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的小娘子,黑发盘旋便成了一个妇人髻,她黛眉弯弯,翠贴金花,右眼下的小痣都不甚明显了。
当真是嫁衣如云,娇颜如花。
袅袅沉水烟燃尽,院子里倏地就热闹了起来。
原是迎亲的队伍要到了。
裴寓衡骑在枣红色的大马上,他一头墨发被高高束起,眼神清明,红唇一直有着微微翘起的弧度。
拽着缰绳的手,被他的用力而弄的骨节发白,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直管朝自己要去的地方而去。
跟他一起接亲的,都是大洛年少有为才子,多数为大理寺尚未婚配的官员,还有便是崔棱弟子的弟子,有人还打着趁接亲时,好好表现,兴许能入某位小娘子眼的打算。
可想法尽数落了空,有裴寓衡明月在前,他们这点萤火如何能比得过。
他身上宽袖红袍不艳俗,反而极衬他的气质,一样用的金丝镶边,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妖妖灼灼之感。
被他那妖冶眸子扫过,让人尾椎骨都隐隐作痛。
此时的萧子昂便是这种感觉,两方人马面对面碰个正着,交错之际,还能听见百姓们声音。
“裴少卿好容颜。”
“萧御史中丞以前也看着不差,怎么今日……莫不是当监察史时在外面跑时伤了脸?”
“瞎说,分明是那衣裳丑。”
人啊,真是最怕对比,萧子昂冷了神色,当真是和他的外皮合二为一,冷冷澈澈赶到郑府,一丝喜气都无,将闹亲的都弄的不敢过分,草草就让他进了去。
蹲守在郑府的百姓拍拍屁股,“走吧,去亭主府,没甚意思。”
另一人拍着大腿道:“悔矣,亏我还以为在郑家守着能多得些喜钱,半天毛都没看见,我听说栖霞亭主那可热闹了,裴少卿进大门时就撒了满地的铜板。”
“呦,这么大方,那得多少铜板!”
“听说把亭主的奴仆们高兴坏了,走走,我们赶紧过去,还能赶上接新娘子撒喜钱。”
此时裴寓衡已经领着接亲的人,一路势如破竹来到了二门处。
凡是接亲的人,无不腿软了片刻,这这这,他们要是没看错的话,打头的小娘子是时常陪伴帝侧的宫内舍人。
只见宫内舍人浅笑依然,温婉依旧。
他们稍稍放心了会儿,但随即陷入了新一轮的打击中。
以宮燕儿和崔珺瑶为首的姊妹团,诗词歌赋样样让接亲人轮了个遍,他们也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进士,不在话下。
但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接个亲,还要回答时势。
问:你怎么看待江南水患,日后再次发生要如何处理?
问:你喜欢吃番薯吗?可知道番薯如何种植,一亩产量如何,可养活多少百姓?
问:大洛和边境小国发生冲突,此事朝中无钱,军队入不敷出,怎么办?
怎么办,他们怎么知道怎么办,他们就是大理寺、户部、工部、吏部小小的官员啊!
还特意说明不让裴寓衡开口,就知道放心的早了些。
宫内舍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在他们哀怨的目光下,宮燕儿笑得更娴静了。
可还是得打起精神应对,需知宮燕儿可就是陛下的耳目,今日外人众多,谁知道他们的言论会不会被传播出去,入了陛下的耳。
还好裴寓衡没有放弃他们,暗中相助下,几人你一句我一言,成功突破重围将他送进了宣玥宁的院子。
在那里等着他的,赫然是郑八郎郑梓睿。
这个有过迷惘的男子,终还是违抗了父令,赶来宣玥宁这里送她出嫁,作为娘家人,将裴寓衡拦在了房门外。
长安双杰再碰首。
“坏了,怎么是八郎,裴少卿行不行啊?”
“啪。”
说话之人捂着头,瞪向一旁打他的人,“作甚打我,八郎才名你没听过,我这是为裴少卿担忧。”
打人的道:“男人不能说不行,何况八郎今日是作为兄长在这里的,又不是为了和裴少卿比高下,闭嘴赶紧看。”
郑八郎如雪松一般竖立在那,阻着裴寓衡的步伐,他说着心里话:“我刚认回的阿妹,还没好好亲近,就要被淳元娶走了,心中甚是复杂。”
裴寓衡拱手,“还望八郎高抬贵手。”
诗词歌赋、甚至是时势都在二门处说尽了,他还会说什么?
“我且问你,玥宁与你一路扶持,这份情谊,你记不记得?日后,你会如何待她?”
裴寓衡脑中浮现出在夜晚拼死画图样、寒冬腊月数铜板、担心他身子忙前忙后的身影。
作揖到底后,挺直背脊,郑重道:“我自一直记在心中,我尊她爱她,今生今世,都与她生死相随,后宅之中仅她一人。”
生死相随、仅她一人。
这得多么浓厚的爱意,才能让他说出此话。
在这个崇尚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大洛,他当着无数人的面,许下重诺,只要他婚后有一点对不起宣玥宁的地方,他都会被百官弹劾德行有失,所有努力皆化作虚影。
郑八郎满意了,侧身让他过去,嗓音沙哑:“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好好待她。”
他点头道:“我会的。”
屋内,雪团兴奋的叽喳,“七娘,你听见郎君说的话了吗?”
而后注意到宣夫人还是裴寓衡的娘,立马消停下来,将红盖头交给了宣夫人。
宣夫人亲手为她盖上,视线一片红。
“玥宁,娘就在这。”她牵着她的手,将她交到了郑八郎的背上。
她一只胳膊环过他的脖颈,一滴泪突兀地坠落下来,灼人的紧,她从未想过今日他会过来。
他步子顿了顿,还是坚定地迈出了二门、大门,宣夫人的声音响起,“玥宁,阿娘看你出嫁了,在裴家等着你。”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郑八郎深吸了一口气,“莫哭。”
身体一轻,冰凉的怀抱将她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萧子昂:生气!
裴娇娇:喜滋滋!
我是一个勤奋的珣子,明天中午12点等我哦,拼命暗示,哈哈~ 专栏作收走一波啊,每破一百也有加更哒!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里红妆(晋江首发)
在裴寓衡怀抱中不过一刹, 她就被妥善放置在了花轿中。
离身之际,她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隔着红盖头视线胶着在一起,他低沉的笑声响在轿中。
“左侧车壁上给你备了些糕点,记得在路上拿了吃。”
说完, 他倾身上前,将她惊地往后蹿了蹿,他道:“莫怕。”
手里被塞入了一个暖手炉,秋风顺着掀起的帘子涌入又被打断, 轿边的马蹄声响起。
“起轿!”
她听见秋日里的寒蝉声带有穿透力的嗡鸣, 听见道边恭喜的人伸手叫嚷着抢喜钱,听见吹奏的欢喜。
视线内一片红,沉下心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镂空小暖手炉。
花轿被抬向裴府, 一箱箱嫁妆被从亭主府抬出, 就坠在接亲队伍后面。
红绸绑在箱子中央,每一个箱子都敞开着让大家得以瞧见,在最前方的那个箱子中赫然是铜板,每一枚都刷的锃亮,能明显看到在铜板的另一侧, 装着颜色形状不一的钱袋。
怕箱子不盖会掉落, 还特意用红绳缠绕。
在这个箱子后面,装的朴素至极的百家被,细密的针脚透出了做被之人的用心。
紧接着, 被抬出的是一箱个头大小,相差不多,卖相好看的番薯。
这三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嫁妆,引来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铜板还能解释成栖霞亭主嫁过去的花销,可百家被?总不可能她怀孕了,最后一箱子番薯算怎么回事。
栖霞亭主怎么也是女帝的义女,怎么前三箱嫁妆这么俗气普通。
有来自咸满州的商人瞧见那三箱,却感叹曾经的裴州长和七郎还没有忘记他们,不禁泪充双眼,给大家解释起来,这三箱都是咸满州人的心意。
在确定两人婚期的时候,裴寓衡就将要成婚的消息传回了咸满州,第三箱番薯是百姓们特意挨家挨户挑出的最好番薯,让前来洛阳参加二人大婚的库狄蔚文给稍了过来。
不是咸满州的人,感受不到他们对裴寓衡和宣玥宁的感激。
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原来是咸满州的人给送的,怪不得都排在女帝出的嫁妆前面,他们还为栖霞亭主的大胆捏了把汗。
女帝有旨,一应规矩按照公主来,嫁妆自然也出了一份,库房里各国上贡的珍品,诸如品质上好的皮草、珍惜药材、绫罗绸缎、珍品古玩、古董瓷器、珠宝头面,应有尽有。
这些有的都紧紧凑在一起,看得人眼馋又可惜。
那狐狸皮和虎皮分开放啊!都挤在一个箱子作甚,看看抬箱子的人,都累的青筋出来了。
还有那珍品古玩,别像随手放箱子里一般,不能分成三个箱子,个挨个,你得拿软布包裹,磕坏了怎么办。
丰厚的只能拼命往一个箱子里塞,塞到放不进去才换另一个箱子,沉甸甸的厚实嫁妆,饶是如此,也有二十三抬。
足见女帝对宣玥宁和裴寓衡的爱戴。
这份嫁妆不光是给宣玥宁,也是给的裴寓衡,没见里面还有几箱子药材和古籍。
紧随其后被抬出的就是郑家给宣玥宁的嫁妆,一般世家大族对于给嫡子嫡女的聘礼和嫁妆都是有数的,但自家儿郎自家心疼,多数人会再偷偷添补些。
到宣玥宁这就是按照嫡女规格给她出的嫁妆,和其他人比算不得丰厚,但远胜一般人家,但前有女帝出的嫁妆,后有裴寓衡的聘礼和大家给的添妆。
这些嫁妆就不那么好看了,一看就是不走心的。
没有飞票、没有地契,让小娘子拿什么去夫家立足,娘家不重视,夫家也会低看你一眼。
得亏宣玥宁不需要郑家假惺惺的亲情,裴寓衡和宣夫人更巴不得宣玥宁将裴家当自己家,郑家有多远起开多远,这才避免新娘子初嫁人就被磋磨的命运。
可围观百姓不懂啊,就觉得郑家太过分,你要是不喜欢栖霞亭主,那你别认人啊!
认了人还不把人家当亲闺女疼,瞧瞧这些嫁妆,忒磕碜。
提到郑家认亲一事,不可避免想到同一日出嫁的郑亦雪,有好事的百姓,特意跑到郑府去看,然后回来贼兮兮道:“你们是没瞧见郑十一娘的嫁妆,和栖霞亭主一模一样,不过比栖霞亭主多装了十抬。”
同样的东西多装十抬,那岂不是箱子轻轻。
大家不约而同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这可真是冤枉郑家了,认郑亦雪当义女后,没有厚此薄彼,给两人的嫁妆都是一样的,也没有故意多装几箱。
会比郑亦雪的多,完全是宣玥宁要将嫁妆数控制在公主规格中,要是不挤压,光女帝给的嫁妆就会超过数量,何况还有众人给的添妆。
两相一对比,同一日成婚,郑亦雪的亲事惨淡不已,闹婚没闹起,新郎官冷冰着一张脸,一点喜气都没有不说,带到萧府的嫁妆和宣玥宁丰厚的嫁妆比起来,宛若薄纸。
又是一把喜钱撒了出来,也不知道宣夫人为了这场婚礼,准备了多少铜板。
宣玥宁一边在花轿中心疼这些散出去的铜板,责备裴寓衡不知道赚钱艰辛,一边又有自己备受重视的愉悦感。
等晚上,她定要好好问问,一共撒出去多少铜板。
百姓们喜气洋洋的捡着喜钱,数着嫁妆数,同身边的人说:“这都过去近四十抬嫁妆了,我看亭主府那还有没抬出来的,栖霞亭主身家当真丰厚。”
“还不都是陛下的恩赐,不然就靠郑家那点嫁妆,嘿,裴府那面的人说,迎亲队伍还没走到。”
“就这么一段路,还没走到?”
“那可不是,得把嫁妆全抬出来啊。”
裴寓衡和宣玥宁的迎亲队伍要绕着洛阳走上大半圈,赶在吉时方可入府,那长长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引人艳羡不已。
可谓是十里红妆。
待最后一箱嫁妆从亭主府抬出,打头的裴寓衡也终于要走到裴府门前。
在路上花费不少时间,宣夫人都已经在裴家招待起宾客们了。
花桥一停,宣玥宁连忙将手里的暖手炉放在身后,脑子也来不及想东想西,任由裴寓衡弯腰将她抱起。
她温热的手心隔着衣裳烫在他的肩膀上。
他低头眷恋的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她,抱着她跨过火盆。
火盆前铺了二个布袋子,裴寓衡将宣玥宁轻轻放在上面,道了句:“软,小心。”
盖头下,她看见自己踩在红色布袋上,哪里有他说的软,他不是还稳稳的牵着她的手吗。
她迈开一只脚踩实前面的布袋,立即就有人将后面的布袋给她移到前面来,一直保证足不沾地。
布袋的“袋”字,谐音“代”,传代之意,是要她传宗接代啊。
盖头下的她,又听着旁边的全喜嬷嬷在二人身边撒着谷豆,说着成串吉利话,双颊宛如红霞。
下意识抓紧了裴寓衡的手,他用力回握,燥热的手被他冰凉包裹,便不紧张了,她终于要彻彻底底成为裴家人了。
就这样一路走进拜堂的地方,高公公那熟悉的嗓音便响了起来,由他来主持。
蒲团就放在二人身前,透过盖头隐约可见高堂之上,坐了两个人。
有高公公在,除了宣夫人,另一人是谁呼之欲出。
女帝今日竟作为她的母亲亲自前来。
她都已经做好今日只拜宣夫人一人的准备,李夫人和郑延辉,他们定是去萧府的,于她而言,宣夫人就是她的母亲,她乐意之至。
可在和郑亦雪同一日成婚时,亲生父母宁愿去做她的高堂,也不愿来她这里,终究还是让她觉得讽刺,在客人面前也分外不好看。
女帝一来,局势立马转变。
郑延辉和李夫人,难道还比不过女帝。
她何德何能,得此厚爱。
膝盖跪在蒲团上,腰部一弯,重重磕了下去,从今往后,她就是裴家妇了!
“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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