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忽然觉得有些冷,身上冷,心里也冷。
她不敢再多看那冒着森森寒光的银甲一眼,提紧了食盒,加快脚步朝永宁轩走去。
……
寻常这个时候, 昭怀太子妃应该午睡还没起。
云栖今儿来的巧, 她到时, 昭怀太子妃已经午睡醒了。
听说吴才人派人来给她送赵月亲手做的糕点,来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栖,昭怀太子妃立马吩咐把云栖请进屋来。
昭怀太子妃还是如从前一样,慈眉善目,没有任何架子。
她把云栖叫到跟前,十分亲热地拉着云栖的手,与云栖说话。
在替吴才人与昭怀太子妃好一通寒暄之后,云栖原本是预备告辞的。
昭怀太子妃舍不得云栖走,便拉着云栖的手话起了家常。
昭怀太子妃爱花成痴,三句不离花草。
云栖不大喜欢养花种草,却听得很认真,不为别的,只为她喜欢昭怀太子妃,爱听昭怀太子妃说话。
这厢,昭怀太子妃刚与云栖讲到她最爱的一株垂枝梅,就见木槿姑姑进屋来报,说是皇后宫里的雅芙在外求见。
一听到“雅芙”二字,云栖心里难免有些躁动。
她连忙告诫自己,一定要清醒克制,千万不要在雅芙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雅芙此番前来,是替皇后娘娘来给昭怀太子妃送裁制冬衣的衣料的。
除了十数匹上好的锦缎以外,一同送来的还有好几张品相极佳的白狐皮,以及一件紫貂皮缝制的大氅。
昭怀太子妃打量着眼前这些东西,疑惑道:“裁制冬衣的衣料和裘皮,太平馆的人早在几日前就已经送来了,为何又送来一份?”
雅芙答:“回昭怀太子妃殿下,太平馆送来的那些,是您的份例。而这些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命奴婢给您送来的谢礼。”
听了雅芙的话,昭怀太子妃看起来更加疑惑,“你说这是谢礼?可我不记得我有帮皇后娘娘什么忙。”
雅芙淡淡一笑,解释说:“上回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您送枇杷膏。若不是您有意提点,如今恶人只怕还在逍遥法外呢。”
雅芙来给昭怀太子妃送枇杷膏那回,云栖恰好也在。
昭怀太子妃有意提点了雅芙什么?雅芙口中的恶人又是谁?
云栖努力回忆起那日昭怀太子妃对雅芙说过的话。
忽然,云栖想到了一种可能。
倘若雅芙口中的恶人是今日才被揭发恶行的淑妃,那么……云栖忍不住望向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的昭怀太子妃。
有德之前明明白白地说过,说揭发淑妃罪行的人是贤妃。
皇后要感谢要嘉奖,也该去感谢嘉奖贤妃为后|宫除害,为何要来感谢昭怀太子妃?
难道是昭怀太子妃先发现淑妃的罪行,然后将这件事告知贤妃,贤妃才能站出来揭发淑妃?
不对,若真是如此,这会儿派人送厚礼来感谢昭怀太子妃的,就不该是皇后的人,而是贤妃的人。
不对不对,这都说不通。
若真是昭怀太子妃最先发现淑妃的恶行,她为何不亲自出面揭发淑妃,而要告诉别人,让别人去揭发?
难道是为卖人情?
这不大可能。
以昭怀太子妃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必刻意讨好任何人,也能过得很好。
既然不是为卖人情,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昭怀太子妃忌惮淑妃,不想公然得罪淑妃。
毕竟,淑妃的家世太非同一般。
淑妃的母亲长宁大长公主,是当今皇上唯一嫡亲的姑母。
淑妃的父亲是皇上的心腹重臣,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而淑妃自己是皇上的亲表妹,与皇上也算是青梅竹马。
皇上于情于利,都待淑妃与旁的嫔妃很不同。
再有,长宁大长公主虽一介女流,却颇有手段,在整个皇族宗室中威望极高。
得罪了淑妃,不仅仅只是得罪了一个宠妃,也意味着得罪了整个柱国公府,还意味着得罪了整个皇室宗族。
自十数年前入宫至今,淑妃犯过不少错,也害过不少人,皇上却从未予以重罚。
不过训斥两句,罚几个月俸禄,最重也不过禁足几日。
就连皇上都有心让淑妃三分,昭怀太子妃又怎么得罪的起淑妃。
昭怀太子妃不敢站出来亲自揭发淑妃的罪行,却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淑妃继续作恶。
于是,昭怀太子妃便决定将此事告知皇后,请皇后出面揭发淑妃的恶行。
可是这种事,当面跟皇后明明白白的提出来不大好。
云栖觉得,这样的确不好。
首先是不好开口。
昭怀太子妃要如何跟皇后开这个口?
说我发现淑妃犯下大罪,我可却怕得罪淑妃,不敢去皇上面前揭发淑妃,不如皇后娘娘你去吧。
云栖不知旁人怎么想,可若她是皇后,她一定会很生气。
你怕麻烦怕得罪人,难道我就不怕?
你凭什么拿我当枪使?
而真正令皇后气愤又无奈的是,她就算怕,也不能承认。
堂堂皇后竟然会惧怕一个妃子,就算旁人不笑话,自己也会觉得无比羞耻。
因此,无论皇后心里愿不愿意,为了保全她皇后的脸面与尊严,她都不得不答应昭怀太子妃的请求。
却是心怀怨念的答应。
昭怀太子妃不想得罪淑妃,难道就想得罪皇后?
因此,昭怀太子妃不好明白跟皇后说这件事,就只能暗示皇后,让皇后自己发现淑妃的秘密。
在这之后,皇后究竟是选择装聋作哑,还是站出来揭发淑妃的恶行,全凭皇后自己的意思。
皇后既能猜到昭怀太子妃是有意提点她,引导她去调查淑妃,那么为了维护身为皇后的尊严,皇后终究还是无法对此事不闻不问,完全置身事外。
但皇后却没必要亲自出面去揭发淑妃的罪行。
昭怀太子妃有意将此事推给她料理,她怎么就不能学着昭怀太子妃,把这件事再推给别人呢?
云栖猜,最终揭发淑妃恶行的人是贤妃,而非皇后,除了贤妃也查到淑妃犯下大罪,并先皇后一步站出来揭发淑妃,这种可能以外。
便只剩下皇后故意将淑妃的罪行透露给贤妃,让贤妃出这个头。
至于皇后为何那么相信贤妃一定会出面揭发淑妃。
一则,贤妃招皇上厌弃,正在禁足中,急需一个让自己翻身的契机。
二则,贤妃与淑妃是明争暗斗了十数年的宿敌,没有人比贤妃更想扳倒淑妃。
三则……也是最决定性的一个原因。
云栖认为,旧仇和急于翻身还不足以令贤妃下定决心,冒着巨大的风险,与淑妃公然为敌。
云栖想:贤妃恐怕,不,应该是认定了淑妃就是之前利用宋氏之死陷害她的幕后主使。
至于贤妃为何会如此认为,不排除皇后为怂恿煽动贤妃,故意从中挑唆。
新仇加旧恨,足以令贤妃疯狂,令贤妃下定决心揭发淑妃的罪行,彻底将淑妃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宿敌扳倒。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云栖的猜测。
不过云栖很自信,自信她的这些猜测,应该与事实真相八|九不离十。
否则,皇后不会特意命人送来如此厚礼,向昭怀太子妃致谢。
说到底,在这回的事中,最大的赢家毫无疑问就是皇后。
淑妃犯下滔天大罪,皇上就算不杀淑妃,淑妃的余生也将在冷宫中度过。
而揭发淑妃罪行的贤妃,如今有多大功劳,之后便会遭到多大的报复,得意也只是一时的。
两位在后|宫之中最具权势的嫔妃先后倒台,皇后便可趁机巩固自己的地位,成为后|宫真正的,唯一的主人。
无论昭怀太子妃究竟是有意提点,还是像她所表现的那样疑惑,似乎完全不知内情,她都算帮了皇后大忙,皇后送这些礼过来致谢,也不算多。
一直以来,云栖从旁人口中听到的皇后,都是温厚贤良,并不工于心计。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云栖觉得赵姑姑或许真的看走了眼。
雅芙并不是荣妃安插在皇后身边的奸细,雅芙自始至终都只听命于皇后。
利用宋氏之死诬陷贤妃的人,不是荣妃,就是皇后。
想到这儿,云栖心中激愤又有些茫然。
倘若她的仇人真是皇后,那么她究竟要如何去对付这个大夏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
第122章
雅芙没多停留,待昭怀太子妃松口收下谢礼以后, 便退身告辞了。
临走前, 雅芙特意朝云栖这边望了一眼,并冲云栖一笑。
在旁人看来, 雅芙那一笑是充满善意, 十分和气的一笑。
可在云栖看来, 那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云栖知道,雅芙冲她笑,并不是因为见到她高兴, 而是因为看到她身上带着那枚毒香囊,所以才高兴。
送走雅芙以后, 昭怀太子妃怎么看怎么有些兴意阑珊, 说起话来远没之前那么兴致勃勃,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云栖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便适时地施礼告退了。
云栖一出屋,就见容悦站在门外, 显然是专程在这儿等她的。
一见容悦, 云栖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立刻转好。
容悦拉着云栖一路去到后院的小厨房寻李娥李姑姑,容悦说,李姑姑这阵子也可惦记云栖了。
李姑姑还是跟从前一样,爱揉云栖的脸。
人刚一站下,还没站稳, 李姑姑就凑上前, 亲热的捧着云栖的脸, 与她好一通寒暄。
三个人凑在一处说说笑笑,气氛很是热络。
过了一会儿,冬青也从前头过来了,见着云栖也亲热的很。
四个人围着小桌坐成一圈,气氛越发热络起来。
眼见未时三刻近了,云栖便起身说要告辞。
容悦舍得不,拉着云栖说让她再坐会儿。
云栖莞尔,说直到圣驾回銮之前,她都会跟从前一样,每日午后都来永宁轩送糕点,他们还有好多机会能凑在一处说话。
一听这话,容悦高兴极了,跟云栖说好,明儿要带云栖去芳园瞧瞧昭怀太子妃新得那株开绿菊,说那绿菊有个可好听的名字,唤作绿水秋波。
云栖连忙应下,说她从来没见过绿菊,很想亲眼看看。
“这天色实在不好,像是快要落雨了。云栖,我拿把伞送你回去吧。”冬青也是个热心肠。
容悦抬头瞧瞧,这天是像要下雨,也说:“就让冬青送你回去吧。”
李娥李姑姑也这样说,赶着说赶着去找了一把伞来。
盛情难却本不该推却,可想着自己不是直接回含冰居,而是要去“邂逅”六殿下,云栖便婉拒了大伙儿的好意,说不必劳烦冬青跑腿送她,把伞借给她就好,等明儿她来送糕点的时候,一定会记得把伞还回来。
于是,云栖便一手提着盛有一碟豆沙卷的食盒,一手提着借来的伞,独自离开了永宁轩,朝六殿下会经过的那条长街走去。
一路上云栖心里都很忐忑,忐忑到路都快不会走了。
巧遇讲究的就是个巧,早一步晚一步,都是遇不上的。
云栖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决定稍微走快些。
云栖想:她若是走慢了去迟了,六殿下已经从那条长街上经过,任她再怎么等,也等不到六殿下了。
她若是走快些稍微去早一些,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她可以在附近稍作徘徊,等六殿下出现,八成是能等到的。
云栖想着,连忙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还隔着大半条长街,云栖就远远地望见了六皇子楚恬。
今日楚恬依旧穿着一身他素日喜欢的天青色锦袍,那是雨过天晴,云破之处才会出现的颜色。
在幽暗的天幕下,在冗长沉寂的长街上,那个人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云栖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她想见六殿下,特别非常无比的想见。
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生出想转身逃走的念头。
至于为什么,云栖也说不好。
她停下向前的脚步,站在原地,望着正朝她走来的六殿下,在转身逃走的瞬间,云栖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逃了。
她怕,她怕自己会动摇。
她本已下定决定,要永远守在吴才人身边,陪着吴才人,护着吴才人。
可从那天起,从六殿下问她愿不愿意到他身边当差,说会对她很好很好,比世上任何一个人对你都好那天起,她就一天比一天更想到六殿下身边去。
她想到六殿下身边,并不是因为六殿下承诺会对她很好,而是因为她喜欢,她爱慕着六殿下。
她想见,却又很怕见到六殿下,她怕她会因为太喜欢六殿下,而最终变成她最讨厌的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她不该对六殿下抱有任何幻想,也不该任由自己对这个人日渐沉迷……可她真的好喜欢六殿下,喜欢的都快疯了。
但如今的她没有资格像疯了一样去思慕一个人。
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等着她去筹谋。
她得理智,得清醒。
她必须得隐忍克制对六殿下的这份心意,不能任由自己沦陷。
见原本朝他迎面走来的云栖突然转身往回走,楚恬有些不知所措。
云栖为什么要调头离开?
难道是不想见他?
不会,倘若云栖真的不想见他,眼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莫不是云栖发现这周围有人监视,所以才急着走开?
楚恬不由得警觉起来,并立刻冲身旁的常寿打了个眼色。
常寿会意,连忙四下查看。
大约是因为天色不好,快要落雨似的,平日里就少有人经过的这条长街,比往日更加空寂。
除了远处匆匆前行的云栖,就只有楚恬和常寿主仆二人了。
“殿下,这周围无人盯梢。”常寿十分肯定地说。
既不是察觉有人盯梢,云栖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又为何会突然转身离开?楚恬困惑。
楚恬之前说想见云栖,不必非要面对面的说话,只要能让他远远地看上云栖一眼就好。
眼下,他已经远远地看了云栖不只一眼,本该觉得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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