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寓衡走了下来,站在蔺主簿的对面,比他高了半个头,便显得居高临下,明明很是清瘦之人,一身青袍颇具威严,“蔺主簿所言,本县令自然也想到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牢房的方向,“蔺主簿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本县令已经将所有证据交到洛阳,并甘愿受罚也要请蔺主簿暂时放下手中事物,先去牢里待上一阵。”
蔺主簿一惊,“裴寓衡你疯了,私自关押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
将此话说给县衙外的众人听完,裴寓衡才小声道:“如何是私自关押,本县令分明是冒着生命危险下饵给暗处的人,静待他们今夜上门为蔺主簿求情,好一网打尽。”
说完,他示意两个衙役按住蔺主簿,连带着把他嘴也给堵上。
事发突然,从蔺济安被捉,到蔺主簿被童将军半威胁留在堂上,那些和蔺主簿勾结的豪绅和县衙里所有投靠蔺主簿的官员衙役,谁能想到,裴寓衡竟敢当着百姓们的面关押朝廷命官!
眨眼间,蔺主簿的待遇便如同阶下囚,让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在蔺主簿怒目而视下,裴寓衡补上一句:“忘记说了,近日将有一位监察御史行至咸满县,我这般兴师动众让百姓们亲眼看见将你收进大牢,你说监察御史会放过你吗?”
“蔺主簿,你若是在洛阳,都活不过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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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朴实赞美(晋江首发)
忐忑、焦躁, 是所有得知蔺主簿突然被裴寓衡关进大牢同其儿子作伴之人的内心,这一天, 裴寓衡接待了无数前来劝说他放了蔺主簿的人,其中有胡商,有豪绅, 甚至还有在县衙外听了全乎的百姓们。
百姓们怕啊,怕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敢拔老虎须的县令,就这么被老虎给吃了。
裴寓衡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记下了一长串的名单。
也有那见风使舵本领高强之人, 直接倒戈至裴寓衡处, 只说自己是被蔺主簿拿捏,不得不为他办事。
宣玥宁望着他们的背影道:“假惺惺的墙头草。”
县衙发生的大事她自然是全知晓的,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裴寓衡就将蔺家两位抓到大牢, 她刚才去瞧了一番, 那蔺济安都已经快被那些状告者打没气了。
要不是还要留着蔺主簿等待监察御史的到来,她真恨不得劝裴寓衡将他们都关在一处。
心里自是知晓裴寓衡已经做足了准备,可还是会担心他们狗急跳墙,便赖在裴寓衡的书房,自己搬了个小凳坐在屏风后面。
人一茬接一茬, 听得她是昏昏欲睡, 最后头一挨屏风睡了过去,身体重量渐渐向那移去,那木质屏风轰然倒地, 连带着她摔在屏风上。
“可有伤到?”裴寓衡放下毛笔,快步走了过去,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宣玥宁从地上拉起来。
她眸里茫然,纯净的看着他,无端让他心悸。
所幸她坐的就是小矮凳,伤是没有伤到,就是磕在屏风上有些疼。
此时月上梢头,书房里只有烛火亮着,她揉揉眼睛,眨出了泪花,模糊不清的说:“他们人都走了?”
“都走了。”裴寓衡扶着她坐到自己椅子上。
县衙里静悄悄一片,之前出去捉拿蔺济安的那些汉子,他都留了下来,立下功劳的他们正式成为衙役,今日就只有一个任务,守护好放置案卷的地方,绝不准出现任何纰漏。
裴寓衡一直未睡,就是怕出现急事,自己赶不过来,稍一熬夜,黑眼圈就挂在白皙的皮肤上。
这一夜至关重要。
宣玥宁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今日事情凶险,也多亏裴寓衡能稳得住,她都不需要亲自去看,就可以想象到裴寓衡是如何风光霸气。
崔棱早就写信告知了裴寓衡,最近边关不稳,巧有监察御史就在他们那一带,奉陛下之命,前来察看,裴寓衡才会耐着性子等待到今日。
两人一直忙碌,宣夫人进来看了一眼就没在管,此时腹内空空如也,宣玥宁一打量就发现裴寓衡起色不好,但她说不出让他休息的话,只能同他说了一声,自己去厨房弄了些吃食。
做饭的动静将厨娘吵醒,她摆摆手示意厨娘回去睡,动作麻利的做了两碗面,和裴寓衡吃了起来。
裴寓衡慢条斯理吃着面,眼神却悄悄落在头也不抬一心吃面的宣玥宁身上,待她吃完才道:“早些回去休息。”
宣玥宁摇着头,吃饱饭就更困了,打了个哈欠让他早点吃。
他刚吃半碗,就听见前面县衙出现喊声,骚乱至,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出去查看。
王虎正压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见他们来了道:“裴县令,果然如你所说,真有人偷溜进县衙打算点火,喏,这是我在他身上搜出的火折子!”
裴寓衡点头,让他们将人绑了扔在原地,谁也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中了调虎离山之际,人就先不要放进大牢了。
安排好后,他就像明晃晃的靶子一样站在原地,宣玥宁蹙了蹙眉,转身回屋,裴寓衡以为她是回去睡了,心下稍安。
哪知她不一会儿就又返回,一手拿着他的披风,一手带着蜂蜜水和药丸子,不由分说让他先将药吃了,事情再紧急,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又看着他将披风披上,这才百无聊赖地站在他身旁。
在边上的王虎感叹道:“瞧见裴县令和七郎兄弟友恭,我就又想起了自家那可怜的弟弟,他要是还在,哎。”
旁边有人故意笑他,不让他沉浸在悲伤中,“你那弟弟怎能同七郎相比,你身强体壮何时生过病,我倒觉得七郎比我家夫人还要贤惠,这要是日后哪个小娘子嫁了七郎,才是享福了。”
众人哄笑,冲淡了紧张的气氛,更有人叫道:“不知七郎婚配否,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我家中正有一妹,七郎可有兴趣?”
宣玥宁笑弯了眼,落落大方的任他们调笑,还接了句,“不知你家阿妹容颜几何,比不得我阿兄的可不行。”
裴寓衡本被他们几人的戏言弄得暗自窝火,又不好表现出来,听见宣玥宁的话,侧头看她,火把映照下,她半边脸在光阴下,半边脸在黑暗中,感觉他看她,转了过来,黑暗驱散,整张脸沐浴在火把下,就那么烧了他一下,什么气都没有了。
恩,是得比的过他,耳中听他们念叨,“那不行,什么小娘子能比裴县令长得还好看”,“七郎你要求太高了”,“你这样会娶不到人的”,隐秘地笑了一下。
这一晚,他们又捉到了三波想要将那些案宗资料烧毁的人,宣玥宁熬到半夜坚持不住,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去睡了。
一觉醒来,就听家中两个婢女凑到一起,说裴寓衡将那蔺主簿抓了大快人心,她们可真走运,竟然能被夫人买下,还道这回来了个顶大的官,蔺主簿一定得把牢底坐穿!
大官?宣玥宁问道:“可是监察御史来了?”
“这……奴婢们也不懂,只知道就连林州长都过来拜访,被那位大官赶走了,现下人就在县衙内,哎,七郎你慢着些,先把饭吃了啊。”
宣玥宁不管两个婢女在身后呼喊,大步就朝前院走去。
不知这回来的监察御史是谁,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拿裴寓衡私自关押蔺主簿一事做文章,官场之人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人还未至,就已经先听到了前方裴寓衡的声音,“让萧监察史看笑话了,县衙内暂时只有我和刀笔吏两名官员,其余人等请了病假,想来日后也是来不了的,我正打算招些人进来。”
她心中着急,也没听清裴寓衡说的什么监察史,人已经冲了过去,脑子一动,将那两个婢女的话照搬了过来,“阿兄,你可有食饭?你一整晚没睡就怕有人过来烧毁卷宗,不如先去吃饭休息一下。”
这话是专门说给萧监察史说的,告诉他裴寓衡为了这个案子尽心尽力,监察史可要明察秋毫。
听见她话的两人已经停下了步子,一起转身看她,宣玥宁瞧见那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绯袍的男子,当即就楞在原地。
那人眉目如画,气质冷淡,高傲的如同冰清玉洁的兰花,站在裴寓衡身边竟没能被打压下去,可这不过是他想给世人表现的一面,和他做过一世夫妻的宣玥宁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他野心勃勃,善于运用自身优势,诗词歌赋不行,但是为人处世颇为老道,根本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直接经举荐入朝当官,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上至陛下,下至宫女太监,没一个人说一句他的不好,将长袖善舞登峰造极。
更在后来和裴寓衡分庭抗礼,成为陛下手中的“洛阳双剑”。
裴寓衡是靠自己从底层一点一点沾满鲜血地走上去,他就是靠着家世人脉外加陛下喜爱用实力一步登顶。
可笑的是,人人都说他是陛下的入幕之宾,只有她知晓,这个人好龙阳,此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能够被裴寓衡当做对手,足以彰显他的能力。
刚才在背后看没能认出他来,现在看见他,当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人一肚子坏水,纵然上一世两人相敬如宾,但若不是他死扣着和郑家联姻,她也不至于替郑亦雪嫁了去。
对他,恨也无,喜也无,最好一辈子都没有联系,偏偏他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监察御史,可不就像一把刀提在两人头顶。
见她直勾勾盯着萧子昂看,连自己唤她都叫不回魂,裴寓衡将压袍玉佩摆正,喝到:“七郎,不得无礼!还不过来见过萧监察史。”
萧子昂看了看两人,劝道:“裴县令无需如此,不过这七郎又是何人?我怎么就只听过裴县令有一表妹。”
两人说话,惊醒了宣玥宁,她看着萧子昂那副明明都知道,非得让你亲口告诉他的姿态,忍不住回道:“见过萧监察史,阿兄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危,才让我以男装示人。”
“哦,如此,我就说哪里来的俊俏郎君。”
裴寓衡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中,“萧监察史,是家中阿妹不懂事,惊扰了你,我们还是先去审问一下蔺主簿?”
又因为刚才宣玥宁流露出的那点对萧子昂的不对劲,让他忍不住同宣玥宁说:“你先回屋用饭,不必过来。”
宣玥宁巴不得离萧子昂远远的,又怕这人打主意打到裴寓衡身上,走得时候就显得有些不情愿。
裴寓衡对着看起来确实有一张能俘获少女心之脸的萧子昂,说道:“蔺主簿和豪绅勾结贪赃枉法,又克扣赋税,一应证据我都整理好了,萧监察史可直接拿去洛阳。”
萧子昂淡淡道:“是非曲直还是等本官查过一番再做决断。”
接着几日,裴寓衡陪着萧子昂审问蔺主簿和蔺济安,并将所有卷宗交予萧子昂,烫手山芋甩了出去。
萧子昂无愧自己监察御史的身份,查其案来雷厉风行,所查的讯息和裴寓衡交给他的证据不谋而合,但他硬拖着还有疑点不松口,就这么住到了县衙内,弄得咸满县的心里有鬼的人,人人自危。
除了这些人,最开心的无疑是咸满县的百姓,见到萧子昂体面无私查案的衙役最先经过裴寓衡的同意,将消息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不大的咸满县顷刻间就得知蔺主簿栽了!
有监察史在调查他,不管他在咸满县有什么交际网都不好用,他这辈子都出不了牢房,甚至还会掉头,他那儿子更不用说,没有人会为他翻案,就等着秋后处斩。
笼罩在咸满县头顶的乌云彻底散去,他们对蔺主簿有多恨,对裴寓衡就有多爱。
看看,是裴寓衡来了之后,才把蔺主簿抓到牢中,他甚至不在乎会不会丢了官职,要不是碰巧撞见监察史,我们裴县令还不知道要和蔺主簿做什么斗争才能胜利。
裴县令都是为了他们啊,仅一战,裴寓衡彻底在咸满县站稳了脚跟,成为人人爱戴的好县令!
不管他做什么,百姓们都只会说,“好好好,只要是裴县令让的,我们都听!”
知道外面百姓是如何称赞裴寓衡的,只有还在忙着规整材料的萧子昂心中气愤,裴寓衡倒是没有引导百姓,将一应实情尽数告知,可那些百姓就像是被裴寓衡灌了迷魂汤。
他们对裴寓衡无形的夸赞,也是在变相逼迫自己尽快处理蔺主簿。
裴寓衡送了他份大功绩,还是那种去毛收拾好端到他面前品尝的那种,让他这种只喜爱亲手挖掘罪行的人,如同嚼蜡。
看着像是他占了裴寓衡的便宜,实则是裴寓衡算好了他到的时间,利用他将蔺主簿连窝撬了,全身而退不说还得了百姓真心喜爱,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白给的功绩推出去就是傻子,他这才在县衙里住了下来,想再观察一下裴寓衡。
崔棱的关门弟子,裴淳元,久闻大名。
县衙里忙碌的裴寓衡随萧子昂满处晃悠,他对自己整理出的证据极有信心,不怕萧子昂查出问题。
那日升堂审判蔺济安时请假的官员和衙役全被他辞退了,既然病了,就别想再回到县衙内,他不需要吃里扒外或者冷眼旁观之人。
不管他们是不是蔺主簿的手下,他一个人都不会用。
咸满县变了天,现在裴寓衡说一不二,说不录用,他们求谁都没用,更不用说,他们平日里仗着蔺主簿撑腰,做了不少鱼肉百姓之事,知道裴寓衡不用他们,百姓们的骂声就能将他们淹死。
至于他们自己内心有多后悔当日没有留下来,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看着那日留下来的四人,无一例外,至少连升两级,当真是眼睛都要绿了,尤其是那唯一的刀笔吏,已经暂代蔺主簿之责,整日提心吊胆,兢兢业业,生怕这是梦,醒来就破了。
吏干升职虽是艰难,可在小小咸满县中,裴寓衡想让谁当吏,享受大洛官员待遇,谁就能成为吏,有了官身,日后再考个非常容易过的明经科坐牢位置,对于普通百姓来讲,已是相当不错。
这四人有勇气,敢于反抗,能进县衙内工作身后必有得力亲属,又明辨是非是县衙里的老人,裴寓衡自是要提携他们,不让他们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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