光,先是向左歪了歪脑袋,接着又往右歪了歪脑袋。
那团光随着她的动作时隐时现。
云栖用她那还不甚清明的脑子,默默思考了片刻。
她想,她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了。
随着视力渐渐恢复,云栖借着远处那团微光隐约看清,之前挡住她视线的是一根有成年人小臂粗细的柱子。
而横在她与微光之间的柱子并不止这一根,而是整整一排。
云栖基本可以肯定,她如今身在一处牢房里。
她为何会被关在牢房里?
她怎就被关进了牢房里?
她只不过是去望春园,为景嫔娘娘摘几枝红梅回来……景嫔娘娘!
云栖眼中的光一下亮起,又一下熄灭。
她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景嫔娘娘已经……已经不在了呀。
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悲伤,使云栖顿失了所有力气,重重的跌回到那堆干草上。
疼,她好疼。
云栖卧在草堆上,身体紧紧缩成一团。
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208/299 首页 上一页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