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声音,惊醒埋头痴画的宣玥宁,早已过了每日该回家的时辰,铺子里人手不够,她在前面帮着忙乎半天,就回来一直画到现在。
揉着已经发红的手腕,领了今日工钱。
韩夫人送的牡丹花被她小心呵护在怀中,她记得在长安时,阿娘是极喜爱花草的,家中甚至有几盆价值连城的兰花,可惜,全被抢走了。
如今有这盆牡丹,也算是聊以藉慰。
“七娘,外面下雨了,你且拿把伞。”
雨滴从天而降,落在地上砸出好大声响,她蹙起柳叶眉,牡丹花得两只手抱着方能拿起,如何还能打伞,不如快点跑回去?
站在门口,试探地伸出脚却倏地缩了回来,眼眸微微睁大。
隔着雨帘,一身青衣的裴寓衡手执红纸伞,立于雨中,露出半个白玉无瑕的脸来,似那吞梅嚼雪的仙子。
思绪停顿的瞬间,手不容自己控制,掐下开的正艳的一朵牡丹,唤了一声,“裴寓衡!”向他掷去。
红纸伞向上掀去,带着雨珠的牡丹准确被接入手。
青衣、红伞、粉牡丹,仙人沾染红尘,落于凡间,宣玥宁调笑道:“这位郎君,我观你面容姣好,不妨认识一下?”
大洛的儿女向来开放,见那到姿容上佳的俊美郎君,掐朵花扔给他算什么,扔荷包、扔汗巾的比比皆是。
你瞧旁人如画,岂知自己何尝不在画中。
裴寓衡手指轻动,牢牢夹住那朵牡丹,走向门口充满嫌弃,“还不快过来,宵禁将至,阿娘非要我过来接你,小娘子就是麻烦。”
宣玥宁才不理他的口是心非,同掌柜打了声招呼,就钻进了红纸伞下。
娇小的身子怕被雨淋,死死贴住裴寓衡打伞的手,眸子盯着那朵牡丹,一点一点浮上笑意。
当真人比花娇,果然牡丹才最配裴寓衡,那虽坚韧挺拔,却凄凄惨惨的竹子,还是不要让裴寓衡喜欢了。
太苦了。
“你来的正好,我还在想一会儿跑回家,这唯一一身的胡服挨了浇明天可就不能穿了。”
“今日我就同那姚三娘拌了几句嘴,就将她说哭了,吓死我了,你说她动歪脑筋想把我赶走的时候怎么那么厉害,一天天趾高气昂的。”
“我又攒了几天工钱,可惜在下雨,不然还想买条鱼,都说吃鱼眼珠子聪明,你想来就不用了,正好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裴寓衡,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她絮絮叨叨呼出的气全撒在了他执伞的手上,想动一下,又怕浇到她,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便道:“聒噪。”
宣玥宁牙根痒痒,直想在眼前那一只手上咬上一口,心想,你给我等着,一会儿回家不熬上一碗浓浓的姜汤逼你喝下去,我就不姓宣,不对,宣还是要姓的。
到了家,两人鞋袜全湿,裴寓衡都来不及理缠上来的两个孩子,带着难以忍受脏污的神情,急匆匆奔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响起水声。
早在他出去接宣玥宁的时候,宣夫人就将热水备好,直到将身上洗净,换上新衣,他才重新活了过来。
另一边的宣玥宁随意将湿发盘到头顶,划拉出自己攒钱的小盒,将今日的铜钱倒了进去,不厌其烦数了三遍。
喜滋滋的想着一会儿把钱给阿娘送去,夏天要到了,该给家里孩子们做夏装了,还得给裴寓衡准备出几身绸缎袍子,感觉他最近又长高了,以前那些衣裳都有些短,改一改,可以给裴璟骥穿。
恩,也可以给裴璟昭做几身胡服,省得她天天上蹿下跳,没个能穿住的裙子。
抱着钱匣她往床上一滚,又忍不住将其打开数了一遍,撇了撇嘴,她还得给裴寓衡钱,匣子又要空了。
这些日子她在铺子里,明显感觉到外地人多了起来,算算日子,女皇就要昭告天下说今年科举的事情,越州马上会成为那些才子们龙争虎斗之地。
可是我们家裴寓衡连几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呢!万不能被比了下去!
伸手戳了戳那些铜钱,哎呀,好穷!
一番风雨,一番凉。
韩夫人一场赏花会带给宣玥宁的远远不止逐渐增多的单子,更让她坐稳了玲珑阁首席画工的位置。
比别人家画工画出来还不知成品如何的图样,她早就见过或是戴过笔下的首饰,画出的图样自然比旁人的多了一分灵气与实物感。
单子雪花般飘了进来,画的多了她也不拘泥于前世所见,开始自己思考起来,画出的东西获得了不少肯定。
韩夫人靠谱的紧,给她介绍画衣裳的夫人,数量虽少,却都是她的手帕交,嘴巴严的很。
她不能在玲珑阁画图样,只能点灯熬油晚上赶工,裴寓衡书房的灯油几乎被她一人用尽。
越州归行坊玲珑阁的首席画工,别看年纪小,但人家是从长安过来的,画出的图样别具一格。
她宣玥宁也算在同行中有了一席之地。
玲珑阁因为有了她在,每日的销量都能让掌柜的乐不可支。
越州的小娘子除了开始以戴玲珑阁出品的簪子为美,还以能穿上文涯阁的裙子为荣。
文涯阁别看名字文绉绉的,但却是越州货真价实最大的商铺,人家既卖玉石首饰,也卖布料衣裳。
所卖的东西,多是他们的郎君东奔西跑从各地淘换来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他们家掌柜最近很是糟心,先是韩夫人带来一张惹得所有画工惊叹连连的图样,他几番追问试探,都没能从韩夫人嘴里问出画工是谁,整天抓心挠肝。
然后韩夫人一场赏花会,他们家铺子不仅碧根纱卖断了货,连带着铺子里其他东西都卖了好些,等他好不容易联系上远在洛阳的郎君,进了一批碧根纱,他又收到了一张图样!
关键这图样上面又有除了文涯阁越州别的铺子没有的东西。
眼看着铺子里的生意一天天节节攀高,看得见摸不着,这天杀的给他们家铺子送生意的画工,到底是谁?
你说啊,我去找你!
什么也别说了,还是泡点黄连喝吧,虽苦,去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宣小娘子:我家娇娇要穿最柔软的衣裳,喝最贵的葡萄美酒,读最好的书!
裴娇娇:恩……马上就有钱了……
(莫名想同情文涯阁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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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愿者上钩一(晋江首发)
《重生成病娇心尖宠》/南珣
越州的夏天,从地表反上温热,整个人像是置身于蒸笼般,裴寓衡身上穿的还是从长安置办的衣裳,质地上好却在这个时节显得温热了。
连月的吃些鸡鸭鹅肉,他挺拔了不少,且亏的这衣裳是宽袖长袍,没人发现不合身。
门口岸边垂柳下,有一老者正在小溪边垂钓,小溪水清见底,鱼儿就在他的鱼钩处左右徘徊,左碰碰右碰碰,玩的好不快乐。
好似他身后嬉闹出声的孩童们。
将腰间香囊摆正,他抬步欲去寻宣玥宁,自从她成了玲珑阁名正言顺的首席画工,整天画图,稍不留神就要画到快宵禁,宣夫人放心不下,他便得了一个日日接她回家的差事。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岸边老者对他呼喊,“那边的小郎君,可否帮我一个忙?”
此时天光大亮,倒是可以晚到会儿。
遂走近相问:“老丈有何吩咐?”
有柳树成荫,那岸边老者姿态闲适,脚边酒坛摆地,一身圆领袍衫,粗看好似粗布麻衣不起眼,实在内有乾坤,并不是磨人的料子,至少这衣裳比裴寓衡穿的舒服。
其一头长发高高在脑后盘着被青色幞头束起,下巴处蓄着胡须,此时他正用手去摸那胡须,“你且看看我这鱼钩。”
裴寓衡凑近一观,那鱼钩竟是直的,怪不得鱼儿们只是在其周边游动,不见咬钩。
“老丈可是学那姜太公,愿者上钩?”
老者手腕轻轻甩动,将鱼竿从水中抛起落在岸边脚下,“非也,你不妨再看一看。”
青草地上,直直的鱼钩处存着缺口,他虽没亲自钓过鱼,不知鱼钩长度几何,但这么明显的问题,逃不过他的眼。
“原是鱼钩断了,老丈想让我帮什么忙?似乎这鱼钩无法人力掰弯。”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惊得溪中小鱼四散游之。
“你这小郎君,当真有趣,”他一双眼睛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浑浊,反而精明的紧,“这鱼钩断了,自然不能再用了,该舍弃便要舍弃。”
裴寓衡微敛神色,这老者似乎是话里有话,警惕起来。
老者一边将鱼钩卸下一边道:“原本它要是安心做它的鱼钩,那便可以上饵钓鱼,可它偏生太直太脆,经不得重,任其一个摆尾断了躯干,鱼飞身残,再没有了价值,刚过易折,你说是不是?”
刚过易折啊……他垂下眼,不想让老者发现已红的眼眶,“我观老丈似乎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还要去接阿妹,自此别过。”
话落没给老者挽留的机会,转头便走。
老者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将钓鱼的东西和那空篓子全都收拾好了后,才再次开口,“裴监察史,就是太过刚强,才会被奸人污蔑所害,身为其子的你觉得呢?”
裴寓衡倏地停了下来,那面对外人高高竖起的优雅郎君的城墙,顷刻间坍塌,显露出其中天之骄子的骄傲。
他紧紧盯着老者,“你是何人?”
老者抚须而笑,豪爽地饮下一口酒,指着自家的大门,“你这小郎君可不如你母亲,当了这么久的近邻,还没将人认识个遍。”
他顺着老者指向看去,确实是他家隔壁,再一看老者喝酒的酒坛,分明是宣玥宁挨家送上的绿蚁酒。
眼眸变得幽深,几番刺激,喉咙干痒,忍不住抬起袖子遮面咳嗽起来。
老者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泥土,“之前有缘得见你父亲,其经常在某耳边言你,三岁识字,五岁背诗,过目不忘,比他强上太多,但是聪慧过头不是好事,身子过弱,担忧你活不过而立之年,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一摆手,制止住裴寓衡想问的话,“你父亲之事牵连甚广,他在当监察使的时候,查出了些东西,你现在不必问,问也徒增忧愁。”
裴寓衡自嘲一笑,似是在说自己的不自量力,向老者行了一礼,眼眸坚定,“家父含冤而死,生为人子,若不能为其平反冤屈,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老者饮下一口绿蚁酒,舒爽地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年轻人,有志气,可你受父牵连,不说这拔解你选不上,就算州长往开一面,让你获得乡贡生的名额,你到了洛阳,纵使你天资出众,依旧考不中,何必呢?”
“不牢老丈费心了,多谢老丈今日提点。”
他话音未落,老丈声音已起,“听闻赵家那唯一的嫡子,近日找了位小夫子,立志要通过拔解终选,学得甚是刻苦,那小夫子,是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咳,今天是短小的一章,也不知道怎么了,周五好像就是单位最忙的一天,我现在都在加班,求原谅~我保证明天开始,绝对绝对恢复正常,我明天哪也不去,就在家里码字。
猜猜这章出现的老者是谁,猜中有奖,疯狂暗示~(小珣子给补偿,继续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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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愿者上钩二(晋江首发)
《重生成病娇心尖宠》/南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寓衡嗤笑一声,“老丈管的未免宽了些,将我拦在此处,意欲为何?”
老者仰头饮尽绿蚁酒,晃了晃空空的酒坛,将其扔进背篓里,“好久没遇见到你这样有趣的小郎君了,听闻你善抚琴,巧了不是,我正会饮酒,有空不妨多我找找我这位老人家,
还有回去告诉你家阿妹,这绿蚁酒滋味甚好,我心欢喜。”
他一手拎着钓鱼的东西,一手背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回了家,在进门前,对那还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的裴寓衡道:“某姓崔,就先祝裴小郎君可以得偿所愿,顺利参加拔解终选了。”
木门重重关上,崔棱将东西交给赶过来的奴仆,一路走一路念叨着,“有趣,有趣。”
裴寓衡的视线,随着紧闭的大门而移开,家里两个孩子嬉嬉闹闹从自家院里跑出来,见他还站在溪边,吓得嗖一下,折了回去。
他用手指拨了拨腰间垂下的香囊,隐在眼底的风暴肆虐而出,他的父亲果真如他所想,是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才会毫无招架之力,被同族举报。
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只因他们这一支繁茂,就想毁了抢了,甚至听从外人吩咐,要置他们于死地。
长安变天,父亲处斩,一家老小流离失所,从长安往越州一路走来,生离死别时刻在身边上演,早已身处漩涡。
他们那么害怕,怎能如他们所愿?
细小的链子被他缠在手指上,渗出丝丝鲜血,流进镂空的香囊中,渗透香料,散发出甜腻诡异的香气。
这股子香气,将他惊醒,松开染血的香囊,发现香囊已污,和这身衣裳格格不入,他一把将其扯下塞进袖中,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抚平衣裳的褶皱,随即深深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转身便走。
姓崔又如何?
他早便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已。
耽搁了一会儿,等赶到玲珑阁,才发现已经关了铺门。
新鲜感一但过去,人们的热情就像潮水般退去了,玲珑阁的生意稳定下来,掌柜有意照顾,特意早关店门,撵宣玥宁出去逛逛。
一个容貌出众的小娘子,整日里在隔间画图,日日穿着胡服拿自己当男子使唤,若不是察觉到没事的时候,她也会偷偷懒眼睛盯着簪、钗出神,真以为玲珑阁招了个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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